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如喪考妣,撲通一聲跪下哭道,


    “主子誒,您將容語放走了,咱們怎麽辦?被徐公公知道,咱們都是一個死!”


    朱贇不慌不忙跨出門檻,先將侍衛首領給擰了起來,煞有介事看他,“本王問你,容語已去奉天殿,待徐越曉得你們放走了人,你還有命活嗎?”


    侍衛首領目若死灰,使勁搖頭。


    朱贇頷首,“但,本王可以給你一條活路。”


    侍衛首領眼神嗖的一下直了起來。


    朱贇丟開他,走到院中,環視一周上百侍衛,揚聲道,“諸位失守,徐越定饒不了你們,那麽本王問你們一句,要不要跟著本王幹?本王給你們博一條生路!”


    侍衛你看我我看你,幾乎是毫不猶豫蜂擁而上,成隊列在朱贇跟前,“我等全憑小王爺調遣!”


    這些侍衛乃是東廠旗下的緹騎,平日也是以一當十的好手。


    朱贇笑眯眯頷首,滿意道,“很好,記住,接下來本王讓你們做什麽,你們便做什麽,本王定與你們共生死,同進退!”


    “共生死,同進退!”百人齊聲應和。


    “成,那接下來你們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朱贇目光冷颼颼地掃向文若,文若依然跪在門口,淚眼婆娑地回不過神來。


    侍衛首領是個靈泛的,二話不說抽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劍削下文若的腦袋,旋即擲地有聲道,“小王爺,文若乃徐越心腹,先斬他祭旗。”


    “好樣的,本王沒看錯你!”朱贇拍了拍手。


    一行人正離開養心殿,前麵宮道奔來一小內侍,瞧見朱贇在此,先是一怔,卻也顧不上多想,連忙上前行禮,“小王爺,奉天殿形勢不太好....咱們王爺被指控弑君,謝大人也從西北趕了回來.....”


    朱贇聞言神色暗了暗,他早料到這一出,看來,父王大勢已去....


    他帶著人急匆匆趕往奉天殿,路過隆崇門門口,忽然瞧見甬道下立著一人,燈芒暈黃,映出那人一身一品仙鶴補子,他拄著拐杖,形容略有幾分佝僂,瞧見朱贇,露出幽深一笑,


    “小王爺,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


    劉承恩見容語進了內殿,反倒是放心與許昱等人周旋,他慢悠悠踱了數步,擋住許昱往內張望的視線,“許首輔,您不是嚷嚷著要傳位獻王麽,要不,等陛下醒來再說?”


    許昱臉色在瞬間平和下來,淺淺一笑,“若是陛下醒不來呢?”


    劉承恩心下一緊,看樣子陛下服用紅鉛丸已有月餘,身體已被掏空,今日被夾竹桃這樣極烈之物一催發,已是強弩之末,現在誰都想搶在皇帝閉目之前,定下名分。


    劉承恩臉色一寒,“許昱,將四殿下放出來....”


    許昱眼神諱莫如深,“四殿下還未排除嫌疑,本輔如何能隨意釋放?”


    劉承恩眯起了眼,朱承安是許昱最後的底牌,隻要朱承安還在他手裏,東宮一派都會極為被動。許昱定是拿對付他的法子,來對付朱承安,他能在這奉天殿如此膽大妄為,不就是因為捏了朱承安這個七寸麽?


    不愧是老謀深算的狐狸。


    這時前去西配殿打探消息的小內使回來,附在懷意耳邊低語數句,懷意立即轉稟劉承恩,


    “老祖宗,西配殿有重兵把守,侍衛配備輕弩及火/槍,負責看守四殿下的是徐寬與文剛....”


    也就意味著,一旦動手,朱承安很可能沒了命。


    殿內,東廠並金吾衛控製大殿西側及西配殿,羽林衛與錦衣衛護衛大殿東側,並包括禦書房在內的東配殿,兩軍對壘,涇渭分明,唯獨底下的泱泱一群大臣,尚無動靜,又或許,他們這些普通臣子皆在等,等哪一方占上風,他們便往哪頭倒。


    許昱依然老神在在的,又從袖口掏出一封黃絹,遞給劉承恩,“劉掌印,這是陛下傳位給獻王殿下的詔書,本輔已蓋下內閣大印,隻等掌印用璽....”


    劉承恩被這話給氣笑,“許昱,你.....”


