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克賴頓在6月24日這一天發現斯塔基背著雙手正看著那些監視器。他能看到這位老人右手上西點軍校的戒指在閃閃發光,從心底裏湧起對這位老人一份同情。斯塔基已在飛機上巡航了10天,隨時都可能發生墜機事件。克賴頓認為,如果他對剛才的電話推測不錯的話,確實已發生了飛機墜毀事件。


    “萊恩,”斯塔基有點出人意料地說,“幸好你也來了。”


    “真幸運。”克賴頓微笑著說。


    “你知道剛才是誰來的電話。”


    “是他,不是嗎?”


    “是總統。我曾受到過他的接見。萊恩,這個臭長官曾接見過我。雖然我也知道遲早會發生這種事,但仍感到擔心。就像入地獄般地痛苦。痛苦來自於那個開懷大笑表示歡迎的臭大糞。”


    萊恩·克賴頓點了點頭。


    “好了,”斯塔基說,把手伸過來摸著他的臉,“不中用了,不可能再中用了。現在該由你負責了。他希望你能盡快離開這裏前往華盛頓。他正在考慮任用你,他把你這個傻瓜當作一塊兒沾滿血漬的爛布,而你卻要立正對他滿口稱是並按他說的去做。我們已盡全力了,這就夠了。我相信這也足夠了。”


    “看來這個國家應對你頂禮膜拜了。”


    “風門杠燒壞了我的手,但我……我仍要盡可能久地握著它,萊恩,我握著它。”他滿懷激情地說著,但他的眼睛卻漫無目標地轉來轉去,最後又盯住了監視器,有一會兒他的嘴都發抖了。“沒有你我可能啥都幹不成了。”


    “好啦……我們還是去散會兒步吧,比利,怎麽樣?”


    “你還能這樣說,夥計。不過……聽著,有件事特別重要。你一有機會就要去看一下傑克·克利夫蘭。他知道我們已識破了這層鐵幕或竹幕。他知道如何同他們打交道,而且他也不會辦糟他必須辦的事。他應當知道很快就將發生的一切。”


    “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比利。”


    “我們不得不往最壞的方麵考慮。”斯塔基說道,臉上浮現出一種怪誕的笑意,抿了一下嘴唇。他用指頭指了指桌子上的黃色電報紙。“現在已失去控製了。在俄勒岡、內布拉斯加、路易斯安那、佛羅裏達都已爆發了這種玻墨西哥和智利也發生了不明病因的玻當我們失去亞特蘭大時,我們也失去了能極好地對付這一問題的3個人。我們不知道我們會同斯圖爾特·雷德曼走向何處。你知道他們給他打過藍色病毒這件事嗎?他還認為那是止痛針呢。他抗住了這些病毒,但卻沒人有任何其他想法。如果我們能有6周的時間,我們就可能達到預期的目的了。但我們沒有時間了。這個流感的故事實在是編得再好不過了,但它卻是強製性的——強製性的,你懂嗎?正如美國人為地創造這種局麵一樣,其他人任何時候也不會看清這一點的。這種事可能會給他們帶來一些幻想。”


    “克利夫蘭在蘇聯有8個或10個人手,在歐洲衛星國每一個國家有5到10個人,在紅色中國到底有多少人連我也不知道。”斯塔基的嘴唇再次抖了起來,“你今天下午見到克利夫蘭時,你要告訴他羅馬城垮了。你不會忘了吧?”


    “不會的。”萊恩說道。他的嘴唇感到一陣莫名的冰冷。“但你確實期望由他們來做這件事嗎?這些男女們?”


    “一個星期前我們的人就拿到了這些小藥瓶。他們認為它們含有由我們的航天型衛星製導的放射性粒子。這就是他們需要知道的,不是嗎?萊恩?”


    “是的,比利。”


    “而且如果事物要由壞變得……更壞的話,啥時候也不會有人知道的,藍色工程不會被滲透到底的,我們可以肯定這點。一種新的病毒,一種變種……我們的對手可能會去猜測,但時間已不夠了。勢均力敵,萊恩。”


    “是這樣。”


    斯塔基又盯住了監視器。“我女兒幾年前給我一本詩歌。是一個叫伊茨的人寫的。她說每一個軍人都應讀一讀伊茨的詩。我認為她的想法是一種玩笑。你聽說過伊茨這個人嗎?萊恩?”


    “我想是這樣的。”克賴頓說道。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放棄了告訴斯塔基這個人叫做伊茨的想法。


    “我讀了詩的每一行,”斯塔基盯著早已沉寂下來的自助餐廳說道,“主要是因為她認為我不會讀。錯就錯在過早下結論。雖然其中有許多我不明白之處——我認為一個大老爺們兒必須是瘋狂的——但我卻讀完了這本詩歌。這是一本滑稽可笑的書,並不特別有節奏。但其中有一首卻是我終生都不會忘懷的。正如這個人所描寫的那樣,我所獻身的每件事似乎都是無望的,都是該入地獄的事。他說,事物都會煙消雲散,核心是維持不住的。我認為他指的是事物都會土崩瓦解的,萊恩。我相信他的說法。伊茨知道事物到頭來最終都是要煙消雲散的,即使他不知道任一事物是否都會這樣。”


    “是這樣的,頭兒。”克賴頓平靜地說。


    “我第一次讀它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現在仍感覺如此。其中一部分我都背下來了。凶殘的野獸,最終也會變好?走向伯利恒的萎靡不振者,也能獲得新生?”


