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雙手拿起屜上的木簽,又對著上首行了禮,這才將木簽收進袖中,然後她便被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離開正廳,被陸陵天牽進了寢屋裏。


    待在床前坐好,沈梨看著陸陵天的腳步往外間走了兩步,再回來時,一杆喜稱挑起了她紅蓋頭的一角。


    幾縷流蘇搭在喜稱上,又輕輕滑落,火紅的蓋頭落了地,沈梨一張嬌豔的臉露了出來。


    她輕輕抬眼,終於看到了陸陵天今日的模樣。


    男人墨發高束,金冠簪頂,一身紅衣更襯得劍眉星目,平日裏冷沉的氣勢都好像如烈焰般張揚了起來。


    沈梨恍惚想起那日在長公主府的紫藤花架下壽寧郡主說的話,曾經在京都打馬而過,似朝陽般耀陽的少年。


    在入目濃烈的紅裏,陸陵天好像連眉眼都溫柔了幾分,沈梨看著他端著兩杯合巹酒坐到她的身側,將一杯遞到了她麵前。


    抬手接過,沈梨攏著寬袖,輕輕與他抵了抵杯,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斂眸與他對飲而盡。


    待合巹酒盡,喜婆上前將陸陵天和沈梨的頭發各剪下一小縷,然後纏繞成結放進一個紅色鴛鴦戲水香囊,交給了陸陵天。


    沈梨看著陸陵天將香囊仔細放在了枕下,結發夫妻,恩愛不疑。


    她心裏卻有些自嘲。


    成親禮俗,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美好浪漫的寓意,隻是她不是真的新娘,便覺這些祝福好像都不是她的。


    更甚者,看見陸陵天今日一絲不苟又鄭重其事的做著這些事,她的鼻尖就驀地有些泛酸。


    大抵還是會覺得委屈吧,沈梨不禁想,若她不用替嫁,是否也會有這麽一日,在出嫁這天被夫君妥帖溫柔的對待,一舉一動都小心,隻想與她有個好兆頭。


    那時候她不是沈念筱,而是沈梨。


    這麽想著她微微出了神,直到手被一雙大手裹進掌心裏。


    沈梨一驚,倏地回過神來,她抬眼看陸陵天,便見男人並未因她的走神而不悅,依然是與平日全然不同的溫柔注視。


    “我需去陪宴,桌上備了糕點,餓了便用一些,你的丫鬟就在門外,一會讓她們進來伺候,嗯?”


    陸陵天第一次與她說這麽多話,沈梨差點未反應過來,隻下意識點頭:“好,我知道的……”


    見她應下,陸陵天這才放心,握著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她細嫩的指尖,又專注地看了她兩眼,這才起身離開。


    等人都走了,沈梨才後知後覺地看著自己的手臉紅起來,被他捏過的地方好像還有灼熱的溫度,殘留著他指腹微微的粗糲感。


    沈梨捧了一下臉,突然就想到了洞房的事。


    今日……今日行房的時候怎麽辦啊……


    趙氏昨夜根本未與她說過這些,直接給了她一本避火圖了事,沈梨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翻了第一頁就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再翻下去了,隨手塞進了一個嫁妝箱子裏。


    也就那日去見姨娘時,姨娘悄聲與她提了兩句,隻道是若覺得痛便忍忍,忍過去了便好了。


    至於為何會痛沈梨也不知道,她那時想著,耀王有隱疾,這房應該也圓不了吧?


    原本心裏確實是信誓旦旦地,但也不知怎麽回事,一坐到這喜床上竟然就緊張了起來!


    畢竟她也不知道耀王殿下這隱疾到底是到什麽程度了?有多隱?


    陸·正在被拉著喝酒·陵·有點隱疾·天在耀王府宴客的外院突然打了個噴嚏,被太子陸懷信和韓敘接連打趣。


    陸懷信:“堂兄,怕不是我堂嫂剛分開就在念你了。”


    韓敘:“哥,不要急,今晚我們不醉不歸!反正你不是自己說自己有點什麽毛病麽,今晚不重要!”


    他話剛說完就被竹一捂住了嘴,翻了個白眼:“少將軍,你喝你自己的少說兩句吧!活著不好嘛?”