    話未說完,隻見許昱稍稍側身,靠近他耳邊低語道,“劉承恩,陛下將死,四殿下被幽禁,隻要你用璽,你依舊是司禮監掌印,我放朱承安與容語一條生路。”


    原先他沒打算這麽做,不過形勢有變,容不得許昱不做妥協。


    劉承恩脊背挺得直,細眼長眯,巋然不動。


    許昱低聲一笑,再道,“有件事掌印或許不知,容語其實是位姑娘....”


    劉承恩聞言狠狠一顫,繃緊的麵容終於裂開一絲縫隙,他不可置信盯著許昱,發幹的雙唇頜動著,下意識想反駁,可這樣的事,許昱又如何會說謊。


    難道那個孩子真的是女子?


    想起容語清致如玉的麵容,越想越是可能。


    這可是欺君大罪。


    許昱再給他壓下最後一根稻草,“容語與朱承安兩情相悅,傳位獻王,後續手尾我來收拾,我放他們二人泛舟蠡湖,隻要朱承安安分,此生絕不追殺,我許昱說到做到,當然,你若不信,回頭我可安排二人假死,騙過獻王與端王,以容語的功夫,二人此生無憂。”


    到了末尾,他又含笑加了一句,


    “掌印,社稷歸位,您地位如初,還不用戰戰兢兢伺候一個喜怒無常的帝王,朱承安與容語也自有歸宿,何樂而不為?”


    有那麽一瞬間劉承恩是動搖的。


    他握著被許昱強行塞過來的詔書,手抑製不住地顫了下。


    然而,就在這時,陸珣擰著半死不活的甄貴嬪出來,將畫押的供詞擰在眼前,冷聲道,


    “劉掌印,許首輔,諸位大人,甄娘娘招了,她是端王的人,她受端王指使給陛下服用紅鉛丸,夾竹桃之水也是她放入酒中,於席間喂給陛下喝的....”


    端王聞言當即怒喝一聲,“胡說,本王從不認識她,怎會指使她給皇兄下毒?”


    陸珣不聲不響攤開掌心,露出一枚玉佩,“端王殿下,這是從甄貴嬪身上尋到的,上麵刻著您的名諱,本將一直侍奉聖躬,曉得此玉乃十年前昆侖山顛取的羊脂玉,早已賞賜給各皇室王公,甄貴嬪娘娘不可能有,此物乃您貼身之物無疑,您還有何話可說?”


    端王聞言神色間閃過一絲幽黯,旋即又虎目橫掃,放聲狂笑,“沒錯,我與皇兄一母同胞,不該簇擁獻王,隻是你們可知,本王自小由乾幀皇兄帶大,他如兄似父教養我,臨終遺詔於我,若有人篡位,攜詔勤王。本王隱忍這麽多年,招攬許長陵並都禦史蔣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將皇位還給獻王。”


    “諸位,爾等均曾受我大皇兄之恩,今日是你們報效之時.....”


    “端王不必假仁假義,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劉承恩赫然打斷他,怒目而視,質問許昱,“許長陵,你也算有風骨之人,豈會與這等不仁不義之輩為伍?你真的以為他會心甘情願輔佐獻王?”


    話落,他將許昱塞給他的詔書,往台階上一砸,喝道,“快些將四殿下放出來!”


    許昱還未作聲,卻見那詔書擦過他衣角,徑直砸在台階上,恰恰落在端王腳底。


    端王二話不說將詔書撿起,正待還給許昱,眼風一掃忽然看到詔書上的內容,上頭明確寫著傳位給獻王,並著劉承恩與許昱輔政,而通篇根本沒他的名字。


    他雙目駭然瞪大,不可置信盯著許昱,“許昱,你什麽意思?詔書上怎麽沒有本王的名字?”有了輔政大臣的身份,他便可攝政,總攬大權。這是先前他與許昱商議好的。


    話落,他忽然發現台下的許昱,神色冷淡的如同陌生人一般。


    端王心倏忽滑下冰窖,在這一瞬間,他什麽都明白了。


    他踉蹌地後退一步,緊緊捏著那道詔書,一下又一下,泄憤似的將詔書撕成粉碎....


    許昱神色不變,朝他抬手長揖,他躬身許久,複方抬眸,漆灰的眸泛著幾許複雜,“端王殿下,長陵辜負您的信任,這些年長陵借著您的權勢,一步一步登頂,為的便是今日,我許長陵這一生,隻服乾幀陛下....”


