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天早上一點鍾,乍得家的電話響了,在空蕩蕩的房子裏顯得很刺耳,把乍得驚醒了。乍得在打盹的時候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23歲的時候,正和夥伴們一起喝著威士忌酒邊聊著些男人們之間談論的事,諾爾瑪那時非常活潑,一個夥伴正在講著一個猶太商人的故事……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乍得在椅子裏一驚,覺得脖子僵硬,不由得痛苦地縮了一下,他感到一種酸澀的沉重感像塊石頭一樣落入他的身體裏;他想,這就是23歲到83這60年在一刹那間注入到了自己的體內吧。接著他又想:你睡著了,好家夥。在這條鐵路上沒路可走……今晚沒路。乍得站起身,脖子上的僵硬感也傳到了背上,他僵直著身體走到電話旁。是瑞琪兒打來的,她問:“乍得?路易斯回家了嗎?”


    “還沒有,”乍得說,“瑞琪兒,你在哪兒?聽起來你離這兒很近了。”


    “我是離家比較近了,我在緬因州主道上的比都爾佛德路段。”


    “比都爾佛德路段?”


    “對。我不能待在芝加哥,不管艾麗為什麽事焦慮,我也察覺出來了,你也能察覺得到,我從你的聲音裏能聽出來,有什麽不對頭的事要發生了嗎?”


    “是的。”乍得從兜裏拿出支煙,點著了,看著手在點燃火柴時直發抖。他的手以前從沒有抖過,至少在這場噩夢般的事發生前他的手沒有抖過。乍得聽著外麵的夜風呼嘯著,仿佛要吹倒房子似的。


    那種魔力正在加大,我能感覺到它。


    乍得覺得有點恐怖,像玻璃絲一樣,又細又易碎。


    “乍得,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乍得認為瑞琪兒有權知道,有必要知道,他想自己應該告訴她。他最終會告訴她的,告訴她整個故事,他將把故事一環一環地展現給她。先是諾爾瑪的心髒病突發,接著是小貓丘吉的死;路易斯的問題——以前有人在那兒埋過人嗎——然後是蓋基的死……隻有上帝知道路易斯現在正在鍛造哪一環。他最終會告訴她的,但不是電話裏。


    “瑞琪兒,你怎麽開車回來,不是乘飛機回來嗎?”


    瑞琪兒解釋了一下她怎樣在波士頓錯過了飛機。“我租了一輛汽車,但是我想我不能在預想的時間內趕回來了。我從龍根向主道上開時迷了點路,現在我才到緬因州主道。我想我可能得到清晨時才能到達了。但是乍得……求你了,請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我嚇壞了,但我甚至不知道原因是什麽。”


    “瑞琪兒,你聽我說,”乍得說道,“你開車到波特蘭,然後停下來,你聽見我說了嗎?找一家汽車旅館住進去,休息一下……”


    “乍得,我不能那麽做……”


    “睡一覺。瑞琪兒,別擔心。今晚這兒也許會發生點兒事,也許不會。要是真有我所想的那事發生的話,那你無論如何不要想著回到這兒來。我想我能處理好的。我最好能處理好,因為正是我的錯才使得這種事可能會發生。要是什麽事也沒發生的話,那你今天下午再回來,那時會沒事了。我想路易斯見到你會真的很高興的。”


    “乍得,我今晚睡不著的。”


    “不。”乍得說。心裏想著自己原以為自己也會題不著的,但他還是睡過去了。老天,彼得在耶穌被抓入獄那天晚上可能也是這樣想的吧,在放哨值班時睡著了。乍得接著說:“不,你能睡著的。瑞琪兒,要是你開著那輛租來的破車打盹入睡的話,可能會開出公路,撞死自己的。那時路易斯怎麽辦?艾麗又怎麽辦?”


    “告訴我。”瑞琪兒說。


    “不,太太。不能在電話上告訴你。我不會在電話上告訴你的,瑞琪兒,我不能在電話上講。你開車到波特蘭,然後停車休息。”


    電話裏沉默了好長時間,仿佛瑞琪兒在仔細考慮。


    “好吧。”瑞琪兒終於說道,“也許你是對的,乍得,請告訴我一件事,告訴我這事有多糟糕。”


    “我能處理這事,”乍得鎮靜地說,“事情已經變得很糟了。”


    乍得看到窗外有一輛車的前燈亮著,慢慢地開過來,乍得半站著盯著車,當車加速駛過路易斯家的房子時,乍得又坐了下來,車看不見了。


    “好吧,”瑞琪兒說,“我想我剩下的這段路在開車行駛時腦子裏會像有塊石頭一樣沉甸甸的了。”


    “讓那石頭滾落一邊吧,親愛的。”乍得說,“請你一定保重,到明天,一切就都會好的。”


    “你答應會告訴我整個故事嗎?”


    “是的,我們會一起邊喝著啤酒,我邊給你把整個過程詳細地講一遍。”


    “那好吧,再見。”瑞琪兒說。


    “再見。”乍得說,“我們明天見,瑞琪兒。”


    瑞琪兒沒來得及再說什麽,乍得掛上了電話。


    乍得記得藥箱裏麵有咖啡因藥片,但沒找到。他把剩下的啤酒放回冰箱,雖然有些遺憾,但他得振作精神。於是他決定喝杯不加牛奶的咖啡。乍得拿著咖啡又回到窗前,坐了下來,邊喝咖啡邊看著外麵。


    咖啡和與瑞琪兒的談話使乍得清醒了45分鍾,但接著他又開始打盹了。不能在警戒的時候睡覺,老家夥,你讓那種魔力控製住了,你惹了這些事,現在你必須付出什麽來償還,因此在警戒的時候不能睡覺。


    乍得想著,又點著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咳了起來。他把煙放在煙灰缸邊上,用兩隻手揉著眼睛,窗外公路上一輛十輪大卡車閃著刺眼的燈光轟隆隆地駛過,打破了這風大而又不安的夜。


    乍得發現自己又打盹睡著了,他突然醒來,狠狠地用手掌擊打著自己的臉、前額和手背,打得耳朵嗡嗡直響。他現在心裏充滿了恐懼,仿佛有一個不速之客闖入了他心中那神秘的地方。他想:這種魔力在使我入睡……在催眠我……它不想讓我醒著,因為路易斯很快就會回來了。是的,我能感覺到這點。這種魔力想使我不管這事。


    “不,”乍得嚴厲地說,“沒門。你聽見我說了嗎?我要阻止這一切,事情走得夠遠的了。”


    風在屋簷下吹著,公路對麵的樹以一種催眠人的方式搖動著樹葉。乍得的思緒又回到了自己23歲時的那個跟夥伴們一起喝酒的夜晚,他們聊了一個晚上。幾個夥伴現在都已經死了,現在隻有他一個人還活著,又老又蠢。這種愚蠢有時會偽裝成善良,有時會偽裝成驕傲,其實不過是一種需要,想把一些舊的秘密講出去,把一些事情流傳下去,就像把酒從舊杯子裏注入新杯子裏一樣……


    乍得的頭不停地點著,下巴慢慢地、輕輕地靠在胸膛上。


    煙灰缸上的煙灰越來越長,最後煙頭掉進煙灰缸裏燒完了,煙的灰燼像一個神秘的字符。


    乍得睡著了。


    大約40分鍾後,路易斯開車轉彎駛向自己家的車行道時,車的轟鳴聲和車後燈的閃亮都沒能驚醒乍得。他沒聽見,沒覺察,就像羅馬士兵來抓一個叫耶穌的流浪漢讓他入獄時,彼得睡著沒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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