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惱怒,不想這禮樂聲越來越大。


    遂召來一個內侍道,今兒辦什麽事兒啊,陣仗這麽大?


    那內侍道,殿下不知道麽,今兒是秦國公主和親漠北的喜日子


    秦國公主和親漠北,哪個秦國公主?他狐疑。


    內侍笑道,便是咱們六公主啊,本朝唯一的嫡公主。陛下前兩日下的旨,冊封六公主為秦國公主,嫁於漠北和親,往後永結同好……


    仿佛晴天一聲霹靂,劈的他找不著南北。


    他眼眶一濕,怪道昨兒阿爍來跟他說了許多有的沒的,原來是要被和親去了……


    他心中一下子怒火中燒,撒腿便出了訓台館。


    嘴裏喃喃道,阿爍,別怕,哥哥護著你……


    盡管當朝皇後已經哭的不省人事,但是中原公主和親漠北依舊是一件舉國同慶的喜事。


    這意味著北疆甚至西陲的百姓們至少要有半個世紀的安穩日子了。


    皇帝傷心,因此和親的一應禮製都由裕親王安排,用的是最高規格的護國公主之儀。


    威嚴的儀仗隊列蜿蜒著出了京都的城門,前頭有專門的內侍舉著華蓋,經幡開路。


    身後跟著許許多多的宮女內侍,或托盤,或提燈。


    兩旁是皇帝親贈的護衛軍隊,統一由裕親王帶領,護送公主至漠北。


    公主花轎旁騎馬跟著的文官乃是公主的舅舅蘇子新,受皇帝命,一路照顧公主。


    和親隊伍出城沒走幾裏的時候,不知從哪裏躥出來一夥士兵攔截了和親隊伍,他們身著鎧甲個個訓練有素。


    裕親王一時鬧不清怎麽回事的時候,忽從遠處騎馬來了一個身穿銀甲的少年。


    他仔細一看,那不是四皇子鄭燦麽?


    他衝他喝道,燦兒,你這是幹什麽?你撒什麽癔症?


    鄭燦也不懼,隻看著他平靜道,七叔,對不住,我來帶我妹妹回去。


    裕親王沒見過這種事,何止他沒見過,史書上也沒記載過呀。


    皇子要帶走和親的公主,讓他跟誰說理去?


    他平複了情緒,正色道,燦兒,我知道你心裏頭有氣兒,可你不該在這上頭撒。


    如今這是什麽事,漠北的使臣就在前頭呢,你妹妹舍了自己一生換的邦交,你就這般糟蹋嗎?


    邦交是男人的事兒,北疆若有戰亂我第一個請旨出戰,哪怕屍骨無還,我也絕無二話。


    如今,如今將一個女子推出來算什麽?七叔請高抬貴手,讓我帶我妹妹回去,鄭燦此生感激不盡!鄭燦動容道。


    奈何裕親王依舊不讓,他便強自帶兵衝進了隊伍裏,連他舅舅的阻攔也視而不見。


    威嚴富麗的花轎轎簾打開,露出了阿爍容顏嬌美卻依舊稚氣的臉孔。


    鄭燦看著她,眸光深沉,緩緩道,阿爍,跟我回去。


    鄭爍眼眶微紅落下淚來道,哥,你這般為我,我到死也不能忘了。


    可是我不能跟你回去,哥,你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母親是怎麽教導的。她說我們身在皇家,受天下人的供養,一舉一動便要配得上這樣的供養。我身為公主,如今為了百姓和親,這方是我的歸宿。


    哥,我知道你願意為了我去北疆征戰,因為你是我哥,可是別人也願意麽?那麽多的百姓,他們也有親人呐,他們原本就活著不易,還要為了我們遭受戰火連綿。這是我們多大的罪過呀。


    哥,你回去吧,回去替我孝順父皇母後,我此生是再也不能了,你們都好好兒的,我在漠北才能安心呐……說到最後,她已然泣不成聲。


    鄭燦正待再說什麽,突然耳邊響起一道尖利的聲音:陛下有旨,四皇子鄭燦,行際瘋魔,不論孝悌。擾我和親大事。著繳其親兵,押解回宮,擇日論罪。


    原是皇帝的總管到了。


    阿爍見此,上前握著他哥哥的手道,哥,聽我的,回去吧,回去跟父皇認個錯兒。往後替我好好孝敬,自此咱們兄妹再無相見之日。妹妹在這裏,請兄長往後一定要多加餐飯,多多保重。


    饒是鄭燦七尺男兒,此時也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可是還沒等他怎麽哭怎麽難過,皇帝派來的人已將他五花大綁的押回去了。


    養心殿裏


    皇帝看著五花大綁押在他麵前的鄭燦,已經氣的快吐血了。


    逆子!逆子!


    你眼中可還有君父?可還有宗法道理?你便是這樣禦下治軍的?


    竟然帶著親兵去攔截和親隊伍,你想造反麽?


    你母後此時還在宮裏躺著昏迷不醒,你當真是要氣死朕麽?