    克賴頓默默地站著,無話可說。


    “那頭野獸仍我行我素。”斯塔基轉過身來淚流滿麵,咧著嘴說道:“它們仍我行我素,甚至比伊茨想象的更為凶殘。世界正在土崩瓦解。盡可能多盡可能久地多幹些事吧。”


    “好的,頭兒,”克賴頓說道,頭一次感到了眼中淚水的刺痛,“是這樣的,比利。”


    斯塔基伸出一隻手,克賴頓用雙手握住它。斯塔基的手又糙又涼,就像包著蛇皮的小動物一樣,留下的隻是爬行動物外殼中易碎的骨骼。淚水湧出了斯塔基的眼窩,從他精心刮過的臉頰上流下。


    “我有件事想請你辦一下,”斯塔基說。


    “請說吧,頭兒。”


    斯塔基從右手上摘下西點軍校的戒指,從左手上取下結婚戒指。“給辛迪的,”他說,“給我的女兒辛迪的。希望你能將這些東西轉交給她,萊恩。”


    “我會的。”


    斯塔基向門口走去。


    “比利?”萊恩·克賴頓在他身後叫了一聲。


    斯塔基轉過身來。


    克賴頓直挺挺地站著,淚水順著他的麵頰往下流淌。他舉手敬了個軍禮。


    斯塔基再次轉過身走出了門外。


    電梯頻繁地上上下下。報警器尖叫了起來,發出令人悲哀的聲音,似乎知道它在警告一種已經錯過的情況——斯塔基用專用鑰匙在電梯頂上打開了電梯。斯塔基推測,當他駕著吉普車通過散亂的試驗場無人居住層,通過標有“高度保密區,不經特別許可,不得入內”字樣的大門時,萊恩·克賴頓可能正在跟蹤顯示器上盯著他。檢查站看上去就像高速公路收費站的檢查站。淺黃色玻璃後麵的士兵們都已死了,在沙漠的幹熱中迅速變成了木乃伊。小亭子是防彈的,但卻擋不住細菌。斯塔基開車經過時,他們玻璃球似的凹陷的眼睛仍毫無表情地盯著他,沿著半圓形活動房和低矮的建築物之間縱橫交錯的肮髒公路運動的,隻有斯塔基自己。


    他在一座矮粗的標有“未經a-1-a許可,絕對禁入”的地堡外麵停了下來。用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鼓足勇氣用鑰匙打開了電梯。一個像火鉗一樣僵硬的門衛屍體,在電梯門左側的玻璃室檢查站中盯著他。當電梯來到,門打開時,斯塔基迅速走了進去。他似乎感到那個死去的警衛的眼珠仍在盯著他,眼睛就像兩塊布滿灰塵的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電梯迅速下降,他感到胃中一陣翻騰。電梯停住時,一個小鈴輕輕地叮當了一聲。門慢慢地滑開了,撲麵而來的是一種淡淡的腐味。不是十分強,這是因為空氣濾清器仍在工作著,但即使空氣濾清器也難以完全除掉那味道。人死了以後,他也希望你能了解一些事情。斯塔基想道。


    電梯前麵幾乎散躺著一打屍體。斯塔基在屍體中間跳來跳去,不想踩上一隻正在腐爛的柔軟的手臂或絆倒在一條伸開的大腿上。那樣可能會使他發出他實在最不希望發出的尖叫聲。在墳墓中不要叫,叫聲會使你發瘋。但現在他就實實在在地在一座墳墓中。這座耗費巨資建起來的科研設施,卻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墳墓。


    電梯門在他身後慢慢地合上,向上走時,發出了一陣嗡嗡聲。斯塔基知道,它不會再下來了,除非另外有人再用鑰匙打開。一旦設備遭到破壞,計算機就會接通抑製程序。為什麽這些可憐的男女會躺在這兒呢?顯然是他們都希望計算機會切斷應急程序。為什麽不呢?這確實有一定邏輯。任何東西都會出錯的。


    斯塔基沿著通向自助食堂的走廊走下去,腳後根發出沉重的卡嗒聲。頭上,嵌入像倒扣著的方冰盒一樣的固定物中的日光燈,拋灑出刺目的無影光。這兒有更多的屍體。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都是一絲不掛,頭上滿是彈孔。身體扭曲著。斯塔基想,肯定是他先用槍打死她,而後再自殺的。即使染上了病菌,愛情仍然存在。男人的手中仍握著一支軍用0.45口徑的手槍。磚砌地麵沾滿了血跡和像燕麥片似的灰東西。他感到毛骨悚然,急忙彎下腰摸了摸那個女人的胸膛,看他們的肌肉是否僵硬。


    接著走到大廳裏,一個男人背衝著門坐在那裏,脖子上用鞋帶係著一個標牌。下巴向前垂著,遮住了標牌上寫的東西。斯塔基把手放在那人的下巴上,把他的頭推到後麵。看見那人的眼球深陷在眼眶內。標牌用紅色記號筆寫著:“現在你知道它在工作了吧?還有問題嗎?”


    斯塔基讓那人的下巴落下來,頭靠在硬角裏,發黑的眼窩全神貫注地向上盯著。斯塔基開始往回走,又哭了起來。他覺得之所以哭,是因為他不會再提任何問題了。


    自助餐廳的門敞開著。外麵是一塊大軟木公告板。斯塔基看到板上寫著,6月20日將在這裏舉辦一次保齡球比賽。由“邪惡窮人隊”對“第一勤務兵隊”,爭奪基地的冠軍;安娜·弗洛斯想在7月9日開車到丹佛或博爾德,想找人分擔駕駛工作和開支。另外,理查德·貝茨希望把一些小寵物送人,一隻半大的長毛牧羊犬和一隻半大的聖伯納德狗。還有每周都要在自助餐廳舉行的克教派宗教服務。


    斯塔基讀完了公告牌上的每一項聲明,然後向裏走去。


    這裏的氣味很糟,到處彌漫著食品和死屍的惡臭味。斯塔基向四周掃視了一遍。


    似乎其中有什麽東西在盯著他。


    “老兄——”斯塔基叫了一聲,之後就說不出話來了。他再也想不起該說些什麽了。


    他緩緩踱到將臉埋在湯盤裏的弗蘭克·d·布魯斯所呆的地方。彎腰看了弗蘭克·d·布魯斯好一會兒,然後揪住頭發把布魯斯的頭拉了起來。湯盤也一塊兒提了起來,時間一長湯就凝固了,就把他的臉同湯盤粘在了一起。斯塔基膽戰心驚地在湯盤上敲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敲掉了。湯盤口朝下落到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大多數湯仍粘在布魯斯的臉上,就像一堆發黴的肉凍。斯塔基掏出手帕,盡可能把那些湯往下抹。弗蘭克·d·布魯斯的眼睛被湯粘到了一起,斯塔基抑製住去抹眼瞼的想法,害怕他的眼睛也會像那個帶標牌的人一樣陷進腦殼裏。他甚至更害怕被膠狀物托著的眼瞼,會像遮陽簾一樣翻卷上去。他最害怕的還是弗蘭克·d·布魯斯眼中可能表達的意思。


