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燈還亮著,氣泵發出嘶嘶聲。大門打開了。進來的人沒有穿白大褂,隻戴著一個小巧發亮的鼻式過濾器,看上去有點像兩齒銀叉,就是女主人留在餐桌上用來從瓶子裏往外夾橄欖的那種。


    “嘿;雷德曼先生,”他說著,走進這間房屋。他伸出手來,戴著薄薄的透明膠手套,斯圖對他這身防護裝束大吃一驚,同他握了握手。“我叫迪克·戴茨。丹寧格說要是沒人告訴你比分是多少你就再也不玩球了。”


    斯圖點點頭。


    “好。”戴茨坐到床邊上。他個子不高,皮膚棕色,看上去像迪斯尼動畫片中的小矮人。“那麽你想知道什麽呢?”


    “首先,我想知道為什麽你不穿一身那樣的太空服。”


    “因為傑拉爾多說你不傳染人。”戴茨指著雙格窗子後麵的一隻小白鼠。這隻小白鼠裝在籠子裏,而站在籠子後麵的是麵無表情的丹寧格本人。


    “傑拉爾多,是嗎?”


    “你朋友患的這種疾病很容易從人身上傳給小白鼠,反過來也一樣。如果你是傳染人,那麽我們估計傑拉爾多現在就死了。”


    “但是你不要冒風險,”斯圖幹巴巴地說,並用大拇指翹了翹鼻子上的過濾器。


    戴茨不屑一顧地笑著說:“那管不著我。”


    “我得了什麽病?”


    戴茨好像預先排練過,很流利地說:“黑頭發,藍眼睛,黑不溜秋


    ……”他貼近看了看斯圖,“沒意思,是嗎?”


    斯圖不作聲。


    “想打我嗎?”


    “我不認為那會有什麽好處。”


    戴茨歎了口氣,揉了揉他的鼻梁,好像塞子太靠上了,鼻孔有點難受。“聽著,”他說,“越是看上去事情很嚴重的時候,我就越愛開玩笑。而有些人則抽煙或嚼口香糖。正是用這種方式我才憋得住,就這些。我不懷疑很多人還有更好的方法。至於你得的病,咳,就是到了丹寧格和他的同事的病情能夠弄清時,你的病也一點兒查不出來。”


    斯圖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然而,不知怎麽的,他有一種念頭,這個矮小的男侏儒已經察覺出他那麵無表情的臉上有著一種突然的和深深的解脫。


    “其他人都得的什麽病?”


    “對不起,那是機密。”


    “坎皮恩那夥計是怎麽得的?”


    “那也是機密。”


    “我猜,他是在軍隊裏,一定是什麽地方出了事故。就像30年前猶他州那些羊群發生的事情一樣,隻不過更糟糕些。”


    “雷德曼先生,我隻要告訴你發燒了,或著涼了,我就得坐牢。”


    斯圖用手摸著他那把新胡茬。


    “你應該高興,我們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戴茨說,“你知道這一點,對吧?”


    “那樣我可以更好地效力國家,”斯圖幹巴巴地說。


    “不,嚴格地講,那是丹寧格的事,”戴茨說,“在這些事情的策劃中,丹寧格和我都是小人物,不過丹寧格甚至比我還校他是一個小蘿卜頭,別的什麽也不是。按理說你應該高興才對。你知道,你也是保密的。你已經從地麵上消失了。如果你了解太多,那些大人物也許會決定采取最安全的辦法,讓你永遠消失。”


    斯圖閉口不言。他有些震驚。


    “但是,我來這兒並不是要威脅你。我們非常想要你的合作,雷德曼先生。我們需要合作。”


    “隨我一起到這兒來的其他人都哪兒去了?”


    戴茨從口袋裏掏出一份文件。“維克·帕爾弗裏,已故。諾曼·


    布呂特,羅伯特·布魯特,已故。托馬斯·沃納梅克,已故。拉爾夫·


    霍金斯,徹裏·霍金斯,已故。克裏斯·奧特加,已故。安東尼·萊姆斯特,已故。”


    這些名字在斯圖腦子裏翻滾著,克裏斯這位酒吧招待員,總把一支裝滿子彈的路易斯維爾槍放在吧台下,那位認為克裏斯隻不過用它嚇唬人的卡車司機往往大吃一驚。安東尼·萊姆斯特,他總是駕駛著那輛出名的帶有眼鏡蛇標誌的國際牌車橫衝直撞,有時候他在哈潑的加油站周圍轉遊,但是把泵撞壞的那天晚上他就不見了。維克·


    帕爾弗裏……天啊,他對維克一生太熟悉了。維克怎麽會死了呢?但是使他受到最沉重打擊的是霍金斯一家。


    “他們全都死了?”他聽見自己在發問,“拉爾夫全家都完了嗎?”


