我瞧了瞧不再說話,兀自轉身出去了。


    鄭燦跪在地上,嗅到了元寶高錢燃燒的味道,他說不清自己現在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看著神龕上尊貴清冷的牌位,那是他娘親的牌位。


    可是他想不起來娘親長什麽樣子了,他娘親如果現在活著是不是也同他母後一樣為他操心惦記呢?


    他想了想還是張口對著牌位道,母妃,兒子來看你了,兒子知道您生前受了許多委屈,但是父皇身處高位,許多許多的事,他是真的身不由己。母妃,這些年,母後待兒子很好,請母妃在天上放心。


    若,若母妃聽見兒子的話,可否晚上到夢裏來見一見兒子。


    母妃,兒子很想見您……


    我自己吹著冷風在享殿前的陛階石上愣愣的站著,兀自思量,燦兒會同他母妃說些什麽呢,他說的,貴妃真的能聽到麽?


    恍然間想起了貴妃在時的日子。那個時候我還年輕,正是精神十足的時候,什麽人我都覺得有趣,什麽事我都不覺得累。


    我遇見了一個純潔的像白睡蓮一般的女子,她好看,明媚,直道。


    跟她說話不必斟酌再三。


    因為我說什麽她都信,盡管她有時候冒著一股傻氣。


    但我還是很喜歡她。


    我對不起她。


    不知過了多久才看見鄭燦從隆恩殿出來,正往我這邊走,我讓他自己先下山等著,我要見一見園寢裏守陵的管事們安置一些事情。


    見我這樣說,他才自己下去了。


    看著他走遠了我才重又回到正享殿裏,因著四下無人,我也不顧形象的跪坐在地上用火叉子撥著焚帛爐裏尚未燃燒殆盡的高錢。


    妹妹,姐姐今兒來看你了。


    還帶著咱們的兒子,你看,他到底是你生的,長的多隨你呀。


    姐姐對不起你,不僅很少來看你,也從沒跟燦兒提過你,姐姐承認,姐姐是有點兒自己的私心,可是你也看在姐姐這些年對燦兒視如己出的份上原諒姐姐,好不好?


    燦兒真是隨你呀,不僅長的,連性情都隨了你,那癡心重情的心思,跟你以前一模一樣兒。


    他如今跟梁家那個丫頭牽扯不清的,真讓我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我若是不成全他,他那樣重情的人,我怕他一輩子遺憾不快樂,若是成全了他,朝廷裏這樣複雜,往後不知又要惹出什麽亂子來。我真是怕呀,你若是有靈,便點化姐姐一番……


    雖說還不到冬月,京都裏還是夠冷了,天氣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雪了。


    景妃坐在自己寢殿裏的條炕上就著旁邊銅爐裏的炭火,慢慢地做著手裏的針線活。


    那是一床百子被的鍛麵。


    景妃繡了一會兒,又覺得樣式不太妥當。便讓身旁的宮女去找內務府新進的樣式來瞧。


    正找著的時候,外麵有人來報道,娘娘,大殿下請安來了。


    正說著,鄭煥便帶著一身寒氣進了內殿。


    按著禮數行了禮,才徑自坐到景妃對麵的矮桌前喝茶。


    景妃道,怎麽隻你來了,榕哥兒呢?


    鄭煥重重歎了口氣道,別提了,他昨兒鬧騰了一夜,又是咳嗽又是發熱的,嚇得他母親也是跟著熬了一夜。


    景妃一聽便慌了,連問如今怎麽樣了。


    鄭煥低頭道,天亮時倒是好些了,至少退了燒,隻是還是咳個不停,想來是外頭那些郎中不頂用,兒子今早才趕著進宮請太醫過府瞧瞧。


    景妃聽了這話更擔憂,不免埋怨道,不是母妃說你,你為了遮掩榕哥兒身子弱的事,總不肯讓宮裏太醫查看,可是孩子身體不是小事,瞞了旁人事小,耽誤了榕哥兒調理身子事大呀!


