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位列九卿,執掌折獄詳刑之職,隻有重大刑獄罪狀的案件會歸屬大理寺進行審判。


    如今的大理寺卿陸淵與顏綽本是小時玩伴,後來為官後,陸淵受政見腐朽的保守派扶持,也因此受頑固的思想影響泮林革音,自命清高,認為文重於武,多次勸告顏綽棄武從文。但顏綽立場堅定,兩人一拍兩散,從此分道揚鑣。


    沒想到如今這一段陳年恩怨竟然會因此事重新被撥灰拾起。


    顏綽之事她昨日已經在殿上解釋得很清楚了,且聖旨的意思也是審清詳情,記錄在案便可以無罪釋放。


    人贓俱獲,按流程來審理應該不會超過兩日,可去接顏綽的顏澈與顏沐卻被告知顏綽因為各項事宜將被關一個月之久,不僅如此,大理寺還傲慢地強行將人給趕了出來。


    聽聞家中出事的眾人皆麵色沉重地聚在了前廳,廳內氣氛緊張,顏沐捏緊拳頭擰緊眉頭,憤懣道:“大理寺這幫落井下石的混賬,我帶人去好好教訓他們!”


    說著顏沐便要起身,被顏澈給及時給製止了,“老二!別衝動,現在強行要人不可取,父親還沒出來,我們不能再節外生枝。”


    邱夫人點頭附議道:“大公子說得對,大哥還未平安出來,顏家不能再出事了。通敵叛國畢竟不是小事,既是坐實是被栽贓,我們也最好安分一段時間,等這一風波過去。”


    “可難道就這樣隨了他們的願,讓父親平白無故在牢裏麵待那麽久嗎?”顏沐心中憋屈地一拳落在一旁的檀木桌上,發出了“咚——”的悶沉一聲。


    眾人沉默著,他們也不想讓顏綽就那麽被扣留在陰暗的牢中一個月之久。


    倏然,一道清澈如甘泉,動聽如脆鈴的聲音傳來,打破了這陰鬱壓抑的氛圍,“自然是不能如他們所願。”


    趙清幼身後跟著樂竹與樂菊從偏門進來,風吹袖擺,滿園庭蕪綠,她一身霞彩千色桃花紗裙獨若一枝嬌春,光潤玉顏,不粉肌便已如霜,略施粉黛便勝過花。


    “公主?”


    “清幼?”


    看著與以往畏縮嬌氣的小公主判若兩人,神情沉穩若盛夏清荷波瀾不驚,泰然宛若雪山之巔的雪蓮般俯瞰世間。


    分明隻是換了一身裝束,卻仿佛換了一個人。


    趙清幼掃過廳內的眾人,問道:“這事外祖母知道嗎?”


    蘇夫人眼眶泛紅得搖了搖頭,一看便是傷心落淚過了,“老夫人身子剛好,還未告訴她此事,怕她一時接受不了,病情加重。”


    趙清幼點了點頭:“嗯,此事先別聲張,我去趟大理寺將舅舅帶出來。”


    “清幼,你想到什麽法子了?”季夫人感受到趙清幼與他們許多人都親近了不少,是以便改口喚了她的名字,憂慮地問道。


    畢竟這事在他人看來不過是在牢中多待一段時日而已,但在世家官宦之間便不是一個意思了,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發生太多變故了,嘴上說是待查辦,其實是拐彎抹角地監視顏綽。


    有人已經開始忍不住要鑽出水麵了。


    趙清幼搖了搖頭道:“沒有。”


    此事即便是捅到皇宮中,別人會更加懷疑顏家那麽著急將顏綽帶回去會不會有有所隱瞞和圖謀,反倒對他們不利,所以必須私下解決。


    聞此,眾人不禁一陣暗暗失落,本以為趙清幼已有對策。


    邱夫人強掩難過安慰道:“清幼你別著急,大家一起坐下來慢慢想辦法,一定能救出大哥的,我這便寫信給我父親讓他想辦法托關係去求求情。”


    想著顏家一家都是清白正直的人,如今卻要為此低聲下氣去討好別人,大家都內心都十分煎熬複雜,蘇夫人不著聲息地用帕子拭了拭眼淚,咬緊唇讓自己不抽泣讓他人擔憂。


    “是啊,我也回趟娘家,大家一起想辦法。”一向都要強的季夫人也不由眼眶泛紅,平日裏顏家人素來都很要好,關係融洽,曾未想過會遭此無妄之災。


    趙清幼將這些都盡收眼底,心中波浪翻湧。如此和睦溫暖的家,豈能容忍他人來破壞,即便是沒有辦法她也不能再如前世那般坐以待斃。


    趙清幼昂了昂下巴,雙眸之中多了一份堅定,道:“不必如此麻煩,眼前最有效的方法隻此一個。”


    她的目光落在了顏沐的身側,淺彎唇角,流露出一份自然又從容的美,如同紫藤花一般淡雅清麗,“二哥哥,你這劍能否借我一用?”


    顏沐下意識摸了摸身側常年帶著的佩劍,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自然可以,隻是清幼你要劍做什麽?”