    戴茨把文件翻過來。“不,還剩一個小女孩叫伊娃,4歲。她還活著。”


    “哦,她現在怎麽樣了?”


    “對不起,那是機密。”


    斯圖騰地生起一股怒氣,他一下子揪住戴茨的衣領,前後搖晃他。從他的眼角處,他看見雙格窗玻璃後麵一陣令人吃驚的忙亂。由於距離遠和周圍的隔音牆,他隱隱約約地聽見一聲汽笛響。


    “你的這些人都幹了些什麽?”他喊叫著,“你們幹了些什麽?看在基督的份上告訴我你們都幹了些什麽?”


    “雷德曼先生……”


    “嗯?你們這些人究竟幹了些什麽?”


    門“砰”的一聲開了,闖進3個高大的身著橄欖色製服的漢子。他們全都戴著鼻式過濾器。斯圖看著他們並喝道:“統統滾出去1這3個人看起來茫然不知所措。


    “我們奉命……”


    “從這兒滾出去,這就是命令1


    他們退出去了。戴茨平靜地坐到床上。他的衣領被揪得皺皺巴巴,頭發也耷拉到了他的腦門前。他平和地看著斯圖,更加同情他。經過一陣狂風暴雨,斯圖考慮扯下鼻式過濾器,但後來他想起了傑拉爾多,這隻小白鼠,名字起得多麽蠢埃灰心的絕望像一盆冷水澆在他的身上。他坐了下來。


    “真是太不幸了。”他喃喃自語。


    “聽著,”戴茨說,“對於你到這兒,我沒有責任。丹寧格還有那些進來給你量血壓的護士們都沒有責任。如果說有責任,那就是坎皮恩,但你也不能把責任全推給他。他跑了,但在那種情況下,你或我可能也會跑的。正是技術疏漏使他逃跑的。情況繼續存在著,我們大家都在努力解決這件事情,但那不是我們的責任。”


    “那麽是誰呢?”


    “沒人,”戴茨笑著說,“在這件事情上,責任朝著許許多多看不見的方向分散了。這是一次事故。它可能會以種種其他方式發生。”


    “某種事故,”斯圖說,他的聲音幾乎是一種悄悄語。“其他人怎麽樣?哈潑,亨利·卡米歇爾和莉拉·布呂特呢?他們的小子勒克呢?蒙蒂·沙利文……”


    “保密,”戴茨說,“想再來搖晃我嗎?如果會使你好受,你就使勁兒搖吧。”


    斯圖不說什麽,但看得戴獲突然低下了頭,開始無意識地擺弄起他的褲線。


    他說:“他們都活著,到時你可以看見他們。”


    “阿內特怎麽樣?”


    “隔離了。”


    “那裏都誰死了?”


    “沒人。”


    “你撒謊。”


    “很遺憾你這麽想。”


    “我什麽時候從這兒出去?”


    “我不知道。”


    “也屬於保密嗎?”斯圖挖苦地問道。


    “不,隻是不知道。你好像沒有沾上這種玻我們想弄明白為什麽你沒染上它。完後我們就回家自由了。”


    “我能刮刮胡子嗎?我癢。”


    戴茨笑著說,“如果你讓丹寧格再一次開始進行試驗,我就立刻叫護理員進來給你刮胡子。”


    “我自己行,打15歲起我就一直在刮胡子。”


    戴茨堅定地搖搖頭。“我認為不行。”


    斯圖勉強衝他笑了笑。“怕我割破自己的喉嚨?”


    “我隻是說……”


    斯圖一陣刺耳的幹咳打斷了他。他彎曲著身子使勁地咳嗽。戴茨就像觸了電似的。他噌的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好像兩腳一點兒沒有沾地就跨到密封門。接著他在口袋裏摸來摸去,摸出一把方形鑰匙,把它插進鎖眼裏。


    “別麻煩了,”斯圖溫和地說,“我是裝的。”


    戴茨慢慢地回到他身邊。現在他的臉色變了。他氣得嘴唇都變薄了,他的眼睛使勁瞪著。“你說什麽?”


    “裝的,”斯圖說著,咧嘴樂了。


    戴茨朝他這兒又走了大概兩步。他的拳頭握緊,張開,然後再握緊。“你這是為什麽?你為什麽這麽幹呢?”