    “布魯斯,你這個私生子,這下該輕鬆了。”他緩緩地說道。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放在布魯斯的臉上,立刻就粘了上去。斯塔基轉過身,大步地甚至就像在檢閱場上一樣走出了自助餐廳。


    走到通往電梯的半道上,他又走到脖子上掛著標牌的男人那兒。斯塔基在他旁邊坐下來,解開掛手槍的皮帶,把槍口放進嘴裏。


    槍響了,聲音沉悶而又缺乏戲劇性,甚至在這些屍體中也未造成哪怕一點點顯眼之處。空氣濾清機吸走了飄散在空氣中的火藥味。在這個藍色建築物的內部,籠罩著死一般的沉寂。在自助餐廳,斯塔基的手帕己不再粘在私生子弗蘭克·d·布魯斯的臉上,它飄落到了地板上。布魯斯似乎並不介意,但萊恩·克賴頓卻發現他自己越來越多地窺視那台展示布魯斯的監視器,想知道究竟為什麽比利在盯著看的時候,沒把那個人眉毛上的湯弄掉。他不得不迅速地去見美國總統,但凝結在弗蘭克·d·布魯斯眉毛上的湯卻令他不安,非常不安。


    第23章


    黑衣人蘭德爾·弗拉格,在51號國道上大步向南疾行,享受著路兩邊的夜色。這條公路是由愛達荷通向內華達的。從內華達他就可以走向四方了。從新奧爾良到諾加利斯,從波特蘭、俄勒岡到波特蘭、緬因,那裏就是他的老家了,誰也沒他更了解它,更愛它。他知道那裏每條路的走向,即使在夜裏他也不會迷失方向的。此刻,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他正處於格拉斯米爾和裏德爾之間,在特溫福爾斯以西,跨越兩個州的達克·瓦利保留地以北的某個地方。這還不夠準確嗎?


    他走得很快,靴後跟踢踢踏踏地敲擊著路麵。一有車燈出現在地平線上,他就趕快走下路麵,消失在長有高草的路肩上……當汽車從他身旁開過時,司機似乎也會感到一陣寒意,似乎他經過的是一段曠野,沉睡的妻子和孩子們也感到了不安,似乎所接觸的一切都與他們同時所做的一個噩夢有關。


    他沿著51號國道向南走去,磨壞的牛仔靴後跟敲打著路麵。他下身穿褪色細斜紋牛仔褲、上身穿一件黑色粗斜紋茄克衫,個子高高的,從外表上看不出年齡。兜裏滿滿地裝著50本不同種類的相互對立的書籍——各季節用的冊子和各種詭辯術。內容無所不包,像核電站的危險;國際猶太人聯合會在顛覆友好國家政府中所發揮的作用;中央情報局反可卡因組織的聯絡;農場工人聯盟;耶和華見證會(如您能回答其中10個問題為“是”的話,您就會得救了);主張好鬥和精神平等的黑人;三k黨等等。這些東西他應有盡有。茄克衫的兩邊的胸兜上各有一個帶圖案的紐扣——右邊是一張可愛的笑臉,左邊畫著一頭死豬,並寫著“您的豬肉味道如何?”的字樣。


    他一直走著,既不停下來也不放慢速度。他的眼睛似乎已因這一晚上的各種可能性快要爆裂了。他背著一個磨損了的舊童子軍背包。你可以想象,他的臉上也許還有暗暗升騰著的歡喜——也可能你會猜對的。這是一張有著令人恐懼的醜陋的臉。這張臉會使停車場疲憊的女招待手中的盤碗打碎,會使小孩兒騎著三輪自行車衝入木柵欄然後帶著刺破他們膝蓋的木樁碎片悲號著撲向媽媽,這張臉還會使酒吧間有關擊球平均水平的爭論變得血腥起來。


    他在51號國道上格拉斯米爾和裏德爾之間的某個地方向南走著,現在更加靠近內華達了。很快他就要宿營了,要美美地睡上一整天,夜幕降臨時才醒過來。當他在一堆小小的篝火上做晚餐時,他就會理解:這些詞是來自某些破爛不堪的澀情小說,還是來自米恩·坎普或r·克拉姆的連環畫中,或是來自某個美國頭麵人物四麵楚歌的反對派文件,還是來自愛國者之歌。它們被印成文字時,弗拉格就成了一名具有平等機會的讀者了。


    晚餐後,他就將繼續上路,在這條穿越荒野的公路上繼續南行。邊走邊看著、聞著、聽著由於氣候變得越來越幹旱而隻能生長北美艾灌叢和風滾草的曠野,看著遠處像恐龍脊背一樣拔地而起的群山。到明天或後天拂曉,他就可進入內華達了,先到奧懷希,然後再去芒廷城。在芒廷城他要去見一個叫做克裏斯托弗·布雷登曼的人,看能否從他那兒弄到一輛漂亮的汽車和一套足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文件,然後盡可能榮耀地生龍活虎般地回到故鄉。那個有著像神奇的毛細血管一般四通八達公路網的國度,會接納他,為他除去身上每一個地方——心、肝、肺、腦中黑色異物的斑點。他是一個隨遇而安的傻瓜,是一個尋找軟組織予以刺穿的骨刺。


