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衝著漸行漸遠的囚車隊伍喊道:“舅舅你一定要等我,我現在就去救你!”話音剛落她便轉身飛快提起裙擺匆匆離去。


    顏綽想要喊住她卻為時已晚,他目送著那飛奔離去的孱弱身影,單薄瘦弱得如同一張白紙,風一吹便要倒了。


    他並沒有抱有希望。


    如今大宋朝局動蕩不安情勢險峻,每個人都想明哲保身謀取私利,無人會願意踏這一趟渾水,冒著連坐殺頭的風險來為他開脫求情。


    任何人都救不了他,何況是隻身一人的趙清幼。


    ......


    “公主您去哪兒!”樂蘭急忙小跑跟上,憂心忡忡地提醒道,“公主,前麵可是主殿,不能去啊!”


    趙清幼斂氣沉靜未答,黑發飛瀑般飄灑而下,膚白若玉,眉清骨秀,整個人似乎與之前畏縮膽怯的模樣截然不同。


    此時她要去的地方正是主殿。


    主殿坐落於錯綜複雜恢宏遼闊的皇城正中央,由九華、紫宸與承明三座宮殿一同構成。九華殿與承明殿常用來祭祀與擺宴,而紫宸殿是用來百官上朝議政的議事殿。


    顏綽已經在被送去刑場的路上了,留給她時間已經不多,此刻救出顏綽最快的辦法就是直接阻止宋嘉帝那一道即刻行刑的聖旨。


    ......


    雲卷雲舒之間,杳靄流玉,方才還湛藍的天不覺地陰了下來,昏沉沉欲雨。天暗下之時,那本融融溫柔的風轉而變得冷硬呼嘯,橫衝直撞。


    趙清幼停下腳步,兩腮潤色如抹胭脂,秀發被風吹得鬆散淩亂,杏眸微紅朦朧著些許水汽。


    她抬眸望向麵前宛若雄獅猛虎巍峨而立的紫宸殿,抬起步子就要往上走。


    “公主不能上去啊,擾亂議政是要被砍頭的!”樂蘭慌亂地攔住趙清幼勸說道,這殿前的地麵似乎像是火爐,燙得她像熱鍋螞蟻急得直跺腳。


    誰知趙清幼頭也沒回,扯開了她的手繼續往上,“你在這裏等我便可。”


    即便是用她命換顏綽一命也好,她今日勢必要攔下那道聖旨。


    “站住,議政期間任何人不得入內。”還未到門口,守門侍衛便如一道銅牆攔在了趙清幼麵前。


    趙清幼強行壓抑心頭的不安,語氣平穩道:“我有重要之事要稟報陛下,麻煩通報。”


    那侍衛麵色冰冷,態度強硬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去,違令者斬,公主您有什麽事等到下朝後再稟報吧。”


    就在這時,趙清幼聽聞殿內傳來了一陣激烈的爭執聲。


    “顏將軍為國征戰,在邊境與北周軍對抗多年,怎麽可能會投向北周背叛大宋呢,這是無稽之談,此中定有誤會!”


    “誤會?那如何解釋那封密函?還有那北周人專門用來留作信物的玉符?”


    “可是......”


    “可是什麽?那密函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要與北周人秘密私會,龐大人你還有何話可說!”


    “這…………”


    北周密函,玉符,私會……


    趙清幼在外頭隱隱約約聽到這些字眼,腦海中忽然有什麽東西飛速迎麵撞擊而來,砸得她茅塞頓開。


    趙清幼眸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什麽,神色緊張地蹙起秀眉,邁步想要趕緊進入紫宸殿。


    “公主,你真的不可以進去!”


    侍衛死死擋在她的身前攔住去路。


    “讓開。”


    侍衛語氣強硬了幾分,“公主別逼屬下動粗。”


    見那侍衛氣勢逼人,趙清幼也沒有退縮,她暗暗捏緊拳告訴自己,這次她真的不可以再害怕了。


    於是她鼓起勇氣,扒著侍衛的鐵膀費力踮起了腳尖,深吸一口氣,鉚足勁兒對著威嚴肅穆的紫宸殿內大聲喊道:


    “那密函確實是顏將軍所寫!”


    第2章 舌戰群臣


    “殿外是何人喧擾?”