    陸懷信在一旁將韓敘的話聽了個十全十,重點在那句“自己說自己有點毛病”,他稍一想便輕輕挑起了眉梢看向陸陵天,意有所指:“原來那傳聞,是堂兄自己放出去的。”


    陸陵天麵色如常地與他碰了碰杯,勾唇笑了一下,未多言。


    酒宴一直到酉末才散。


    康帝和皇後未正便回了宮裏,而幾位皇子則一直待到了現在天擦黑的時候。


    陸陵天在門前送客,陸懷信和韓敘留到最後,而四皇子陸倡浩走到門前突然又停了腳步。


    他回身看著陸陵天,麵上一派和善笑意,低聲說了一句:“今日耀王意氣風發的模樣真叫堂弟我好生羨慕,想來京中那些傳言應當都是謠言。”


    陸陵天目光如炬,此刻已經斂了笑,麵無表情地看著陸倡浩,靜靜等他接下來的話。


    畢竟他身子不舉的事京都貴族應當都有耳聞,不稀奇。


    果然,陸倡浩看著他如常的神色,又似想起什麽似的,“啊”了一聲,然後笑道:“說起來今日我也去永昌侯府門外看了一晌,嫡女出閣果然是熱鬧的緊,隻是……”


    “侯夫人滿臉不舍,怎麽好像一滴淚沒流呢?王爺覺不覺得奇怪?”


    第30章


    韓敘走向陸陵天原本欲與他說什麽, 偏巧聽見了四皇子這最後一句話。


    他原本帶笑的臉差點沒繃住麵上的神色,最後還是克製著隻微微皺了眉,陸倡浩特意在離開前最後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陸淩天這時卻隻是微微眯了眯眼睛, 突然對四皇子揚了揚唇角:“本王不覺, 四皇子若奇怪來日歸寧可幫你一問, 天色不早,四皇子一路走好。”


    很幹脆利落的送客。


    陸倡浩不動聲色地又細看了他兩眼, 沒看出什麽來,於是便也不再說什麽, 依然是滿麵帶笑的離開了耀王府。


    待他走後,陸淩天回身入府,韓敘卻在一旁擔憂著問:“他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


    “應該是,但未窺得全貌,所以在試探。”陸淩天淡淡道。


    韓敘:“可他是怎麽看出來的?他也沒見過沈家那位嫡小姐吧?”


    “陸倡浩表麵和善隨性實則多疑, 他未必是從阿梨身上看出了什麽,隻是今日永昌侯府送嫁叫他瞧出疑慮,難免要懷疑。”


    韓敘聽著隻覺得腦殼疼, 這個四皇子不好搞啊……


    他擺擺手:“罷了罷了, 這位的事還是交給你和太子殿下吧, 我反正是腦子玩不轉這些了,有需要我的時候再喊我。”


    然後韓敘又搭上陸淩天的肩,重新揚了個笑:“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燭夜,不宜想這些個爾虞我詐, 我與殿下一會就先走了, 你不用送, 快些回房去見新娘子!”


    說完也不用陸淩天答話, 他直接朝不遠處的陸懷信大力招手:“殿下!別瞧小魚兒了!我們快走吧!”


    陸懷信剛對荷塘裏的錦鯉感點興趣就叫韓敘的大嗓門給打斷了, 隻能無奈扶額:“重山,你這嗓門什麽時候才能小點兒?”


    兩人最後結伴出的耀王府,陸淩天沒跟他們客氣,當真未送。


    將餘下的一切都交給王府的林管家打理收拾後,陸淩天踩著初現的月色回了後院。


    寢屋在王府東邊的落竹院,是一處景致頗好的大院子,院中隨處可見一株株的梨樹,現下在月光下開著雪白的花,美得像幅讓人想藏起的畫。


    廊簷下的燈籠亮著,寢屋裏的光亮也叫陸淩天突然放慢了一些腳步,莫名生出一種近鄉情怯之感。


    而屋子裏,沈梨其實一整個下午心裏都不怎麽安生。


    光是要不要將麵上的妝jsg卸了,就猶豫了一刻鍾,因為趙氏並沒有讓沈念筱府裏那幾個替她梳妝的丫鬟陪嫁到耀王府來,打得什麽主意沈梨是懂的。


    她並不知道那日耀王第一次來永昌侯府時見沈念筱的那一麵到底記住了她多少,但她一旦不帶妝麵,跟沈念筱其實就不太像了。


    隻是一想到最後陸淩天如果回房看到她拆了發換了衣就是妝沒洗,豈不是更奇怪?


    沈梨咬了咬牙,這件事有些無解,她最終也隻能冒著成親第一日就要被發現是替嫁的風險把妝洗了。


    待一身環佩裙衫盡數褪下,淨了麵的沈梨身子輕鬆了許多,隻是坐在床邊又擔心起圓房的問題。


    世家在傳耀王有疾,那今日她……她要怎麽辦?