    他甩開雙臂大搖大擺地走著。他知道,而且非常清楚地知道,窮人和瘋子,職業革命家以及那些被教會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在這條道上行走時常常是躲躲閃閃的。他們並不期望別人會將他們迎進牆上貼有標語和廣告的廉價房間,迎進由於經曆了爆炸而用鋸斷的管子支撐著的地下室,迎進製定瘋狂計劃,如:暗殺內閣成員;綁架正在訪問的高官們的子女;或是帶著手榴彈和衝鋒槍闖進標準石油公司董事會會議,按名單謀殺有關人員等的密室。他對這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即使最瘋狂的人也隻敢偷偷摸摸地斜視一下他那黝黑、齜牙咧嘴的麵孔。那些曾同他一起上過床的女人,有時甚至隻是為了從冰箱中弄到一點兒吃的而同他性交的,她們往往隻是用僵硬的身軀來接納他,而臉卻扭向一邊。當他進入會場時,那種歇斯底裏的胡言亂語——背後議論、反訴、指責、意識形態上的詭辯就會立刻停下來,出現片刻的死一般的寂靜,然後就開始求助於他,仿佛他是手提一台破而可怕的發動機來到他們中間的。一些事情遠比那些離經叛道的化學係大學生在地下試驗室中製造塑膠炸藥,或從那些貪婪的退役軍人手中獲取武器還要壞上千萬倍。仿佛他是帶著一支血鏽斑斑且在潤滑油中包藏了數百年之久的破槍來見他們的,而他現在卻又準備了一件像一個插著炸藥做的蠟燭的生日蛋糕帶到會議上。當他開始講話時,會議就變得理智和有紀律了——就像瘋子們被製服了一樣理智而有紀律——會在種種事情上達成一致。


    他繼續大搖大擺地走著,雙腳在長統靴中來回晃蕩著。腳和靴子是他的老夥伴。芒廷城的克裏斯托弗·布雷登曼會把他認成理查德·弗賴伊的。布雷登曼曾是亡命者們開展活動的地鐵係統的一名乘務員。從氣象局人員到格瓦拉旅,有半打左右的不同組織,都知道布雷登曼有錢。因為他時而給自由大學上課,時而以詩人身份到西部各州,如猶他州、內華達州和亞利桑那州巡回講學,同時還給一所高等學校講授英語課。他曾希望用詩歌這種活生生的精神麻醉來使中級班的少男少女們神醉心迷。布雷登曼現在已快60歲了。20年前,他由於同學生爭取民主社會組織關係密切,而被加利福尼亞的一所大學辭退。由於同一個又一個激進組織有聯係,而於1968年在大芝加哥警察會議上遭逮捕。


    這個黑衣大漢邊走邊笑。布雷登曼隻是一個聯係人,那裏還有成千上萬個聯係人——那是些帶著各種小冊子和炸彈散布在各地的瘋子們。他們相互用接頭暗號進行聯絡,隨時準備采取行動。在紐約,他的名字叫羅伯特·弗蘭克,他聲稱自己是一個黑人,對此任何人都不會提出質疑,雖然他的膚色很淺。他曾和一位對自己失去左腿懷有深仇大恨的名叫納姆的黑人老兵一起,在紐約和新澤西殺掉過6名警察。在佐治亞,他是拉姆齊·福雷斯特,內森·貝德福,德·福雷斯特的一名遠房後裔,在他的檔案中記載著參加過兩次搶劫、一次閹割行動和一次焚燒黑鬼貧民窟的行動。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都是在60年代初第一次民權浪潮期間的事了。他有時會認為他可能是在那場衝突中喪生的。他肯定忘了以前發生在他身上的許多事,隻知道他確實來自內布拉斯加,曾經同一個叫作查爾斯·斯塔克韋瑟的羅圈腿紅發男孩在一所高等學校上過課。他對1960年和1961年的民權進軍活動仍記憶猶新——鬥毆、夜襲以及那些仿佛裏麵的某種怪物越長越大乃至容納不下的教堂大爆炸。他仍記得1962年到新奧爾良的流浪以及同一個散發要求美國讓古巴自決小冊子的青年人的會麵。那個年輕人肯定是奧斯瓦德先生。他曾拿了奧斯瓦德的一些小冊子,至今他仍保留著兩本,但都又破又皺了。他曾出席過100來個相關委員會的會議。他曾參加過百十個大學校園內反對10多家公司的示威遊行。當他們去上課時,他曾書寫過令當權者最為難的問題,但他從未用這些問題來問過自己;那些當權者可能把他齜牙咧嘴滿腔怒火的麵孔看作是報警。他也從未在集會上發表過演講,因為麥克風往往以尖叫來對那種歇斯底裏做出反應,或是將電路燒壞。但他卻寫過發言稿,有好幾次這些講話則是在一片騷亂、推翻汽車、破壞選舉投票活動和暴力示威中結束的。在60年代初,他曾認識過一個叫唐納德·德弗裏茨的男人,並建議德弗裏茨采用辛魁這個名字。他曾幫助製定綁架一名女繼承人的計劃,建議將這位女繼承人弄瘋而不是勒索贖金的人也是他。在警察進去之前以及德弗裏茨和其他人喝醉尚不足20分鍾,他就離開了洛杉磯的那座小屋;他鬼鬼祟祟地走在那條街上,脹鼓鼓的髒靴子敲擊著路麵,臉上浮現出嚇得媽媽們一把抓起孩子就推進屋裏去的表情,這是一種會使孕婦們感到早產陣痛的表情。後來,當這個團夥的殘餘分子被抓獲時,全都知道這兒還有一個同該團夥有牽連的人,而且可能還是一個重要人物,是一個年齡不輕、叫作“步行者”或布格伊曼的人。


    他四平八穩、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兩天前他還在懷俄明的拉拉米,與其他人一起爆炸了一座發電廠。今天,他已在格拉斯米爾和裏德爾之間的51號國道上,行進在通往芒廷城的公路上。明天,他就會在另外的某個地方。他比任何時候都快樂,這是因為……


    他站住了。


    因為有什麽東西正往這邊走來。他能感覺到,在夜晚的空氣中他幾乎能聞到它,這是一種來自各個地方的熱乎乎的煤煙味,似乎上帝正在準備一次野餐,來燒烤所有的文明。煤炭已經熱了,外麵發白呈片狀,而裏麵則像惡魔的眼睛一樣紅。一個大家夥,一個巨大的東西正在走過來。


    他脫胎換骨的時刻即將到來。他將獲得再生,他將從某個塗成沙色的龐然大物的產道中獲得新生。這個龐然大物正處於宮縮的陣痛之中,當產血噴湧而出時,他的雙腿就緩緩地晃動著,火紅的雙眼則盯著那虛無飄渺的空間。