    “去與陸大人喝杯茶聊一聊。”趙清幼月眉彎彎道,嘴角掛著淡然笑意,眸光之中卻深不見底,令人越來越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


    大理寺的人不出意料地以“陸大人公務繁忙,不便接客”的理由將趙清幼給拒之門外。


    但趙清幼並沒打道回府,她隻是噙著冷冷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侍衛,語氣仿佛萬裏雪飄的寒意刺骨,對他道:“本宮連紫宸殿都敢闖,怕你區區一個大理寺?”


    接著她便硬要闖進大理寺,侍衛欲叫人將之攔下,被樂竹沒幾下便製服在地上疼得哭爹喊娘。


    趙清幼還沒問幾句,那侍衛便全盤托出告訴她陸淵現在現在與其兒子陸思佑正在閑廳對弈。


    想到陸思佑這名字的時候趙清幼不禁垂眸黯然了片刻,回憶的海浪波濤滾滾而來。


    陸思佑是大宋有名的才子,書畫作品被文人雅士所讚不絕口,不僅如此,其官途也是十分坦蕩順利,年紀輕輕便接任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成為父親的左膀右臂,未來可期。


    是以不少正直青春的少女都希望能嫁這樣一個樣貌堂堂又有才能幹的夫君。


    她與陸思佑從小便相識,以前國學堂的人經常欺負她,將她的課本撕壞,陸思佑於心不忍,便總是偷偷將自己的課本和她交換,自己用破爛的課本。


    趙清幼想著陸思佑為人彬彬有禮,且長相又俊秀臨風,若是能嫁與他,自己定能幸福美滿。


    隻可惜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趙清幼後來才知曉,原來陸思佑早已有心儀之人,而那人正是趙清幼同父異母的姐姐,大公主趙清歡。


    而陸思佑之所以對她那麽體貼,隻是因為想要趙清幼能夠替他將一些小禮物悄悄送給大公主。於是不敢表明心意又不忍拒絕的趙清幼便成了陸思佑與大公主傳情的中間工具。


    後來,北周假意求娶大宋公主以示兩國關係冰釋前嫌,指明要大公主去和親,大公主身份高貴,哪裏忍受得了遠嫁之苦。


    陸思佑心疼心上人,便聯合眾官上書,讓趙清幼頂替大公主前去北周和親。


    那時已經沒了顏家的支撐,趙清幼便成了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被迫成為了和親公主,而陸思佑與大公主兩人終成眷屬,鳳翥鸞翔。


    趙清幼眸光寒似堅冰,袖中藏著的手緊握成拳,憑什麽要拿她的一輩子幸福來換他人的美滿?


    想到這,她便迎麵碰上了陸淵父子,被樂竹威脅著的那侍衛見到二人哭嚎得那叫一個委屈,仿佛下一片刻便要六月飛雪了。


    陸淵看著被打成豬頭的侍衛不禁眉眼見怒,質問趙清幼道:“錦昭公主,大理寺乃是辦案鳴冤的公正肅清之地,你這是何意思?”


    趙清幼聞言秀眉輕挑,不屑地冷聲一笑道:“公正肅清?陸大人昧著良心講話也不怕風大閃著舌頭,遭天譴。”


    “公主何出此言?”陸思佑一身仙鶴素色對襟窄袖長衫,身形欣長,清俊瀟灑儼然一副文雅公子的樣子,此時他擰著眉看向趙清幼,“大理寺向來公事公辦,不可由人肆意汙蔑。”


    “放肆!”趙清幼柳眉倒豎,怒斥了一聲,“沒規沒矩的東西,也想教本宮做事嗎?”


    陸淵顯然對趙清幼的嗬斥根本不屑一顧,抬起下巴,語氣傲慢道:“嗬,可惜啊,顏皇後去的早,恐怕沒機會親自教導公主什麽叫做規矩,大理寺是秉公執法的地方,便是當今聖上親自來了也不得肆意妄為。”


    隻是話音剛落地,下一秒陸淵便覺脖頸間一抹涼意,趙清幼手中抽出了一把長劍,反射的光芒令陸淵一瞬有些睜不開眼。待他回過神時,鋒利冰冷的劍身已經抵住了他的脖頸。


    “父親!”


    “大人!”


    驚呼聲一片響起。


    “誰敢再靠近一步,我現在立刻一劍送他去死!”趙清幼對著正欲上前的陸思佑狠狠警告道,刀尖死死地抵住陸淵的頸邊。


    麵對麵前的利劍,陸淵大吃了一驚,但他不相信趙清幼會有那膽子真的下手。


    陸思佑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卻見陸淵暗暗給自己使了一個眼色。


    領會意思後陸思佑又向一旁的侍衛暗暗做了一個手勢。


    這一切都一清二楚地落入了趙清幼的眼裏,她知道陸淵這是讓人進宮去搬救兵,於是她特意抖了抖手,嚇得陸淵跟著顫了顫身子,玩味道:


    “少卿快去啊,去宮裏到父皇麵前去告本宮的禦狀啊,本宮倒要看看,是少卿跑得快,還是本宮這劍來得快。”


    陸思佑神色難看身形一滯不敢輕舉妄動。


    “陸大人可舍得自己這條命?”


