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男孩子對芷姍道:“芷姍,你姐姐來了,你怎麽可以坐在右邊呢?快快坐到左邊去,讓位給你姐姐!柔兒,你在後頭伺候好了!”


    在神界,若一個男子不止一個老婆,則妻子坐在丈夫右側,妾坐在左側,妻妾的丫鬟在身後伺候。芷姍聽了,氣得跟茄子皮似的。柔兒更是氣成了紅眼鬥雞,拽著芷姍坐到別處去了。


    尚煙左耳進右耳出,權當沒聽到,隻顧低頭翻書。但不管她如何保持安靜,那一堆男孩子都停不下來,換著各種法子打趣她和韶宇。


    第一堂課,老師帶著新生們參觀學府,以及周邊的神道城景。他命他們按照性別列隊,跟著自己在學府內走動、飛行。


    柔兒早已拉攏好了班裏的姑娘,故意欺辱尚煙。於是,後麵的姑娘把尚煙往前推,前麵的姑娘把尚煙往後推,整得尚煙無處可站。夫子回頭時,剛好看見尚煙落單,站在隊列之外,沒好氣道:“為何不入隊?”整得尚煙有苦說不出。


    後來尚煙好容易擠入了隊伍,絞盡腦汁保持低調,上完了一個早上的課,想去找火火一同用膳,可火火下課比她們早些,早已和同班同學吃完了飯。尚煙隻得一個人去膳堂。


    無奈,她又在膳堂遇到了韶宇和他的起哄黨。


    無量私學多高門子弟,紈絝抱團之況,自然是稀鬆平常之事。這其中自然便有韶宇這一黨公子哥兒。他們不顧自身資淺齒少,目無餘子,在膳堂裏也鬧鬧哄哄,恨不得篩鑼擂鼓,弄得全私學都知道,韶宇和尚煙曾訂過親。在他們的大聲喊叫之下,“嫂子來坐這裏”“尚煙嫂子,你前夫君韶宇在此”“韶宇快去接嫂子呀”這等言論,很快引得其他學生側目。後來,還是韶宇真有些動怒了,他們才消停些。


    芷姍和柔兒也在場,都恨得牙癢癢的。


    芷姍最近因身體緣故,脾氣暴躁,連對韶宇都動不動大發雷霆。但他心中對她甚有愧疚之意,絕不和她發作,總是溫言細語地哄她。她又總想到母親所言,對男人要脾氣好,因此發作之後,又會憎恨自己忍功太差。憋了一肚子氣,現在全都將怒火轉移到了尚煙身上。


    而在柔兒的認知中,韶宇一開始便該是芷姍的男人。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認為尚煙奪人所愛,好不要臉。以前尚煙美貌之時,她尚且有幾分忌憚;如今尚煙變醜了,也退婚了,她頗有幾分落井下石、撐順風船之竊喜。加上以前尚煙讓她吃癟難堪,新仇舊恨,盡數迸發。


    尚煙去領餐盤時,柔兒走來,故意擠在尚煙前麵。


    尚煙辛辛苦苦考入無量私學,不想在此處惹是生非,所以忍了下來,對柔兒視若無睹。


    柔兒把芷姍拉過來,也插到尚煙前麵,好奇道:“咦,咱們姐姐是怎麽了,在孟子山那股囂張勁兒呢?”


    芷姍沒說話,隻是嗤笑一聲。她不似柔兒,還是有些心高氣傲。


    她原本覺得自己很倒黴,很命苦,但看見尚煙變成這個模樣,也沒那麽心理不平衡了。


    柔兒挑釁了一會兒,發現尚煙沒上當,反而更看她不順眼。待尚煙接過膳食,她用胳膊重重撞了尚煙一下。湯水濺到了尚煙衣服上。尚煙隻是挪了挪湯碗,避開柔兒。


    “這都忍?做了什麽虧心事呢。”柔兒譏笑。


    尚煙擺正餐盤,抬起胳膊,把沾上湯水的袖子蹭到柔兒臉上。柔兒臉上沾了油,妝都蹭花了,尖叫一聲。


    “你什麽家教,碰到人不懂道歉?”尚煙漠然道。


    “葉尚煙,你這——”