    當時代準備再次變化時,他才出生。此事將要發生了,將會在愛達荷這個柔和的夜晚發生。


    現在就是再生的時刻了。他知道這一點。為什麽他還要最後再耍一下手腕呢?他閉上雙眼,把熱乎乎的臉稍微抬向那正準備迎接破曉前的黑暗的夜空。他全神貫注,他笑了。他那肮髒失修的靴後跟開始抬離路麵,1英寸,2英寸,3英寸……。他齜牙咧嘴地笑了起來。現在他的腳正在往上升,雙腳已離開了地麵,他已平穩地懸在公路上空。


    然後他感到天際出現了些許破曉的亮光,他把自己再次降下來。那個時刻尚未到來。


    但那一時刻稍縱即逝了。


    他開始繼續趕路,齜牙咧嘴地,準備尋找一個度過白天的地方。時間過得可真快,快得他都沒弄清是怎麽一回事。


    第24章


    鳳凰城報紙稱為“頑固不化的娃娃臉殺手”的勞埃德·亨賴德,被兩名警衛帶到了鳳凰城監獄最為安全的側廳裏。兩名警衛中的一個是流鼻涕的家夥。這兩個人看上去都脾氣不好。側廳的其他囚犯都像受檢閱似的對勞埃德表示歡迎。在馬克斯,他可算得上是個名人了。


    “嗨!亨賴德1


    “進來啦,你這家夥。”


    “告訴d.a.,隻要他讓我出去,我是不會讓他傷害你的1


    “要堅如磐石,亨賴德1


    “說得對,老兄!說得真是太對了1


    “貧嘴的狗雜種。”那個鼻涕警衛咕噥了一句,隨後打了個噴嚏。


    勞埃德高興地咧嘴笑了。他的新名聲使他有點兒暈頭轉向。像布朗斯維爾那樣的地方並不多,雖然這裏的膳食要好一些。當你成為一名重量級拳擊手時,你就會得到尊敬。他想象,湯姆·克魯斯在世界上嶄露頭角時的比賽上,肯定也會如此這般地感受到某種東西的。


    他們穿過在大廳的盡頭一道門和一個雙柵電子門。他再次活躍了起來,表情冷漠的警衛深吸了一口冷空氣,就像要爬樓梯一樣。然後他們帶他通過了一個保安用金屬探測器,也可能是要弄清楚他屁眼裏確實沒塞什麽東西,就像電影上那個小醜帕皮倫所做的那樣。


    “好了。”鼻涕警衛說道,坐在防彈玻璃罩內的一個警衛揮手讓他們走開。他們向下進入了另一個塗成工業綠色的大廳。這裏非常安靜,隻有警衛的腳步落地聲(勞埃德穿著紙做的拖鞋)和勞埃德右邊的呼呼喘氣聲。在大廳遠處的盡頭,另一名警衛站在一扇關著的門前等著他們。這扇門上有一個並不比透氣孔大多少的帶有嵌入玻璃中的金屬絲的小窗。


    “為什麽監獄總是有一種屎尿味?”勞埃德問道,打算引起一場談話。“我指的是,怎麽連沒有鎖犯人的地方,也有一種屎尿味。該不會是你們這些家夥在拐角那裏撒尿了吧?”他邊想邊竊笑,這確實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閉嘴!你這個殺手。”表情冷漠的警衛說。


    “你臉色看上去不好,”勞埃德說,“你該回家躺一躺。”


    “閉嘴1另一個警衛說。


    勞埃德閉口不言了。當你試圖同這些蠢貨說話時,結果往往是這樣的。他的經驗是,監獄教養官這一階層,是一個無教養的階層。


    “嗨,下流胚1那個門衛說道。


    “你在這兒幹什麽?你這個狗雜種。”勞埃德針鋒相對地回擊道。但卻連使你感到新鮮而又機智的反駁都很少。接連兩天他都能感到一種舊有的對監獄的麻痹感正在襲遍他的全身。


    “你會為此丟掉一顆牙齒的,”那個門衛說道,“一顆牙齒,記住,一顆牙。”


    “那你也聽著,你不能……”


    “我能。這個院子裏就有一個為了兩紙箱長大衣、一輛破汽車而把老媽給殺了的混蛋。你不會想掉兩顆牙吧?”


    勞埃德沉默了。


    “這就對了。”那個門衛說道,“隻要一顆牙。把他弄進去吧。”


    那個表情冷淡的警衛笑了笑,打開門,另一個警衛則把勞埃德帶了進去。由法院為他指定的律師坐在一張金屬桌旁,正在從公文包裏找文件。


    “律師先生,這就是您的主顧。”


    律師抬起頭來。勞埃德斷定,這個人太老了,手都發抖了,但他是一個什麽樣的貨色呢?窮人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他們肯定會把他打昏的,勞埃德估計他可能得判20年左右。當他們盯住你時,你就不得不閉眼咬牙了。


    “非常感謝您……”


    “就是那個家夥,”勞埃德指著那個警衛說,“就是他叫我為混蛋的。當我回敬他時,他又打算讓一個混蛋敲掉我一顆牙!警察咋這麽野蠻呀?”


    律師在臉上摸了一下。“是這樣嗎?”他問那個門衛。


    門衛眼珠滑稽地轉了轉,做了個“我的天啊,您竟會相信這種事”的動作。“律師先生,這些家夥真該給電視一台寫信表示祝賀,這就是事實。”


    “胡說八道1勞埃德堅決反駁說。


    “我堅持我的觀點。”門衛說道,狠狠地盯了勞埃德一眼。


    “我敢肯定你會這樣做的。”律師說道,“但我認為在我離開這裏之前,我應看一下亨賴德先生的牙齒。”


    那個門衛臉上出現了微有難堪的慍色,同帶勞埃德進來的那兩個門衛交換了一下眼色。勞埃德笑了。這個老東西可能在這點兒上是對的。他在這裏遇見的這最後兩個監獄警衛都是老看守了。其中之一還曾進入人家勒索過一個結腸造口術包。你敢相信嗎?一個該死的結腸造口術包。這些老油子連屎都不會給你拉一泡的。詭辯、撒手不管,這就是他們的座右銘。除了這些,剩下的就是同法官交換一些下流故事了。但也可能他會因武裝搶劫被判10年刑,也可能被判終身監禁。總而言之,他真正毫不關心的唯一一個人就是那個坐在白色康尼車裏的妻子,也可能他得把這事推到老油條波克身上了。波克不會介意的。波克就像老爺子的帽圈一樣死板。勞埃德又有點兒笑得開心了。你必須保持樂觀。這是一張王牌。人生苦短埃