    侍衛想要捂住趙清幼的嘴但為時已晚,威嚴沉穩的嗓音透過莊嚴肅穆的大殿傳來,已經驚動了裏麵的那位。


    趙清幼聽到了嘉帝的聲音後下意識地顫了顫身子,那聲音如同從森冷地獄傳來的索命聲,令她不自覺退了半步。


    好在背上滲了些汗,外頭的涼風吹過,透骨的冷意將她從恐懼中拉離。腦海中傳來的聲音不斷告訴她不要害怕。


    因為害怕是毫無用處的。


    “回陛下,是......誒!公主!”


    趙清幼提起一口氣,未等侍衛匯報完便擅自越過他,抬步邁過紫宸殿的門檻走了進去,沒有一絲猶豫。


    殿內陰暗無光,角落檀木幾上擺著一盞紫銅麒麟香爐,靜靜地吐著雲紋般的香煙。


    恢宏大氣的殿內站滿了身穿對應官級顏色的朝服的大臣們,他們意外與好奇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齊刷刷落在了進來的趙清幼身上。


    趙清幼的心中擂起了鼓,她藏在袖中的指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肉,讓自己不要去在意這些,挺起胸膛來,眼前她該做的是阻止那一道行刑的聖旨。


    眾目睽睽之下,趙清幼拖著負重千金似的步子走到了一身明黃色龍袍的身影那裏,麵色淡然若芙蕖地行禮道:“請父皇原諒兒臣擅自闖入議政殿,關於顏將軍通敵叛國一事,兒臣有事啟稟。”


    此言一出,鴉雀無聲的殿內瞬間議論紛紛。


    “這錦昭公主是鬧得哪一出?”


    “是啊,顏將軍不是待她比自己親女兒還要寵愛嗎,她怎麽不幫顏將軍說話還來火上澆油?”


    “嘖嘖,還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啊,顏綽要是知道了肯定已經後悔死了吧,哈哈~”


    ……


    質疑聲,嘲諷聲,這些聲音如同利箭一般指向那個跪在地上單薄瘦弱的身子,可趙清幼卻如同遺世獨立地紋絲不動,置若罔聞,自顧恭敬地行著以手加額禮,專心看向上座她的帝王父親。


    嘉帝身著一身明黃色龍袍,須髯落霜卻不失威望,那一雙墨黑深邃的眼微眯,帶著幾分莫測。


    這讓趙清幼心中有些忐忑了起來,因為她知道,其實嘉帝的身子如今早已步入遲暮,就這一兩年的時間了。


    待到嘉帝一薨逝,以太子和丞相各為首的一場權力爭奪就會拉開序幕,也是大宋邁向滅亡的預兆。


    “錦昭,你可知這是何處?”宋嘉帝開口問道,聲音仿若枯朽腐木飽經風霜但又鏗鏘有力。


    趙清幼不卑不亢老實回道:“回父皇,此處為紫宸殿。”


    聞言宋嘉帝擰了擰眉,似有些不悅。


    一旁的劉忠不禁為下麵跪著的趙清幼捏了一把汗,彎腰小聲提醒道:“哎喲錦昭公主,這是前朝議事殿,可不是後花園,後宮女子不得入殿幹政啊!”


    趙清幼一陣頭皮發麻,卻強忍著惶恐,麵色不改反問道:“我母後生前乃是三品女官,輔佐父皇打理江山多餘年,國泰民安。劉公公的意思是我母後不知禮節、幹擾朝政嗎?”


    趙清幼將已故的顏皇後搬了出來,犀利的質問懟得劉忠啞口無言。


    顏皇後身份尊貴,雖是女子卻心懷天下,政見與手段皆不輸男子,深得先帝青睞,破例承襲官爵,是大宋曆史上屈指可數的女官之一。


    劉忠趕緊跪下認罪:“老奴失言,無意冒犯先皇後,還請陛下和公主恕罪!”


    趙清幼這一番回擊令剛才還對她冷嘲熱諷的大臣們一下子噤了聲,一下子朝堂上鴉雀無聲。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平日裏見生人都害怕的膽小公主此時竟會有如此逼人的氣勢。


    趙清幼道完小心翼翼抬眸,偷偷打量著宋嘉帝的反應,本以為他會幫著劉忠,怒斥自己不懂朝堂禮數,卻沒想到他英眉一挑,深不見底的目光中劃過一絲波瀾,完全沒有慍怒之色。


    嘉帝道:“你有何事要稟?”


