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萊文醒過神,心中泛起難以扼製的荒謬。


    總有些自以為是的雌蟲,以為那些珍藏的記憶隻有自己獨自記得。


    他放下手中的叉子,完全放棄了用餐的打算,言語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喜歡星星,還是喜歡我?”


    正在欣賞夜景的克裏默被驚得渾身僵硬,不自覺地咬緊了唇角。


    還未等軍雌編造出否認的謊言,萊文話鋒一轉,“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選擇這個地方嗎?”


    “不是為了讓你看星星,也不是為了讓你賞夜景。”他看著克裏默猶豫的表情繼續說道,“在信號傳輸技術還未擁有突破性進展的時候,這座信號塔是何等神聖的存在。它是溝通所有宇宙戰艦群與首都星的橋梁。權力中心的蟲族們分析戰況、製定決策、規劃族群發展大方向,再由信號塔傳訊給前線。它見證過多少奇跡的發生。然而在某一個瞬間,事情一下就變了。愚蠢的決策者認為信號塔是個很好的盈利項目,在信號塔上搭建可供遊客參觀的瞭望台,甚至旋轉餐廳。神聖的通訊裏程碑一下變成所有蟲族可以胡亂指摘的地方,它就這樣落入了凡塵,現在更是被改造得俗不可耐。”


    萊文的假笑也維持不住了,他雙手撐在桌麵上站起,弓下身貼近在座位中逐漸僵硬的軍雌,“我已經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了,馬上要嫁給一個驕橫的蠢貨。你呢?也要嫁給我那個不學無術的表弟嗎?”


    克裏默猛拍桌子站起,把氣氛一下子拉到冰點,“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我在說那些雄蟲的壞話。也知道,一旦被發現就會被關押受審。”萊文繞開桌子,一步步貼近克裏默身側,“但是那又怎麽樣,我是個瘋子,你沒看出來嗎?”


    第12章


    “萊文……”


    連續的質問把克裏默釘在原地,堅毅的眼神在一句句質問聲中走向破碎,任萊文欺身上前,奪走最後喘息的空間。


    他們近得仿佛是一對正在耳鬢廝磨的情人。


    萊文揚起得逞的笑意,在克裏默耳邊撒下彌天大謊,“都是他們把我逼成這樣的。我已經毫無辦法了。求你救救我,好嗎?”


    他把呼吸打在軍雌的耳畔,落下最後一記重拳,“我快死了。死之前,可以得到你的吻嗎?”


    聲音訊號被大腦解碼的那一刻象征著克裏默理智的全線崩潰。


    軍雌的吻來得粗暴又急切,上一秒還碰擦著唇皮,下一秒就要掠奪完所有的氧氣。嘴唇挨著嘴唇糾纏著不放,卻笨拙得僅限於舔舐。


    真是個笨蛋,連接吻都不會。


    萊文再也控製不住愉悅的神情,反客為主,主動侵占軍雌的口腔。


    [啊啊啊啊!恭喜宿主完成親親任務,宿主好樣的,比心。]


    真是會破壞氣氛……


    正是這個出神的瞬間,萊文被克裏默單手輕輕推開,雙眼被另一隻大手蒙住。


    該死的軍雌,又要逃了嗎?


    萊文揣度著克裏默的想法,咬緊後槽牙,試圖透過指尖縫隙觀察出一點蛛絲馬跡,掙紮的動作被一聲沙啞沉悶的“對不起”按下了停止鍵。


    理智回籠。


    沙啞的嗓音剮蹭在心尖,造成一陣陣針紮似的刺痛,傷口明明那麽小,在心髒處卻足以致命。


    妄圖以賣慘的方式換取同情,以謊言奪得真心,結果低估了軍雌的道德底線,真是諷刺。


    他的目的本就不純,在他把一個吻明碼標價為一個月壽命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可能會得到失敗的結果。


    嗯,他不愛克裏默,被拒絕不是理所當然的嘛。心裏這麽想著,萊文卻不知自己的表情有多失落。


    克裏默的自白還在繼續,卻不是萊文所想象的拒絕,“我從來沒有後悔離開首都星前往前線這個決定。我為我的不後悔感到抱歉。”


    如果克裏默沒有前往前線,留在首都星,也許會一直陪伴他。克裏默在為沒能陪伴他而感到歉意?