    他開始意識到,那個警衛已將他們單獨留在了這裏。勞埃德也想起來了,他的名字叫安迪·德溫斯,他正在用一種奇怪的方式盯著他。這是一種就像你盯著一條腰已被打斷但其致人於死地的牙齒仍未受損傷的響尾蛇時的那種方式。


    “你罪孽深重,西爾維斯特1德溫斯突然大聲說。


    勞埃德嚇了一跳。“什麽?你這話什麽意思?我罪孽深重?順便說一句,我認為你把剛才那個老胖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就像吃了根釘子又吐不出來一樣地要瘋了。”


    “聽著,西爾維斯特!非常仔細地聽著1


    “我的名字不叫……”


    “你別幻想美事了,西爾維斯特。”德溫斯的目光毫不遊移,聲音軟中帶硬,亞麻色卷發留成平頭,幾乎都成了絨毛,頭皮發粉色,左手第二指上帶著一個無花紋的結婚金戒指,右手第三指上帶著一個昂貴的兄弟會戒指,兩個戒指碰在一起發出就像勞埃德的牙齒一樣的撞擊聲。“你要考慮在9天內就要對你進行的審判,西爾維斯特。因為最高法院4年前就做出了這一決定。”


    “這是咋回事?”勞埃德從來沒有這麽心神不安過。


    “這是馬卡姆在南卡羅來納的那件案子,”德溫斯說道,“而且它必須符合各州速審死刑案的各種條件。”


    “死刑1勞埃德驚恐地喊叫了起來。“你指的是電椅吧?嗨!夥計,我從未殺過人!向上帝發誓1


    “在法律的眼中,這無關緊要,”德溫斯說道,“如果你曾經到過那裏,你就幹了此事。”


    “你什麽意思,它無關緊要?”勞埃德幾乎是尖叫著說,“當然至關重要了!這真是一件混帳事!我沒有殺害那些人,是波克幹的!他是個瘋子!他是……”


    “能閉上你的嘴嗎,西爾維斯特。”德溫斯用那種軟中帶硬的口氣詢問道。勞埃德閉口不言了。他突然擔心他已忘了在馬克西姆為他舉辦的酒席,甚至忘了他有可能丟掉牙齒這件事。他豁然發現他的律師像隻嘰嘰喳喳的鳥兒一樣,是在向西爾維斯特這隻吃葷的貓講話。隻是在他的記憶中,繞舌的鳥並不會藏貓貓,不會玩頂球遊戲或把一個捕鼠器放在貓四處探索的爪子前。勞埃德看到的是西爾維斯特被綁在一把椅子上,一合開關就渾身冒出了電火花。他甚至看清了那個喋喋不休的律師微黃色腦袋上的警衛帽。


    這可不是一幅專門供人娛樂的景象。


    也許德溫斯在勞埃德臉上看到了某種表情,因為他的口氣頭一次變得有點溫和了起來。他雙手交叉,放在從公文包中取出的文件堆上。“在重罪期間提出的一級謀殺案過程中,作為從犯不會有什麽事的,”他說道,“本來有3名證人作證說你和魯·弗裏曼在一起。你會受皮肉之苦的。你明白嗎?”


    “我……”


    “好了,現在再回到南卡羅來納的馬卡姆案子吧。我想隻用幾句話告訴你,你將在那個案件中承擔多大的責任。但首先。我應提醒你一件事實,在各級審判中你肯定也會知道: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特別禁止殘酷的懲罰。”


    “譬如他媽的電椅,真是太對了。”勞埃德氣憤填膺地說。


    德溫斯搖了搖頭。“在這一點上法律有些解釋不清,”他說道,“尚在4年前,我就把各法院上下左右都跑遍了,試圖弄清這一問題。殘酷的懲罰是否指像電椅和毒氣室這樣的東西?或者是指判決和執行之間的‘等待’?像某些犯人——埃德加·史密斯、卡裏爾·切斯曼和特德·邦迪這些名人一樣,上訴、拖延、緩期執行數月或數年,被迫將時間浪費在各種死囚牢房中?最高法院已允許實施70年代末的一種建議,但死囚牢房仍人滿為患,酷刑和非同尋常的懲罰這一令人惱火的問題依然存在。好了,還是回頭說一下南卡羅來納的馬卡姆案吧。你也知道,曾有一個人因弓雖.女幹殺害3名女大學生而被判電刑。喬恩·


    馬卡姆保留的日記詳細記述了此案的預謀。陪審團已判他死刑。”


    “滿嘴噴糞。”勞埃德嘟囔了一句。


    德溫斯點點頭,對勞埃德苦笑了一下。“該案已全部移交最高法院。該院再次確認,在特定的情況下死刑不算酷刑和極刑。法院建議,從法律角度看,越早執行越好。你開始理解此事了嗎?西爾維斯特?你開始明白一些了吧?”


    “你該知道為什麽要在亞利桑那而不是在新墨西哥或內華達審判你了嗎?”