    陸淵看向臉上綻著一抹淡笑的趙清幼,背後不禁一涼開始繃緊,那笑如同一朵盛放的罌粟一般,美卻帶著危險,他隻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女已經瘋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的嘲諷也頃刻之前消失的無影無蹤,“公主知道刺害朝廷命官是什麽罪名吧,顏綽他這輩子都別想要出來了!”


    “陸大人出言不遜,對先皇後失敬,又強行拖延辦案流程,辦事不利。本宮哪叫刺害朝廷命官,分明是在為民除害啊。”


    趙清幼微眯美眸,不緊不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回敬給陸淵,劍鋒再一次逼近陸淵的脖子,隱隱可以看到脖子上已經出現了紅印。


    陸淵感受到了陣陣刺痛後心中開始跌宕起來。他確實惜命,若是拿他這條命來換顏家被懲罰,他也無福去慶祝,是得不償失了。


    是以陸淵對趙清幼軟下了語氣道:“錦昭公主,我們有話好好說,您先把劍放下,都好商量......”


    “商量?”趙清幼歪了歪頭,眼神無辜地看向他,“誰要和你商量?”


    “陸大人怕是貴人多忘事,本宮記得,去歲少女與孩童失蹤的案子不少吧?”趙清幼揉起秀眉,故作疑惑道,“真奇怪,也不知道為何,分明都丟了那麽多人,怎麽那些狠心的爹娘都不報官找一找?”


    “你!”


    陸淵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麽恐怖的故事,瞳孔驟縮瞪大雙目,不可思議地看向趙清幼。


    眼前的少女含笑從容,卻讓他感覺宛如從地獄走來的修羅一般,在向他索命。


    第11章 春心萌動


    去歲年間,走失拐賣少女與幼兒的案件極多,幾乎三天兩頭就有人家中走失年輕的女子,但卻一直未聽聞有人報官立案,最後不了了之。


    若不是前世流落民間時聽聞各地的村民提及,她根本就不知曉有此事。


    趙清幼一直不明白如此重大之事為何大家都不報官,後來村民告訴她那是因為去報官的那些人全被官府趕了回來,原本承諾會徹查處理此事,但是一等就是好些日子也沒有一點動靜,後來不滿去官府鬧事的人不是被抓住扣留就是被狠狠打了一頓。


    平民百姓種田經商度日,無依無靠,走投無路隻能一起去大理寺擊鼓鳴冤,本以為事情能夠就此得到重視,卻不想大理寺竟然和地方官府串通一氣將這事給壓了下去,還判了他們擾亂辦公執法的罪名,關的關,殺的殺,苦不堪言。


    趙清幼親眼瞧見那些百姓因孩子丟失家破人亡,家不成家,不知多少無辜可憐的父母為此哭幹了眼淚,她這才意識到大宋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有著多麽醜惡陰暗的嘴臉,這一座恢宏富麗的王朝已經華而不實,成了一具為權貴操縱的傀儡。


    趙清幼也曾落入那些人販子手中,被裝在用鐵籠子製成的馬車上,車上裝著許許多多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女,若誰反抗便要被狠狠用鞭子抽打。


    趙清幼偷聽人販子對話才知,原來她們是要被送去邊地的“供品”。


    大宋內臣與外國勾結,邊境早已投靠北周,這些叛國的大臣為了討好北周人每年都要送一匹貌美年輕的女子去艱苦的寒霜之地給他們當妻妾生子,供他們玩樂。


    所幸半道上恰巧遇到了雷電交加的雨夜,關著她們的馬車陷入了泥坑裏麵,趁著人販子讓她們下車時,趙清幼因路滑天黑失足落了水,沒想到因此逃過一劫,漂到了下遊讓人給救了起來。


    但那時即便她知道此事與朝廷內臣有關係也無濟於事,她已是被拋棄的一顆棋子了。


    陸淵既然極力掩蓋這件事情,那便說明他也參與其中。


    顏綽出來的的時候,陸淵的臉色已經難看到如同打了霜的茄子,脖子上還有一道醒目的紅印。


    趙清幼朝他微微頷首,勾了勾唇角,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扶著顏綽上了馬車。


    總有一日,她會親手為這些可憐的姑娘與她們的家人討回一個公道來。


    坐在馬車上時,趙清幼將這兩日的事情都告訴了顏綽,順便也問清楚了當年的那些事情,與她猜得也都八九不離十。


    顏綽道:“你母後當年確實在與我一起調查那幾個北周細作的事情,她組建暗部開始調查。隻是當時沒想到熙王會忽然謀反,我奉命出征,你母後擔心他便偷偷跟了來,她單獨去見了熙王,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你母後怎麽也不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讓我繼續調查,說北周人已經潛入宮中了。”


    趙清幼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已經潛入宮中了?那為何這麽多年都一直沒有什麽動靜?”


    顏綽搖頭歎息道:“我也不清楚,他們都隱藏得極好,現在又有像馬培那樣的官員護著,更難追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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