    悲觀的想象被打破,萊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無措。


    是他想象的那樣嗎?


    “或許你不夠清楚,曾經的你有多麽閃耀。無數的光環加諸於你身上,而你也確實當之無愧。你自信、傲慢,優異的成績讓所有蟲族無可非議。所以即使你在我離去前夕陷入了麻煩,我也始終確信,憑你的本事解決一切輕而易舉。”


    這種盲目讚譽他能力的堅定口吻,難以想象出自克裏默。


    暗戀實在是引人遐想的東西。


    在重逢最初,萊文麵對單薄的暗戀總抱有一種戲謔玩弄的態度,而此時克裏默的坦白、克裏默純粹的推崇欣賞讓這場不知是否能夠稱之為“暗戀”的感情立體了起來,軍雌近乎虔誠的態度讓萊文頓生窘迫。


    好想……看看克裏默的表情。


    萊文企圖撇開眼前的遮擋物,卻被捂得更嚴實了。


    “別動。別看我。我現在的眼神很髒,不能讓你看見。”克裏默隱忍地歎息著,話語的內容更增加了萊文的好奇。


    “然後呢?我現在的樣子讓你失望了嗎?”萊文放低了語態,讓輕聲的呢喃隻在他們兩個之間打轉。


    “不。”克裏默固執搖頭,艱難地組織著言語,“信號塔或許一時之間遭遇改造,它承載的意義卻永遠不會改變,曆史會銘記它。破敗的星辰也並非象征必然的隕落,也可能是改變的伊始。生命總是有起有落,我在生命的低潮遇見你,你無私地拽住了我;現在我獲得了力量,想要把你一起拉回峰值,可以嗎?”


    溫熱的掌心在緊密的接觸中汗濕,足以透露克裏默的緊張。黑暗的視野之下,每一個指節的顫動都尤為清晰。


    “再堅持一下,行嗎?”軍雌顫抖的聲音中帶著莫名的懇求,“我已經變得足夠強大。把你的擔憂、焦慮、痛苦、瘋狂統統交給我。婚姻、疾病,你不用再考慮這些問題,我會為你解決一切。唯願你重回往日無憂。”


    這與萊文的想法背道而馳。


    他本來心想著要在逼迫出克裏默的情感後,作為利用情感的代價為克裏默解決問題,現在卻成了克裏默口中的被保護者。此番一對比,他的自私自利顯露無疑。更致命的是,他此前盲目自信,遠遠低估了克裏默的能力。


    萊文唾棄著自己,心底卻不自覺地產生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絲絲甜意。


    他的態度軟和下來,試探性地詢問:“你是在向我表白嗎?”


    “我……”


    雌蟲與雌蟲間的愛是不被允許的。


    軍雌一下子又回歸了往日的沉默,內心被世俗偏見所裹挾,遲遲不敢坦露直白的愛意,卻不知道,這份遲疑早就把答案亮明。


    萊文在克裏默失神之際,趁機撥開了阻礙視線的大手,微微抬起頭,麵向那個比他略高一籌的軍雌。眼前暗含著傷痛與渴望的黑色眼眸遠比任何一句愛語更吸引他,更重要的是,那雙眼眸,完全被他的身影占據。


    克裏默不自在地想再次伸手,被萊文的話語遏製住。


    “別。我的身體很脆弱,經不起軍雌的大力推搡。”


    被遮掩過的皮膚泛著紅暈,好似真的受不住再次折騰,克裏默失措地收回手。


    “那就當做我強迫你的好不好?再親我一口。再親我一口,我就答應你再堅持一下。”萊文淺笑著蠱惑道,“一個吻我就答應你多活一個月。”