    勞埃德搖了搖頭。


    “因為亞利桑那是有死刑罪的4個州之一。已向僅處理死刑案的巡回法庭提出了請求並得到了認可。”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


    “你就等著在4天內接受審判吧。”德溫斯說道,“亞利桑那州今日才有了需要有12名男女組成的陪審團的此類大案。我將盡可能地拖延時日,但頭一天我們就得同陪審團見麵。亞利桑那州要在第二天才介紹案情。我將盡力占用3天的時間,我將大談特談我的開場白和結束語,直至法官打斷我的發言,但3天時間已是極限了。幸運的是我們能有這3天時間。陪審團將退席並在約3分鍾內發現你的認罪,除非會有該死的奇跡發生。從今天起9天內你就會被判死刑,再往後一周,你就會像一堆給狗吃的肉一樣被處死。亞利桑那的人們喜歡這樣幹,最高法院也希望能這樣。因為越快執行,越會使每一個人都高興。我可拖它一周時間——隻是可能——但把握不大。”


    “基督耶穌啊,這不公正1勞埃德喊道。


    “這本是一個強橫的舊世界,勞埃德,”德溫斯說,“尤其是對被報紙和電視評論員稱為‘瘋狗殺手’的你這種人來說。你在罪犯界是個真正的漢子。你真是一個大累贅。東部的報紙甚至用兩版的篇幅說你把流感病毒帶了回來。”


    “我從未傷害過任何人,”勞埃德生氣地說,“那些事全都是波克幹的。連那些話都是他捏造的。”


    “這無關緊要,”德溫斯說,“那正是我要使你的豬腦袋開竅的,西爾維斯特。法院打算給州長留出一天的餘地,僅僅一天。我將上訴,根據新規定,我的上訴必須在7天內或在其退場後立即交到死刑巡回法庭。如果他們決定不接受上訴,我另外仍有7天的時間向美利堅合眾國最高法院提交請願書。在你這一案中,我將盡可能遲地提交我的上訴狀。死刑巡回法庭有可能會同意聽聽我們的意見——雖然這是一種新的體製,但他們仍希望盡可能少些批評意見。他們可能會聽聽傑克為裏佩爾做的上訴。”


    “要多久才能輪到我?”勞埃德嘀咕道。


    “哦,他們會極快地進行處理的,”德溫斯回答說,連笑容也變得有點兒像狼魚一樣了,“你知道,巡回法庭是由亞利桑那的五名退休法官組成的。除了釣魚、玩牌、喝陳年老酒以及等著像你這樣的可憐蟲出現在他們的法庭上之外,他們啥事也不幹,他們實際上是一夥同國會、州長辦公室勾結的乃至相互之間進行勾結的計算機調製解調器。他們的汽車裏、棚屋裏,甚至小劃子上以及家裏,都配備有帶調製解調器的電話。他們的平均年齡是72歲。”


    勞埃德打了個寒戰。


    “這就是說,如果不是作為法官而是作為律師或法律係學生的話,他們之中的一些人甚至老得實際上難以按既定的巡回路線活動了。他們全都信奉西部的信條——速審速決。這種工作方式直到1950年左右才在此間廢止。當涉及重謀殺犯時,這就是唯一的途徑了。”


    “全能的基督耶穌啊!連您也不得不這樣做嗎?”


    “你需要明白我們麵臨的是什麽樣的情況,”德溫斯說,“他們正想證明你並未遭到慘酷以及非同尋常的懲罰,勞埃德,你應感謝他們才對。”


    “感謝他們?我不想……”


    “那就宰了他們?”德溫斯平靜地問道。


    “不,當然也不是。”勞埃德不能令人信服地說道。


    “我們請重新審判的請求有可能會被駁回,我會很快提出抗議的。幸運的話,巡回法庭會要我提出證人。如果他們給我這個機會,我會再次叫來初審時做過證的每一個人,外加上我能想起的每一個人。在這方麵,我將叫來你初中時的好朋友作為你的品質證人,如果我能找到他們的話。”


    “我在六年級就退學了。”勞埃德有氣無力地說。


    “在巡回法庭駁回我們的上訴後,我將請求最高法院聽一下我們的請求。我估計這一請求也會在當天被駁回的。”


    德溫斯停下話頭點著了煙。


    “那往後呢?”勞埃德問道。


    “往後?”德溫斯問道,看來他有點兒驚訝,生氣地盯著仍在繼續說蠢話的勞埃德。“隨後你就會被帶到州監獄的死囚牢房,好吃好喝直到你該上電椅時。但這段時間不會很長的。”


    “他們實際上不會這樣做的,”勞埃德說,“你不過是在嚇唬我罷了。”


    “勞埃德,有死刑巡回法庭的4個州都是這樣幹的。至今為止,已有4個男女參照馬卡姆案執行了死刑。它值得納稅人為這一額外的法庭另外納些稅,但不應多,因為他們僅處理一級謀殺案的極少一部分。納稅人實際上也並不介意為死刑懲罰打開他們的錢包。他們喜歡這樣做。”


    勞埃德看來都要嘔吐了。


    “不管怎樣,”德溫斯說,“地方檢察官僅參照馬卡姆案來判斷被告是否完全有罪。對一隻嘴上粘有雞毛的狗來說,這還不夠;你應想方設法在雞窩裏就抓住它。他們就是當場抓住你的。”


    勞埃德在男孩們的喝彩聲中陶醉了不到15分鍾,就被帶到了最高治安當局。現在想起來自己曾被人們盯得有二三個禮拜抬不起頭的情形,猶如掉進了一個無底深淵。


    “你害怕了?西爾維斯特?”德溫斯用溫和的口氣問道。


    在能夠作答之前,勞埃德不得不舔舔嘴唇。“基督啊,我是被嚇壞了。從您所說的來看,我是死定了。”


    “我不想讓你死,”德溫斯說,“隻是嚇你一下。如果你傻笑著大搖大擺地走進那間法庭辦公室,他們就會把你綁在電椅上接通開關。參照馬卡姆一案,你的編號為41。但如你能聽我的話的話,我們有可能僥幸獲得成功。我不是說我們一定能成功,而是說我們有可能成功。”


    “請說下去。”


    “我們必須考慮陪審團這一關,”德溫斯說,“即從街上隨便找來那麽12個傻瓜。我倒希望讓一些默誦可憐的溫尼並為寵鳥在後院舉行葬禮的太太們來做陪審團,我就想這樣。每一個陪審團員,當他們被列入陪審員名單時,都非常清楚馬卡姆的後果。他們是不願裁決在他們忘卻其後可能會或不會在6個月或6年內執行死刑的案子的;7月份被他們判處有罪的那個家夥,打算在明星隊被打敗之前命赴黃泉。”


    “您打開的是地獄之門。”


    德溫斯對此不屑一顧,繼續說下去:“在某些情況下,隻有機警才能使陪審團判決無罪。馬卡姆一案就是一個例證。在某些情況下陪審團會讓那些大喊大叫的謀殺犯得以解脫,因為他們不想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他從地下拾起一張紙。“盡管在馬卡姆一案中有4人被執行了死刑,但在該案中共有70次死刑上訴。其中有30人未被執行,陪審團發現其中有26人‘無罪’。有4人的定罪被最高巡回法庭推翻,南卡羅來納1人,佛羅裏達2人,亞拉巴馬1人。”


    “亞利桑那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沒有。我告訴你,這是西部的法規。這5個老家夥,希望使你這個傻瓜的這件案子板上釘釘。如果我們不能在陪審團麵前得以開脫,那你就徹底完了。我在這一問題上的提議是90:1。”


    “按照亞利桑那的法律,至今為止有多少人被例行法院陪審團發現是無罪的?”