    “對不起,”斯圖微笑著說,“這是保密。”


    “你他媽的混蛋。”戴茨慍怒地說。


    “去吧,到外邊去告訴他們,他們可以做試驗。”


    那天夜裏他睡的很香,從他們把他帶到這兒來就沒有睡好過。他做了一個極動人的夢。他總是做很多的夢——他老婆曾抱怨他睡覺不老實,翻來覆去而且嘴裏嘀嘀咕咕——但他從未做過像這樣的夢。


    他站在一條鄉間道路上,烈日炎炎。道路兩側長著綠油油的玉米,延綿不斷,一望無邊。有一個標誌,但是讓髒物遮住了,他無法辨讀。遠處傳來烏鴉刺耳的叫聲。走近一看,有人正在演奏吉他。維克·


    帕爾弗裏曾是演員,彈奏的聲音很美妙。


    這就是我應該去的地方,斯圖含含糊糊地認為。是的,是這個地方,沒錯。


    那是什麽歌?《美麗的天國》?《我父親家鄉的田野》?《甜蜜的分別後》?有一些他想起是童年時的聖歌,還有一些同浸禮和野餐會聯到了一起,但他想不起是哪一首歌。


    接著音樂停了。雲彩遮擋了太陽。他開始害怕起來。他開始感到有某種恐怖的東西存在,某種比瘟疫、火災或地震更糟糕的東西。某種東西正在玉米地裏窺視著他。某種黑暗的東西正隱藏在玉米地裏。


    他望了望,看見在遠處的陰影後麵,在遠處的玉米地後麵有兩隻燃燒的紅眼睛。那雙眼睛把他嚇癱了,他充滿了絕望的恐懼,就像老母雞見到黃鼠狼的感覺。他認為,他就是這樣。那個人沒有臉。噢,我的天哪。噢,我的天哪,不!


    接著夢逐漸模糊了,他帶著忐忑不安,混亂和解脫的感覺醒了。他走到浴室的窗前,探頭望了一下月亮,又回到床上,折騰了一個小時他才入睡。全都是那片玉米地鬧的,他昏昏沉沉地認為。一定是在洛瓦或內布拉斯加,也許是北方的堪薩斯。但他這一輩子從未到過那些地方。


    第14章


    12點15分。窗外一片漆黑。戴茨獨坐在辦公室裏,領帶拉在下麵,袖子扣兒也沒有係。他的腳放在一個什麽鐵桌子上,手裏拿著麥克風。桌麵上,有一台老式錄音機,轉個不停。


    “我是戴茨上校,”他說,“我在亞特蘭大pb-2大樓。這是第16號報告,主題文件《藍色工程》,子文件《公主/王子》。這份報告、文件和子文件均為絕密,密級2-2-3。”


    他停下來,閉目休息片刻。磁帶正常運轉,正在進行一切正常的電磁轉換。


    最後他說:“今天晚上,‘王子’把我嚇得要命。此事由丹寧格負責報告。那家夥更願意引經據典。當然,還要加上灌製在電信磁盤上的‘王子’文件談話錄音,該電信磁盤上還有23點45分開始錄製的這盤磁帶的錄音。因為‘王子’嚇得我魂不附體,我差點兒發火。不過,我再發不出火來。他讓我設身處地想一想,我立即就體驗到了那種感覺。”


    他又停下來,克服著想打瞌睡的強烈願望。在過去的72小時裏他隻設法睡了4個小時的覺。


    “到22點為止的記錄,”他一本正經地說,並從桌子上揀起一頁報告。“我正同‘王子’談話時,亨利·卡米歇爾死了。警察喬·鮑勃·


    布倫特伍德在半小時前死去。這不會出現在丹寧格醫生的報告裏。布倫特伍德對這種類型疫苗突然出現陽性反應……哦……”他翻弄了一下文件。“在這兒呢。63-a-3。見子文件,如果你願意的話。布倫特伍德燒退了,頸部典型的腺體腫大消失,報告說他有了饑餓感,吃了一個荷包蛋和一片未抹奶油的吐司。講話有理性,他想知道他在什麽地方,諸如此類。接下來,大約20點,突然又出現高燒症狀。顛狂狀態。掙脫了床上的束縛,在屋裏搖搖晃晃地走著,大喊大叫,咳嗽著,流著鼻涕,一把一把地。然後倒下去,死了。小組認為死於疫苗。注射疫苗症狀一度減輕,之後惡化,直至死亡。”