    萊文訴說的真實聽起來那般荒唐,克裏默本不該相信。但涉及到生死,就仿佛踩踏過克裏默的雷區。


    軍雌幾乎沒有掙紮,直接淪陷,帶著破碎的哀傷眼神,把萊文貯藏在心裏,一口口在單薄的唇齒間啄吻。


    萊文喘息著喃喃,“你這麽親可不算數,我來教你……”


    他主動附上唇,把一個個細碎的吻變成一個又一個更深入的沉淪。


    餐桌上的飯菜涼透了也無人問津,旋轉餐廳外的星空圍繞著世界中心的兩位轉了一圈又一圈。


    待到兩個身影交換完所有空氣,萊文問道:“學會了嗎?”


    克裏默的臉頰漫上紅暈,視線停留在萊文泛著不健康唇色的唇瓣上,“你該喝水了。嘴唇要幹裂了。”


    萊文又問:“我們現在算什麽?”


    克裏默沒再理他,向餐桌上的水杯伸手。


    “好吧,你不願意回答。我們是被保護者和保護者。你來保護我,對吧?”


    說著說著,萊文好笑地笑出了聲。


    第13章 (捉蟲)


    [宿主大人,我又回來啦!]


    聽到祖祖聒噪的聲音響起,萊文放下了手邊寫滿複雜術語的報告。


    昨晚他與克裏默約會結束後,祖祖便不知所蹤。與此同時,萊文明確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向著好的方向變化。為此,他不得不與祖祖交流了解一下情況。


    “那些常規的話我也不一一問了,你自己說吧。”


    習慣了宿主的冷漠,此時得到主動問詢,祖祖不僅沒有不情願,反而有些高興。


    [宿主嘴上不理我,其實完成任務還是特別積極的,我好感動!]


    萊文皺緊眉頭,在內心翻了個白眼,“少說點廢話。”


    [好吧好吧。由於宿主的積極主動,祖祖我現在已經能量充沛,恢複原本的功能啦!現在不僅在快速推進宿主的返祖進度,還在潛移默化地修複宿主破敗的身體。您已經不用擔心再受到精神暴動的痛苦了。]


    “是嗎?那我以後是不是不用麻煩克裏默了?”


    指尖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桌麵,萊文心中莫名地煩躁。


    [不行,我還沒說完呢!宿主大人雖然好轉了不少,但是您現在依舊是一隻弱小又殘缺的雄蟲,連精神力都不能好好地控製,沒有我的幫助,您隨時可能會夭折。]


    ……弱小、殘缺、夭折。


    這煩人的係統是把他當做兩三歲的小孩了嗎?


    萊文以手掩唇,危險地眯起眼。


    時至今日,他仍然不能把自己與孱弱的雄蟲聯係在一塊兒。即使病弱至此,他依然能保持完美的蟲型,經受過自虐般自我鍛煉的身體揮出的拳頭並不會比任何一位普通雌蟲差。


    倘若能排除精神痛苦和身體衰弱,他簡直能算得上一隻完美的雌蟲了。


    不過……


    萊文強壓下不滿。


    精神力確實是個值得深究的點,隻要能完全掌握住精神力,就再也沒有什麽能影響他。


    “所以,直到我能夠控製住精神海裏肆意亂竄的精神力後,我的返祖進程就結束了。”


    [差不多……現在隻能委屈您像一隻沒有精神力的d級雄蟲一樣生活了。]


    什麽意思?


    還未等待萊文提出疑問,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了。


    萊文搖頭,滿臉的不愉快,“你進來之前就不知道敲門嗎?”


    來者也不慣著萊文的臭脾氣,開口就是囂張的回懟,“抱歉,大少爺。我一按門口的基因鎖,它就提示我‘歡迎回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裏就是我的辦公室呢?”


    本尼一手插著口袋,一手抱著密封的最新檢測報告,隨性地用腳帶上門,讓基因鎖重新鎖上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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