    他永遠忘不了他殿試那一日,見到的那位氣吞山河的君王,他偉岸,高大,一雙湛闊的眼仿佛載著千秋萬代,裝著黎民百姓,他氣勢磅礴,叱吒風雲,強勢地將戎狄攔在國門之外,拯救土木之變後滿目瘡痍的山河。


    死前,他命北鶴前往蕭關迎戰,自個兒吞下一顆回旋丹,留下傳位詔書,抱病奔赴宣府,那時的許昱方才是一小夥子,棄翰林書卷,興致衝衝卷起行囊跟著大軍到了宣府,他死皮賴臉擠入乾幀皇帝帳中擔任文書,他至今記得乾幀陛下臨死前留下的遺言,


    “我大晉,不稱臣,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注),我朱旭這一生,哪怕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他做到了....他名垂青史....


    待皇位被今上奪去後,許昱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將江山奪回來,還給乾幀後裔。


    久而久之,信念便成了執念,這些年,他步步為營,談不上君子,更談不上好人,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他認了,他不悔。


    許昱說完這席話,心下一狠,抬手道,


    “趙田,端王弑君,本輔命你即刻將他拿下!”


    “他敢!”端王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柄匕首,身側兩名心腹侍衛立即貼近將端王護在正中,端王神色陰戾道,“僅憑妖婦所言便想讓本王束手就擒,沒門!”


    金吾左衛雖是許昱的人,但東廠的人卻聽命於端王。


    一旦魚死網破,他也不一定會輸。


    這時,許昱幽幽回眸,看向台階下一直默然不動的謝堰,


    “謝大人看戲看了這麽久,也該說話了吧,你不是說今夜要讓本輔開開眼界嗎?”


    謝堰一笑,真不愧是許昱,連他為何而來都猜到了。


    謝堰緩緩將袖中一疊文書供詞掏出,示於眾人,“本官奉命談判時,無意中從蒙兀一名高官口中得知,端王曾暗中與他們聯絡,是以,本官遣人潛入蒙兀,幾近波折,終於拿到端王通敵賣國的證據!”


    滿殿嘩然。


    謝堰將一疊證詞文書塞入刑部尚書時秉謙手中,“時大人,其他物證人證,明日本官會叫人送去刑部,還請大人詳查。”時秉謙倒是毫不猶豫接了過來,朝謝堰拱手,“多謝。”


    許昱幽幽與謝堰對視了一眼,恍惚有些摸不準這位謝二公子的想法,他到底是誰的人,明知詔書是假,卻閉口不提,仿佛就等著他將戲往下唱,不過謝堰不插手,於許昱而言,便是好事。


    許昱回望上方的端王,“王爺,束手就擒吧,我會想辦法替你保住府中老小,若王爺一意孤行,我怕也無能為力.....”


    端王豈是輕易俯首之輩,他渾身如繃緊的弦,幾乎不假思索,提刀往對麵的獻王刺去,


    隻要控製獻王,便可威脅許昱與朝官。


    獻王本立在寬台東側的角落,離端王不算近,見端王猛地朝他撲來,他下意識往後一躲,就在這時,台下兩道黑影如流光瞬影躍上,一人接住跌落的獻王,將他護在身後,一人往前揮掌,探手拽住端王的手腕,往懷裏一扯,拉了端王一個轉身,捏著他手腕將匕首往他脖間一抵,


    “都住手,否則我殺了端王!”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端王的侍衛始料不及。


    宮裏何時有這樣的高手。


    趙田立即帶人上前,從小內侍手中接過端王,見端王猶自掙紮,嘴裏嚷嚷著,趙田隨手塞了一團棉布堵住了他的嘴。


    許昱後怕地盯著那麵生的內侍,心中疑竇重重。


    二人雖著最低等的小火者黑衫,可氣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


    何人在獻王身邊布了這樣的高手?


    不過眼下他無暇細想,隻扭身對端王一黨的東廠侍衛道,“端王已就擒,爾等隻要聽我行事,依舊是新君功臣。”


    東廠的人本就群龍無首,也已沒了退路,被許昱招攬,自無二話。


    僅僅是片刻,許昱成功將端王一派的人收服,轉身,含笑看著劉承恩,


    “劉公公,可以用璽了嗎?”


    為了以防萬一,許昱備了兩份傳位詔書。


    他將剩下那一份,再次往劉承恩手裏一送。


    劉承恩看見端王被製住後,神情一鬆,攤攤手,“許大人,玉璽不在我手中....”


    許昱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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