    “14起中有2起。”


    “差得也太多了。”


    德溫斯苦笑了一下。“我應當提出,”他說,“其中一個是得到了同夥的保護。像你一樣,勞埃德,他是過失犯罪。佩切特法官向那10個女人和2個男人足足咆哮了20分鍾。我想他會中風的。”


    “如果我被發現無罪,他們就不可能再審判我了,是這樣嗎?”


    “絕對不會了。”


    “這就是說隻會留下一二卷案卷或什麽也不留下了?”


    “是這樣的。”


    “好家夥。”勞埃德說道,並擦了一下額頭。


    “隻要你明白了這一局麵以及我們必須堅持的地方,我們就能討論實質問題了。”


    “我明白這一點兒。盡管如此,我還是不喜歡這樣做。”


    “如不這樣幹你就是一個大傻瓜。”德溫斯雙手十字交叉,將身子俯在手上。“好了。你已告訴我並且也告訴了警察,你……哦……”他從公文包裏的一堆文件中拿出一份裝釘好的文件,翻了一下。“啊,就是它。‘我從未殺害過任何人。所有殺人的事都是波克幹的。殺人是他的主意,而不是我的。波克是一個像臭蟲一樣的瘋子,我猜他是想淨化他所經曆的這個世界。’”


    “是的,正是這樣。那又怎樣呢?”勞埃德采取守勢地說。


    “這就意味著你害怕波克·弗裏曼。你怕他什麽呢?”德溫斯謹慎地問道。


    “嘿,我也說不準……”


    “事實上,你是在為你的生命擔憂。”


    “我並不認為是這樣……”


    “你被嚇壞了。承認這一點兒吧,西爾維斯特。你還在耍小聰明。”


    勞埃德用皺眉蹙額對他的律師表示不滿。這是希望成為一個好學生但卻又麵臨被抓住把柄這一嚴重問題的小夥子的那種皺眉。


    “別再讓我來開導你了,勞埃德。”德溫斯說,“我不想再這樣做了。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波克隨時都會被人用石頭砸死的。”


    “他會被砸死的!我們兩個都會被人用石頭砸死的1


    “不。你不會,但他會被石頭砸死的。當他被石頭砸中時,他就瘋了。”


    “老兄,別吹牛了。”在勞埃德的記憶中,波克·弗裏曼的鬼魂在興奮地呼喊著“嗬,嗬”,即向布雷克總店的那個女人開了槍。


    “而且當時他也用槍點了你好幾次。”


    “不,他沒有。”


    “是的,他這樣做了。你隻是暫時忘了而已。事實上,如果你不支持他這場鬧劇的話,他就要威脅你。”


    “好了,我也有支槍。”


    “這我相信。”德溫斯邊說邊向勞埃德眨了下眼,“如果你仔細回顧一下,你就會記起波克曾告訴過你,你的槍沒裝子彈。你都不記得這事了嗎?”


    “你說的是……”


    “當真正開始射擊時,除你之外誰也沒有感到吃驚,對吧?”


    “確實是這樣的。”勞埃德說,並使勁點了點頭,“我幾乎都要暈倒了。”


    “當波克。弗裏曼被砍倒時,你都想把槍對準他了,以減少你的麻煩。”


    勞埃德用希望逐漸破滅的眼光盯著他的律師。


    “德溫斯先生,”他極為真誠地說道,“這卻有點兒胡扯了。”


    那天早上晚些時候,他來到了訓練場,邊看壘球比賽邊思考著德溫斯告訴他的每一件事。一個名叫馬瑟斯的大塊兒頭獄友走了過來,抓住他的衣領就把他提了起來。馬瑟斯的頭照特利·薩瓦拉斯的式樣剃得溜光,在燥熱的沙漠氣候中閃閃發光。


    “請等一下,”勞埃德說道,“我的律師數過了我的每一顆牙齒,一共是17顆。如果你……”


    “好的,這正是肖克利要說的,”馬瑟斯說,“所以他告訴我……”


    馬瑟斯的膝蓋抬平,狠擊了勞埃德的襠部一下,帶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如同叫都叫不出聲的酷刑一樣。他縮成一團倒了下去,用手緊緊地捂住剝皮抽筋般疼痛的睾丸。由於極端的疼痛,他眼前紅光一片。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能抬起頭,看到馬瑟斯仍在盯著他,那顆光頭仍在閃光。警衛們也開始往這邊盯著看。勞埃德蜷縮著身子,發出陣陣的呻吟聲,眼淚泉水般地噴湧而出,胃中猶如有一團大火球。


    “這不是私事,”馬瑟斯誠懇地說道,“你也明白,這是公事。我本人也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兒。馬卡姆的法則算個屁。”


    他大步走開了,勞埃德看到了站在訓練場另一邊載重卡車頂上的那個警衛。那個警衛的大拇指插入武裝帶中,笑眯眯地盯著勞埃德。當他看清楚他招來了勞埃德完全專注的注意力時,就用雙手的中指向勞埃德戳了戳。馬瑟斯溜達到牆邊,那個警衛扔給他一盒塔雷伊頓香煙。勞埃德躺在地上,雙膝緊抵住胸膛,雙手緊捂著那痙攣般疼痛的睾丸。德溫斯的話在他腦中回響:這是一個強權的舊世界,勞埃德,這是一個強權的舊世界。


    真是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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