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莉!”


    哼了一聲。


    “醒醒,薩莉!”


    “別……鬧!”她含糊地應道,這次加大了嗓門。


    他更用力地推。


    “醒醒,快醒醒!”


    查理?


    是查理的聲音,是在叫她。有多久了呢?


    她慢慢清醒過來。


    第一眼瞥到的是床頭櫃上的鬧鍾。兩點一刻。這會兒查理不可能在家,他應該在值班的。等看清了他的麵孔,薩莉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出事了。


    丈夫臉色慘白,鼓著眼睛,一手拿著汽車鑰匙,一手還在用力地推她,似乎根本沒有發現她已經睜開了眼睛。


    “查理,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他好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隻見喉結動了幾動。屋子裏一片寂靜,隻有鬧鍾滴嗒地響著。


    “著火了?”如果不是著火,他不應該如此失態。她知道,他的父母就是在火災中喪生的。


    “差不多,”他說,“也許更糟。趕快穿好衣服,帶上拉馮。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為什麽?”她一邊下床一邊問道。一種莫名的恐懼襲遍了全身。奇怪,好像是在做夢。“在哪兒?是後院嗎?”她這樣問著,可心裏明白,不是後院。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查理如此緊張。她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嗅到煙味。


    “薩莉,親愛的,別問了。我們必須離開。走得遠遠的。你去把孩子叫醒,給她穿好衣服。”


    “我是不是要……有沒有時間準備一下行李?”


    他一時語塞,這個問題似乎有點出乎意料。她才意識到,丈夫與其說是恐懼還不如說是慌亂。他用手胡亂地理了一下頭發,“不知道。我得去看看風向。”說著便向門外走去。


    她光著腳,身穿睡衣,又冷又怕,愣愣地站著,不知所措。他甩下的話讓她感到有點摸不著頭腦。他是不是發了瘋?看風向和有沒有時間準備行李有什麽聯係?什麽叫走得遠遠的?裏諾?維加斯?萊克城?還是……


    她用手托著下巴,琢磨起來。


    擅離職守!查理在半夜三更攜家出走,肯定是擅離職守。


    她走進女兒拉馮的房間,看著熟睡中的孩子,呆呆地立了片刻。她隱隱地覺得這隻是一個非常生動的夢。夢會結束的,她會像平時一樣早晨7點醒來,一邊帶著孩子吃飯,一邊收看《今日》第一時段的節目,等查理8點鍾下班回家,她會給他煎好雞蛋。再過兩個禮拜他改值白班,那個時候她就不必獨守空房,也不會再做這種沒頭沒腦的夢了。


    “快一點兒!”他十分不滿地催促著,把她心頭朦朧的念頭一掃而光。“我們沒時間了,隻能簡單帶上一點東西……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指了指童床,“給拉馮穿上衣服!”他用手捂著嘴,急促地咳了幾聲,接著開始胡亂地從寫字台的抽屜裏掏出各種物件塞進幾個舊衣箱。


    她叫醒了孩子,費力地哄她。孩子的哭鬧聲使她更感恐懼。當她看到查理兩手抓著她的內衣幾乎是跑著進屋時,恐懼變成了怒氣。胸罩帶子拖在他的身後,仿佛歡慶的人群在除夕之夜拋出的彩條。


    ‘到底怎麽回事?”她吼道。剛剛止住哭聲的孩子被她一嚇又眼淚汪汪地哭了起來。“你是不是發瘋了?他們會派兵抓我們?派兵!”


    ‘今天晚上不會的。”他說,語氣肯定得令人不寒而栗,“不快點跑,我們就沒有機會脫身了。我自己都說不清我他媽的是怎麽從塔樓跑出來的。我想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沒錯,其他都很正常,肯定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他歎了口氣,接著一聲獰笑,令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拉馮穿好了嗎?好,給她帶幾件衣服,放到那隻箱子裏,其他的放到藍包裏,然後就走。現在刮的是東風,謝天謝地。”


    他用手捂著嘴,又是一陣咳嗽。


    “爹地!”拉馮扯住他的胳膊,“要爹地!要嘛!騎大馬,爹地!騎大馬,要嘛!”


    “現在不行。”查理說著,閃身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薩莉聽到碗碟磕磕碰碰的聲音。他正在從碗櫥頂層的湯碗裏取她的零用錢。她在那裏有三四十美元的積蓄,通常一次放進去1美元,有時是50美分。那是她的私房錢。看來不是在做夢。不管發生了什麽事,總之不是在做夢。


    孩子又抽泣起來,因為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的爹地這次沒有讓她騎大馬。薩莉費力地給她穿上外套,然後慌手慌腳地把一大堆衣物塞進了衣箱。她感到一陣寬慰,孩子已經把過尿,用不著再帶尿布了。


    查理跑進臥室,一邊從湯碗裏把一些皺皺巴巴的票子塞進上衣口袋。薩莉抱起拉馮。她倒是已經睡醒了,可以自己走路,但薩莉想抱著她。薩莉彎下腰,從地上拎起了衣箱。


    “我們去哪兒,爹地?”孩子問,“我還要睡覺呢。”


    “小孩子能在車上睡。”查理一邊說著,一邊抓起了兩隻衣箱。


    薩莉開始清楚地意識到了什麽。“是不是遇上了事故?”她低聲說道。“噢,天哪!遇上事故了,對不對?基地?”


    “我當時正在玩撲克,抬頭一看,儀表從綠色變成了紅色,我就打開監視器。薩莉,他們全都……”


    他沒有再說下去。他看到孩子睜大了一雙好奇的眼睛,眼裏還噙著淚水。


    “底下的人,全都死了。”他說,“也許有一兩個幸免,大概也都跑掉了。”


    “‘死了’是什麽,爹地?”孩子問道。


    “沒什麽,寶貝。”薩莉說。她的話音顯得非常冷靜。


    查理哽咽了,喉嚨裏仿佛卡進了什麽東西。


    “幸虧我抬頭看了眼儀表,晚上半分鍾,我也會給封在塔樓控製室裏,像瓶子裏的臭蟲。”


    “哪兒出故障了?是……”


    “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知道。我隻知道他們……他們一會兒功夫就全完了。我拿的錢多,幹的活也危險。但還不至於要在這裏等死。現在是東風。我們向東開。別說了。”


    她昏昏欲睡,好像做著一場噩夢。她跟在他的身後,走到汽車道上,這裏停著他們開了15年的雪佛萊牌汽車。薩莉抱著孩子,在車門口站了片刻,看著住了4年的房子。她記得剛剛搬進來時孩子還沒出世。


    “好了,上車吧,老婆。”


    她順從地上了車。汽車大燈在房前掃了一下。窗戶上的回影仿佛是野獸的眼睛。


    他緊張地把著方向盤,儀表板的微光映在臉上。“基地大門要是關了,我們就得闖出去。”她聽得出,這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她忽然感到膝蓋濕乎乎的。


    他們的擔心看來是多餘的。基地的大門仍然敞開著。一名警衛手裏捧著雜誌在打瞌睡。她沒有看到另一名警衛的影子。這裏是基地——一座普通軍車倉庫的外牆。基地核心區域發生了什麽事與這裏的人並不相幹。


    她一陣顫抖,把手放在了他的腿上。孩子已經睡著了。查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親愛的。”


    黎明時分,他們的車子在內華達的公路上向東疾馳。查理還在不停地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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