    柔兒拔高音量,本想直接開罵,但芷姍拉住她的衣擺,朝韶宇的方向偏了偏頭。她發現芷姍所指之處,韶宇黨正留心她們的動靜。


    柔兒會意,調整情緒,又陰陽怪氣起來:“對了,聽說葉大小如今破相,是因為到孟子山一遊,得了一種怪病啊。”


    芷姍配合道:“是呢,姐姐命苦,隻待了那一陣子,便染上了這病。”


    “孟子山素來以秦樓楚館,靡靡之音聞名,諸多兔兒爺流連其中,他們帶來的這病,無異於花柳病吧?”


    “花柳病”三字迅速引起了周邊學生的注意。在韶宇黨一個男孩子的怪叫之後,四周變得安靜許多。


    察覺到韶宇也在聽,芷姍故作憐憫之色:“也不能這麽說,尚煙姐姐隻是運氣不好。畢竟,她隻和一個相公交好……那相公叫什麽來著?”


    “小紫公子!”


    “對,小紫公子。尚煙姐姐隻和小紫相公朝夕相處,夜夜笙歌,也沒做什麽過火的事呢。”


    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雖然韶宇現下對尚煙好感全無,但任何男子隻要得知,自己頭上可能綠光閃爍,都不可能全不在意。他攥緊衣擺,橫眉怒目地看著她們的方向。


    隻聽見柔兒又道:“都退婚了,還不夠過火?”


    “柔兒,你還是天真了些。我尚煙姐姐機敏得很,美貌時不急著嫁人,與小紫公子揮霍秋月春風,待到容顏不在,門前冷落,便即刻想到了韶宇哥哥,任由別人撮合他們,也不辯駁,這是她的高明之處。”


    隨著時間推移,芷姍說話愈發刺耳,越來越有雁晴氏之風。因為太戳痛處,連男孩子們都不敢再起哄,隻提心吊膽地望著韶宇,怕他一個不小心,爆炸了。


    芷姍和柔兒二人一唱一和,說得尚煙火大。她真想抓著芷姍的衣領說,我為何得這病,你們母女倆最清楚不過,竟還有臉提!但想來想去,沒有證據,衝動反而落了話柄,便隻漠然道:“連我和誰夜夜笙歌,都知道得那麽清楚,仿佛蹲在我床底一樣。可是,你倆不是睡一間房嗎?”


    無量私學之中,神族學生多聰慧,不似孟子山住民那樣不開化,聽風就是雨。聽尚煙之言,周圍傳來了諸多認同聲,還有人說芷姍似乎是尚煙妹妹,居然如此挖苦姐姐,也不知是何用心。


    芷姍落了下風,臉頰發紅,忍不住麵向尚煙,單刀直入:“別裝了,我們有事說事。我承認,你確實與別的兔兒爺沒什麽來往,但你敢說你和小紫公子未在外留宿過?”


    尚煙不擅撒謊,麵對如此直接的攻擊,隻能道:“這與你何幹?”


    “尚煙姐姐,事關我們葉家聲譽,如何與我無關?”芷姍義正言辭道,“即便你這病不是在孟子山染上的,你敢說,小紫公子不是玉風樓的兔兒爺嗎?”


    尚煙噎住了。雖然她已經放棄了紫修,但這種時候,她絕對要堅守道義,不能出賣他。可是,一旦說出小紫公子的真實身份,勢必要牽扯到列舉種種證據。


    此處好戲連連,又是新生是非,姐妹扯皮,圍觀的、旁聽的學生越來越多。


    韶宇幾次想站起來,但又不知該拂袖而去,還是該質問尚煙,最終都還是跟木樁子似的,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尚煙為難極了,隻覺得這事太過丟臉,不想久留,於是不理芷姍,轉身便走。可柔兒一把抓住了她胳膊,道:“說話啊!怎麽,想落荒而逃了?”