    趙清幼垂眸解釋道:“那密函確實是舅舅所寫,當時兒臣就在他身邊,但那密函並不是寫給北周人的。”


    趙清幼話音未落,便傳來了隱隱哄笑之聲。


    有人忍不住開口調侃她道:“公主,這寫滿了北周文的密函不是寫給北周人看的,難不成,還是寫給我們大宋人看的嗎?啊?”那人大笑。


    “就是啊,哈哈……”


    譏笑聲如細針般刺著趙清幼的耳朵。


    她側頭打量了一下那些對她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的人,倏然美眸之中閃過一抹亮光,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麵孔,一個五十歲左右身穿朱湛朝服,胡子發白的大臣身上,麵上掛著肆意嘲弄的冷笑。


    方才也是他率先出言對自己嘲笑諷刺。


    趙清幼一眼便認出了他,此人是禮部侍郎馬培。顏綽死後,接任兵權的就是他的侄子馬宣。馬宣本是軍中一個小小營長,後來不知為何,竟能接管顏綽的兵馬大權,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將軍,還親自帶人抄了顏家。


    回憶如洪流湧現,上一世遭受的冤屈和血仇都夾雜著在她腦海爭先恐後喧囂。


    趙清幼抿唇凝神,很好,既然送上門來,那她就拿馬培來開刀好了。


    就在馬培以為趙清幼理虧想要再次狠狠羞辱她一番時,趙清幼看著他驀然失笑,若桃花盛綻,明明淡衣素麵,卻令人眸前陡然一亮,萬物失色。


    馬培卻莫明背後開始滲出冷汗,高高掛起的嘲笑瞬間僵在了臉上,不解問道:“公主……笑什麽?”


    趙清幼麵無表情道:“我隻是欽佩馬侍郎未卜先知。”


    馬培愣了愣:“公主此話怎講?”


    趙清幼露出一個微笑,淡如山間雪蓮,道:“舅舅年輕時鎮守邊疆,把守邊關要塞。十五年前,曾有一支可疑的馬隊過關入宋,實則是北周細作偽裝,舅舅帶兵追攔,在琅山圍堵他們。但戰況激烈,走了火,整座山燒了七天七夜才滅,不知諸位可否記得?”


    眾人麵色一變,回憶被勾起。


    當年這件事引起過不少非議,琅山是一座小山,但是處於靈山秀水之地,上麵卻住著不少平民百姓。那些奸猾狡詐的北周細作故意扮做百姓的樣子,令顏綽難以分辨敵我,且火勢凶猛,最後無奈之下隻能下令全部剿滅,牽連了不少無辜山民。


    有人接道:“自然是記得的,當初幸存的那些山民還不遠萬裏來告禦狀,但是先皇心慈,念在顏將軍為國除害的份上,隻是罰了他幾個月俸祿,打了二十大板,告慰了那些幸存山民,此事便告終了。”


    “所以公主重提這件舊事與今日之事有何關聯?”馬培昂了昂頭,目光狠辣地刮過趙清幼,冷冷道,“難不成是在故意為顏大將軍拖延時間吧?”


    趙清幼並未被他所左右,目光始終恭敬端視著嘉帝,道:“當年火滅後,清點燒焦屍首,舅舅發現每個北周細作的身上都是帶著一塊代表身份的玉符,攜帶玉符的屍首總共有十七具,可是過關的時候,馬隊裏麵分明共有二十人。”


    “這……”


    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嘉帝眉頭緊鎖,眼神利如鋒刃,問她道:“你的意思是,有三人還活著?”


    嘉帝問出了眾人的疑惑。


    趙清幼點頭:“是。”


    但是馬培卻臉色突變,一陣煞白:“既然當初就發現了,為何那時顏將軍不啟奏?莫不是……他在故意包庇那些餘黨?”


    馬培抓住機會,想要一語定死,不留餘地地冷笑道:“難怪現在給他們寫密函,果真是通敵不假。”


    “當年大火燒光了所有,不能斷定究竟是讓他們逃跑了,還是被一把火燒成了灰,是以是舅舅不敢輕易謊報,一直暗中留意著。”說著,趙清幼秀美微蹙,“卻發現竟有大宋官員一直與北周人有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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