    母妃,兒子不能叫父皇以為,榕哥兒是個不能擔事的病秧子,這幾年,瞧著父皇對四弟的態度,兒子心裏是越來越沒底了。


    父皇原本就不甚重視兒子,隻是前兩年為朝廷辦了幾件不錯的差事這才肯對兒子委以重任。


    如今在子嗣上,我這一脈至少眼前看著是諸位兄弟裏頭最為興盛的。隻盼著這一點能討了父皇歡心才是。鄭煥有些無奈。


    景妃聽了兒子的話心裏更擔憂了,她看著自己的兒子隻覺得無比心痛,都是因為托生在她肚子裏才讓兒子不受父皇重視的,要兒子如今這樣艱難的算計維持。


    都是她的錯,她不受太後皇上喜歡,連帶著兒子一家也不受重視,隻可憐了她的孫子,明明身體不好卻不能明目張膽的請太醫診脈。


    明明先天不足,卻每次都要強撐著同兄弟們騎馬射箭。


    鄭煥這廂看見景妃又在做針線活便皺起眉頭道,母妃怎的又做這些了,前日裏眼睛才好了的。


    景妃歎道,不妨事,我給咱們榕哥兒做一床百子被,這東西要的精細,大婚的時候再做便趕不上了。等明年開春了,你便向你父皇請旨,到時候準備準備,正好能用上。


    咱們榕哥兒同旁的孩子不一樣,他母親生他時尚且年幼,身子不足,榕哥兒如今身子骨弱些,想來也是娘胎裏帶來的弱症。


    當年,他母親是受罪了,落了一身的病,自從有了榕哥,便再沒有個一兒半女的,想來往後也是不能夠了。


    榕哥兒是你的嫡子,身子又弱,咱們萬事都該十二分當心才是。


    景妃兀自說完停了一會兒又問道,煥兒,你同中書大人家說得怎麽樣了,要是彼此都滿意就在年前把事定下來吧。


    一提這事更讓鄭煥糟心了,他歎了口氣道,母親糊塗了,這事哪裏是兒子來商議的,平日裏都是他母親同梁家來往,原本聽著梁家像是願意的,隻是前日裏聽說他們家的女兒不樂意,仿佛是戀上了四弟,正跟家裏鬧別扭呢,怕不是中書大人兩頭都想攀著。


    你四弟?


    可不是,那麽個小毛孩子真是被父皇給慣的沒邊了,父皇日日將他帶在身邊,事必躬親的指導教誨,讓兒子在一旁看著情何以堪?


    這便罷了,如今早就同梁家說好的婚事,四弟也要來插一杠子,剛上朝待了幾天呐,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母妃且瞧著吧,往後有他鬧騰的。


    景妃深知自己兒子的性子,連問他,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你怎麽他了?


    誰知鄭煥輕描淡寫道,我能怎麽著,我不過跟他提了一嘴他親娘李氏,讓他自己好好琢磨去吧,免得以為自己是嫡子,真比咱們高一等呢。


    景妃大驚,痛心道,煥兒,你糊塗啊,滿宮人都知道的事,你見著誰同你四弟說了,偏生你要在他麵前提,萬一把你母後惹惱了,你從今往後還有什麽前程?


    鄭煥不以為然道,母後莫急,兒子隻不過推波助瀾罷了,怎會自己同他說呢,那是惠親王家的小子說的,賴不到我頭上。


    頓了頓又接著道,母妃隻怕惹了母後,怕什麽呢,不惹她便有前程了嗎?


    兒子這幾年算是看清楚了,不論怎樣,母後的心永遠也偏不到我頭上來,既如此,與其眼巴巴等著別人可憐咱們,倒不如自己放開手腳搏一搏,興許便有出路了呢?


    景妃此時隻覺得心亂如麻,怪到前一陣子皇後領著鄭燦上皇陵去了,想是母子兩個把事挑破了,皇後慣會做人,這才到皇貴妃園寢裏頭認祖歸宗去了。


    思及此她對鄭煥道,你真以為憑著你三言兩語便能讓你四弟同皇後隔心,未免想的簡單了些,便是你四弟年紀輕,你母後又在宮裏待了多少年?