    尚煙惱極,猛地抽出腰間佛陀耶玄女劍。


    一道細細的金線快速蜿蜒過她額心的花印。


    她用力朝膳堂外一揮,那金線從她的掌心遊向劍身,直奔向劍鋒,一道刺目的強光衝了出來!


    昭華神力與劍氣一起震出,宛如一片飛舞的巨大黃金光刀,衝出膳堂門外,橫劈在一棵菩提古樹上。全程不過眨眼的功夫,便見膳堂的大理石門左右兩側,留下了兩道缺口,整齊得宛如雕刻。


    柔兒還沒反應來發生了何事,便聽見門外傳來了轟隆隆的響聲。


    回頭一看,那院內四人抱的菩提樹已倒在地上,徒留了一個樹樁。而樹樁表麵之平整光滑,也像是刻意打磨過的一般。陽光照耀其上,揚起塵埃無數,在空中無聲旋轉。


    這便是“日揚聖斬”的名字來由。


    尚煙冷冷道:“你再多廢話一個字,那棵樹便是你脖子的下場。”


    全場寂靜。


    柔兒嚇得渾身發抖,哆嗦著後退,釋放出木係術法屏障保護自己,用一堆拔地而起的藤條,將自己圍起來:“葉尚煙,此處是無量私學,你公然威脅我要殺人?!”


    “不必問我。你再多廢話試試看。”


    柔兒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你敢做還不敢認了?你且說,和你親近的那小紫公子,到底是不是快活樓的兔兒爺!”


    “小紫公子參加了花魁大賽,但不是兔兒爺。”


    終於,有人說了實話,卻不是尚煙。


    若不是因為此人發聲,尚煙真是差一點點,便把“日揚聖斬”直接揮到了柔兒臉上。


    聽見這個聲音,尚煙心跳停了一刹那。芷姍、柔兒一起轉過頭去,看見身後的少年,眼睛都不由睜大。


    又有人疑惑道:“既是花魁,為何又不是兔兒爺?”


    那少年道:“因為小紫公子去參加比賽,隻是圖個樂子。”


    “哇,紫修,你是如何知道的?”


    尚煙回過頭,見紫修正站在自己身後。他紫眸淡漠,笑靨從容,與孟子山初見時,幾乎一模一樣:“因為我就是小紫公子。”


    尚煙傻眼了,芷姍傻眼了,共工韶宇也傻眼了。


    柔兒瞪著紫修,跟被人迎麵打了一拳似的,道:“你、你是神族?”


    “嗯。”紫修微微一笑。


    “還在無量私學念書?”


    “顯而易見。”


    “那你為何要去參加花魁大賽?”


    “方才說了,找個樂子。”紫修從容說道,又對尚煙拱了拱手,“當時不過看見有人欺……”


    說到此處,紫修頓了一下,似乎是留意到了尚煙容貌的巨變,但很快恢複常態:“看見有人欺負尚煙師妹,故而打抱不平,原本幸而結識一好友,不想反而造成誤會,給師妹添麻煩了。望師妹見諒。”


    聽到此處,周圍的學生即便不知前因後果,都恍然大悟。


    韶宇的臉色也總算緩和了一些。


    對尚煙而言,這本是一件棘手的大麻煩,不想如此輕易地被紫修化解。他這都不知是第幾次幫她了。她登時心生感激。可想到自己的容顏,又覺得心裏一陣難過,她想用手去遮臉,更覺得不妥,便硬著頭皮笑道:“哪裏的話,師兄在花魁大賽上大顯神通,盡人皆知,尚煙至今還記憶猶新,佩服得不得了呢。”


    “哈哈,紫修,你竟背著赤彌靈靈參加花魁大賽?真有你的。”紫修的同學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不過,你生得如此豐神俊朗,若是日後落第,到孟子山謀生似乎也不錯?”