    他停了下來。


    “我把最壞情況留到最後。我們可以解除‘王子’的密級。伊娃·


    霍金斯,女,4歲,高加索人。看著她,你會認為她很正常,連鼻涕都沒流。當然,她有些悶悶不樂,因為她失去了媽媽。午飯後她的血壓下降,後來又回升,丹寧格目前隻有血壓計還算件像樣的診斷工具。晚飯前,丹寧格給我看了她的唾液切片,含有大量車輪狀細菌,他說這不是真正的細菌而是細菌培養器。我無法理解,他知道這個東西在哪兒,也知道是什麽,可為什麽不知如何對付呢?他給我講了很多的行話,我覺得他也不一定真懂。”


    戴茨點燃一支煙。


    “那麽,今晚我們掌握了多少情況呢?這種病分為幾個明顯的階段……但是有些人可以跳過一個階段。有些人可能會後退一個階段。也有些人可能兩種情況都會出現。有些人在某個階段症狀維持時間較長,也有的人四個階段的症狀都有所表現。我們這兩個‘幹淨’的試驗對象中有一個不再幹淨了。那另一個人是30歲的鄉巴佬,他的身體似乎像我一樣健康,丹寧格已經在他身上做了大約3000萬次試驗,隻成功地分離出四種異常物質。雷德曼身體上似乎有許多色素痣。他的血壓偏高,不需馬上治療。緊張時左眼下方中度痙攣。丹寧格說,他經常做夢,超過一般頻律,差不多每天晚上整夜地做夢。就是這些。我無法解釋,丹寧格醫生弄不清楚,參加會診的其他人也是一樣。


    “這使我很害怕,斯塔基。我害怕的原因是因為除了一個掌握所有實情的聰明醫生外,沒有人能夠診斷出什麽,隻能把染上這種病菌的人診斷為普通的感冒。天啊,沒有人再去醫生那裏,除非他們得了肺炎或乳防上長了令人懷疑的腫塊。要找到一個人來看你可太難了。所以,他們隻能待在家裏,多喝水,臥床休息,然後死去。在他們死之前,他們將會傳染給每一個進入房間的人。我們大家仍在期待著‘王子’今天、明天、或後天,反正是在最近患上這種勃—我認為在什麽地方我用過他的真名,可在這節骨眼上,我真的不管不顧了。到目前為止,患上這種病的人沒有一個好轉。那些在加裏福尼亞的狗東西們也幹了點對我口味的工作。


    “戴茨,亞特蘭大pb-2大樓,報告結束。”


    他關掉錄音機,對它凝視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又點了一支香煙。


    第15章


    時間是差兩分夜裏12點。


    帕蒂·格裏爾就是在斯圖鬧罷工時一直努力給他量血壓的那個護士,她正在護士台上翻看最新一期《麥考爾》雜誌,等著進去檢查沙利文先生和哈潑先生。哈潑會醒著觀察約翰尼·卡森,不會有問題。他喜歡開她的玩笑。哈潑先生受到了驚嚇,可他是合作的,不像那個討厭的斯圖爾特·雷德曼。他隻是望著你,膽子小得像隻老鼠。帕蒂·格裏爾認為他是那種“好漢”。就她而論,所有的病人都可以劃分成兩類:“好漢”和“孬種”。帕蒂7歲時滑旱冰摔斷了一條腿,可她從未在床上待上一天,她對“孬種”很沒有耐心。你要麽真正患病並當一回“好漢”,要麽當一回疑病症“孬種”,刁難一位可憐的正在幹活的姑娘。


    沙利文先生總是睡覺,被叫醒時總是拉著臉。這不是護士的過錯,她必須叫醒他。她總是認為沙利文先生會理解這一點的。他正得到政府所能提供的最好照顧而且一切都是免費的,他應該感激才是。如果今天晚上他再一次開始成為“孬種”的話。她隻好對他講這些。


    時鍾指向半夜;該走了。


    她離開護士台,來到過道,朝白色的房間走去,到那裏,她要先衝一個澡,然後換上她的衣服。走到半路上,她的鼻子開始發癢。她從衣兜裏掏出手帕捂著,輕輕地打了三個噴嚏,然後把手帕放了回去。


    她專心地想著對付古怪的沙利文先生,沒太注意她的噴嚏。這有可能是患上花粉熱。護士工作台裏有大紅字寫的指示:不管感冒症狀多麽輕微,必須立即報告。她對這些指示根本就沒過腦子。他們擔心那些來自德克薩斯州的可憐人攜帶的病毒也許會在密封室的外麵傳播,可她還知道,對於一個小小病毒來說,要鑽入白衣天使自我抑製的環境中是不可能的。


    然而,在她前往白色房間的路上,它傳染給了一個護理員,一個剛剛準備離開的醫生,並且另一個護士在路上也重蹈覆轍。


    新的一天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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