    這個問題好像也是不能當著男人的麵去問的吧?況且耀王殿下若真有兩幅麵孔,誰知道今夜是哪一副呢……若惹得他不快可怎麽好……


    沈梨翻來覆去的想這些個問題,在屋裏始終坐不住。


    半下午的時候菀姝給她拿了些糕點進裏間,輕聲道:“王妃,吃些吧?今日您都還未進食。”


    沈梨抬眼看她,心裏道菀姝確實是很聰明的,她與桃枝不同,並沒有當過丫鬟,但自從跟在她身邊後卻能處處妥帖,現下不用提自己便將她的稱呼改了。


    菀姝還習得一手好字,也讀過許多書,脾氣比桃枝更沉穩些。


    她帶到耀王府的隻有三個人,如今身邊桃枝性子活潑機靈最善交際打聽,菀姝端方溫柔很是細心謹慎,而紅羚不是丫鬟是侍衛,話不多,但沈梨瞧著她便會莫名有安全感。


    有了這幾個人,其實便已經很好了,沈梨想,她在耀王府也不至於完全無人可用。


    隻是菀姝和紅羚的身契卻是在王府的,不知是在誰的手裏,她想拿過來。


    於是沈梨的思緒又從洞房躍到了身邊丫鬟的賣身契上。


    想得多唯一的一點好大概便是時間不至於太難熬,沈梨覺得好似也沒過太久,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侯在門外的王府幾個小丫鬟的聲音:“見過王爺。”


    沈梨一驚,靠在雕花床柱的身子飛快坐正了,大抵是因為有些心虛,低下了頭。


    菀姝和桃枝相視一眼,雙雙退出裏間到了外室垂首靜立,與此同時,寢屋的門也被推開了。


    陸淩天進了屋,菀姝和桃枝恭恭敬敬行禮,然後便見他揚了揚手,低聲道:“下去吧,在門外候著便是。”


    兩人應聲退下,而坐在屏風後裏屋的沈梨低著頭輕輕揪了一下自己的褲子,感覺陸淩天應是飲了酒,聲音裏帶上寫暗啞。


    她能聽見男人的腳步走近,繞過屏風,然後駐了足。


    陸淩天這一停步,沈梨的心便緊張的跳快了些,她怕他看出些什麽,想抬頭又不敢抬頭。


    她不知道,男人停住的這一個腳步,是因為在看她。


    小姑娘已經換下了那身華貴紅裙喜服,頭發也散了,青絲柔軟的覆在肩頭,小臉素淨嬌嫩,眉如黛,眸如星。


    換上的紅色緞麵裏衣微微勾勒出一些玲瓏的起伏,領口明明規規矩矩的交疊著,卻因為這顏色更襯膚白似雪,平白叫人從伶仃的鎖骨下一點陰影縫隙中生出遐思。


    陸淩天的眸色又暗了一些,垂在身側的手指尖輕撚,薄唇抿出一點克製的弧度。


    他重新抬腳,緩步走到了床邊坐下,像是怕嚇著身邊的姑娘,動作輕而慢,卻叫沈梨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陸淩天見她一直不抬頭,不動聲色地低低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食指微曲,輕輕抵住眼前人小巧的下巴,微微用力將她的臉抬了抬。


    “是害怕麽?”他啞聲問。


    男人離得太近,激起沈梨身子一陣顫栗,她纖長的濃睫像一隻脆弱的蝶,輕輕抖了抖翅膀。


    看著陸陵天英俊深邃的眉眼,少女朱唇微啟,卻不知能說出什麽,隻動了動,複又被她抿住,給原本就緋紅的唇更染上一點豔色。


    陸陵天的手輕輕一繞,從沈梨尖尖的下巴溫柔撫過,最後落在她的頸後,微微揉了揉她的發,像是在耐心安撫。


    他看著她的眼睛俯身,目光掠過花瓣似的唇,喉間凸起的那點弧度微動,終於懸在唇瓣將觸未觸的距離,輕聲呢喃:“我會很溫柔,好麽?”


    沈梨的身子緊繃著,下午腦子裏想的那些此刻早就不複存在,隻剩下一片空白和眼前人深似濃夜的一雙眼,還有他身上的一點酒香。


    她明明未飲酒,卻好像也會因為沾染上他身上的氣息而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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