    “去去。”紫修推開他。


    芷姍和柔兒再次吃癟,交換了一個眼神,前者灰頭土臉地走了,後者又氣又尷尬,但紫修人設太完美,措辭、態度又合理親切,她偏偏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也隻能咬牙切齒地跺了跺腳,甩手走了。


    但韶宇剛才緩和的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得知紫修不是什麽樹靈花魁,而是神族,韶宇已經很不舒服了。尚煙再舊事重提,更令他想起在孟子山如何淪為紫修的手下敗將,他更覺得分外懊惱。


    更令他惱怒的是,他跟旁人一打聽紫修的來路,竟得到如此答案:“紫修?名人啊。讀書之前,他一直與燭龍居住在第九重天,盡管身體不甚強壯,還有些病弱,但也因此沾染了□□分的出塵之氣。後來他到永生梵京的私塾念書,雖學習不甚努力,但你知道的,老師隻喜歡兩種學生,一種是最努力的,一種是最聰明的。他就是後者。老師們都可偏心他了。最重要的是,他一顰一笑都跟練習過似的,甚是討女孩子喜歡……唉,皮囊好,個性好,懂姑娘心思,也難怪在如此巨大的身份差距下,赤帝之女也對他一見傾心,說什麽也要搶他回家當郡馬。”


    韶宇雖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佛陀耶人中龍鳳,不勝枚舉,但紫修都當了赤彌靈靈的郡馬,還沾花惹草,對尚煙百般嗬護,實在令他氣惱。


    紫修對韶宇這些心思全然不知。見矛盾平息,趁別人不注意,他對尚煙眨了眨眼,似乎在說:“沒事,有我在,已經過去了。”隨後,與同學一同離開。


    尚煙獨自站在原地,望著他清瘦的背影,很久很久,直至他走到膳堂外,消失在雲霧與日光中。


    紫修真的很溫柔。哪怕她變成了這副模樣,他也還是那麽溫柔。


    誰能料到,在這繁盛神都、煙火之地,那一場山林間、天涯外的偶然,會有新的延續。而不管紫修出現在何處,總是能讓周圍的嘈雜聲消失,讓尚煙的視域所及處,剩下隻此一人。


    尚煙垂下頭去,看見銀勺上自己的倒影。即便是在扭曲的勺背上,她臉上的瘢痕也清晰可見。她將勺子推向一邊,歎了一口氣。而後,又在心底告訴自己,如此結果,已經極好。


    除去持續與人相處的部分,尚煙對第一天的學習生活很是滿意。


    無量私學不愧是聞名遐邇的學府,師者們哪怕不授課,隻隨口說幾句話,便自成故事,相當引人入勝。因此,對尚煙而言,課上竟比課間更有魅力。


    一天很快過去,她和火火一同走向學府外。


    路上,火火一直對新生活滔滔不絕,對尚煙在膳堂遇到的事也並不知情。直到快出學府大門了,火火才發現尚煙一直在聽自己廢話,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煙煙,今日你感覺如何?”


    “挺好。”尚煙微笑道。


    “就倆字?也太言簡意賅了吧!”火火觀察了她一會兒,見她還是無意多話,忽然擊掌道,“對了,正午時,你猜我在膳堂外遇到了誰!”


    “嗯?”


    “小紫公子!哦不,他現在不是小紫公子了,是‘紫修師兄’。你猜怎的,他還和我打招呼了!”


    僅僅是聽見他的名字,尚煙的心都加快了一拍,可她並未表現出任何情緒:“然後呢?”


    “你難道不記得了嗎?他和在孟子山時倨傲得很哪!尤其是跟我們桃水水比,簡直不能看——到了神界,甚是親切,倒是守點男德了。”


    “他一直都是挺溫柔的人,隻是不熟時,便與人有點距離。”


    “這麽看來,紫修人還是不錯的。他不僅在玉風樓出盡風頭,在咱們私學,也甚是有名。”


    之後,火火便講了諸多關於紫修的傳說。


    別人提到紫修,哪怕與自己毫無關係,尚煙也很感興趣。可是,聽得越多,她便越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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