    誰知鄭煥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隻道,母妃還是不了解人心,親骨肉尚有吵架拌嘴的時候,隻要種下了疑心的種子,遲早有一天會找到縫隙生根的。


    蘇澤辦事還是一貫的靠譜,沒兩天便把榕哥兒生辰那天赴宴的宗親少年們查了一遍,連宴席上的玩笑都一段不落的呈給了我。


    果不出我所料,看著仿佛是不經意,卻處處都是精心安排的。


    事已至此,我不免覺得我同皇帝著實是大意了,惹得鄭燦這樣被人惦記,隻想著急匆匆的培養繼承人,卻忘了掩人耳目,收斂鋒芒,如今才讓人這樣使了心思。


    如此,我隻好私下同皇帝進言道,陛下勞心栽培燦兒是好,可是即便有心扶持鄭燦,也要顧及其他皇子和大臣們,年少固然得意,隻是太過耀眼,到時候盛極而衰便得不償失了。


    皇帝聽了沉默良久才道,子潤,你知道的,自從母後去世,朕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了,朕實在是太過著急了。


    他的話讓我有些傷感,但還是道,陛下最近勞累,不過是政事繁雜所致,如今,陛下龍體安康,正是年富力強之際,何至於作此想呢?咱們且不急,一步一步穩穩地看著咱們的兒女才是。


    皇帝握著我的手,良久才道,朕本擬定了旨,等過了年,讓燦兒到兵部鍛煉鍛煉,既如此,便暫且擱置吧。先讓他在朝廷上多長長見識。


    第十二章 駙馬


    景效二十七年,春。


    我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愣愣地發著呆。


    鏡子裏的人皮膚黯淡鬆弛,眼角的細紋已經藏不住了,任憑梳頭宮女再如何手巧,也藏不住鬢角的絲絲縷縷的白發。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皇帝聽了我的話,果真沒有再在朝堂上對鄭燦過多的特殊對待,反而開始器重年長的皇子們。


    尤其是鄭煥,不僅去年擢升了布政司使,連榕哥兒都進翰林院當差了,這可讓景妃大大的欣慰了一把。


    燦兒在朝堂上聽了兩年政,去年才去了兵部做庫布令,官職不高活兒不少。


    這也是我思慮許久才請皇帝安排的,兵部雖本身緊要,庫布令官職卻不高,正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加上公務繁忙,也省得他總是一門心思地想那個梁家的姑娘。


    前兩年,我以鄭燦年紀漸長為由,將他遷出了皇後殿,讓他住到了上書房近旁的訓台館去。


    並且告訴他,不用惦記著來看我,隻安心為朝廷辦差是正經。


    我看不著他的日子裏,他有沒有安心辦差我也不擔憂了,自然有皇帝管他。


    我還私下裏告訴景妃,皇帝認為鄭煥賢達仁孝,有高祖之風,對他寄予厚望。


    榕哥兒年僅十六歲便能臨朝聽政,供職於翰林院,也是皇帝顧念於此的原因。


    景妃雖說一開始有些受寵若驚的惶恐,但經不住我一碗接一碗的迷魂湯,再加上鄭煥這幾年也的確得力,雖說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是看破不說破的。


    景妃如今也信的八九不離十了。


    這些都還好,最讓我氣惱的隻有一件,便是我那個二傻子閨女鄭爍。


    不知她到底在外頭犯了什麽糊塗,竟不知從哪裏拉來一個街上要飯的,鬧著要將之招為駙馬。


    若不是我這些年處理各種事物早練就了一身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怕不是要當場被她氣死。


    是不是要飯的暫且不論,關鍵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據阿爍自己所言,那時西街上來了一夥子亦討亦盜的乞兒,個個口不能言,卻都有幾分功夫在身。


    阿爍她們原想將這些人安置進悲田院裏頭,一來給他們個安身之所,二來讓他們在悲田院裏頭做些護院搬扛的力氣活兒也好彼此安生。


    誰知那領頭的人是個少年,卻很有些執拗,表示自己不願被人施舍,不要嗟來之食。


    寧願被關進府尹大牢也不肯帶著兄弟們住進悲田院。


    阿爍不服,便日日趕去勸說談判,也不知是怎樣一番使出渾身解數的癡纏打鬥糾纏不休的,總之後來還是跟著阿爍去了。


    據林漾所言,那少年年紀不大,卻是習得一身好武藝。


    尤其箭法出眾,說是能百步穿楊,左右開弓,他領著自己的弟兄們進了悲田院以後,便同阿爍日日相處。


    以致後來,兩人竟互生情愫。


    阿爍一開始不曾對他坦白過自己的身份,卻提前跑回宮裏同我說要招他為駙馬。


    我並不是多看重家世門第的人,要說門第,世間再沒有比皇室更高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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