    皇帝連罵了許多,鄭燦一句不吭。


    皇帝最後罵的累了,癱坐在椅子上喘著氣兒。良久才道既如此,你上北疆待著去吧,瞧瞧那裏的百姓是怎麽過日子的。


    仿佛是一陣夾雜著黃沙的狂風呼嘯而過,入眼皆是無邊無際的大漠,不見寸草。


    迷迷蒙蒙的景象裏,遠處走來一行人,他們全都是身披毛氈的胡人裝扮。


    為首的那一人頭戴鷹頂金冠,眼神異常犀利。


    他望著遠處竟緩緩舉起一架弓弩來。


    待箭矢放定,一轉眼我竟瞧見,那箭矢正對著的,是穿著大紅嫁衣的阿爍。


    她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弩箭便射中了胸口,阿爍無助的倒在地上,嘴裏吐著大口大口的鮮血。


    我痛苦至極,大叫,阿爍,阿爍!


    母親,母親醒醒!


    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叫,這才猛然睜開眼,看見鄭燦握著我的手正跪在床邊。


    燦兒,你妹妹呢?你妹妹被漠北的人殺了,是麽……


    母親,你做噩夢了,阿爍一切都好,早前還派人送信了,隻是母親昏迷著……說著,他將信拿來給我。


    阿爍在信裏說,路上一切都好,如今已快到奉元了,她七叔和舅舅將她照應的很妥當,漠北的人也很尊敬她。


    又在信裏說了些不曾見過的奇聞異事,估摸著心情不錯。


    我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一轉眼又瞧見了跪在床邊的鄭燦,這才想起上次母子相見的不愉快來。


    我道,燦兒,你父皇解了你的禁足令了麽?你……你不怪我了嗎?


    他臉色灰敗,伏在地上朝著我磕了個頭道,母親原本一心為了兒子,兒子卻對母親那般不孝,兒子當真是罪該萬死。


    我握著他的手緩緩道,母親不怪你,情是這天底下最磨人的東西,我知道你不好過。可是沒法子,你們倆有緣無分呐,別想著她了,往後好好過日子,啊。


    他靜靜的聽著,不語。


    我又道,如今你妹妹走了,嫁到了那麽遠的地兒,人家對她好不好,我也不能知道。想來,我這有生之年,是再難見她一麵了吧……


    我身邊隻有你了呀,燦兒,你好好兒的,別叫娘擔心,成不成?我的語氣近乎哀求。


    他別過臉道,適才,太醫剛熬好了藥送過來,怕涼了,我伺候母親喝藥吧。


    他取過碗來,攪動湯匙吹了吹才喂到我唇邊來。


    待喝完了,他才捧著碗擱在床邊的小幾上,重又跪下,重重的磕了個頭。


    母親,兒子不孝,犯下大錯。前日裏阿爍出城的時候,兒子一時想不通,帶兵攔截了和親隊伍。父皇震怒,當日便下令要流放兒臣到北疆,發配充軍。


    我震驚至極,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低頭接著道,原該立時去往北疆的,隻是母親昏迷不醒,兒子心中不安,因此求了父皇,等母親醒了兒子再走。如今兒子伺候母親喝了藥,便要同大軍一道,前往北疆戍邊了。


    我的眼淚簌簌而下,抓著他的衣袖不肯撒手,隻哭著道,我這就去求了你父皇不讓你走成不成?你才剛回來呀,你知道你這幾年在外頭母親是怎麽為你擔心的麽?母親隻有你了呀!


    鄭燦動容,哽咽道,母親,父皇震怒至極,恐不能了,兒子此一去怕是不能再見母親了。


    兒子別無他求,隻求母親保重身體,莫要再掛念我這個不孝子。


    權當……權當母親當日不曾養過我罷!


    說完,他掙開我的手,又跪在我身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便站起來出了外殿,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自己躺在床上,大淚如傾,一時哭個不住。


    都說讓我當不曾生養過你們,若能重回當年,我是真不該生養你們才是。


    這許多年,我是怎樣將你們當心肝肉一般的疼寵,又是怎樣延請名師,悉心教養。


    如今落到這般地步,女兒被和親,兒子被流放。我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啊!


    第十五章 夢裏無歡


    阿爍在馬車上斜躺著睡了會兒,才迷迷糊糊醒轉過來,撩簾子一看,竟然已近黃昏了。


    一旁的侍女見狀忙從壺裏倒了杯水遞上來道,殿下剛醒,喝些熱水暖暖吧。越往北邊越冷。所幸前頭國舅爺傳了話,說到晚上能趕到奉元,到時殿下便可沐浴更衣,晚上也可睡得自在些。


    阿爍接了水方點點頭道,咱們如今在車裏坐著都嫌冷,外頭跟著的士兵們焉知又是什麽樣子的……


    阿爍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她這十幾年,生的是天潢貴胄,端的是金尊玉貴,父母疼愛,恣意任性。


    年少的愛情經曆過,人間的疾苦也見識過。


    到頭來,走的也不過是一條金戈鐵馬,青塚黃昏路。


    一路顛簸,到了奉元城時,已是萬籟俱寂了。


    所幸郡守早幾日前便得了消息,領著官府眾人候在城外。


    先將阿爍同她近旁的侍衛宮人們安置到郡守大人的宅邸裏頭,又將其餘的人安置進了驛館。


    阿爍沐浴更衣完了坐在塌上望著天上薄薄的月亮發呆,明日出了奉元便到漠北境內了。


    也許這是她此生在自己家鄉睡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正是悲傷的時候,門外的內侍進來稟報道,殿下,國舅爺說有要事同殿下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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