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語半信半疑中,一道轟鳴驟然在耳際炸響,隻見那升至半空的燈幕倏忽一炸,當中的燈芯往下砸了下來。


    二人迅速掠上屋頂,隻見那燈芯徑直砸在了垂花廳前的花園裏,嚇得那群貴女一陣尖叫。


    容語看了一眼,拍著胸脯鬆了一口氣,“幸在不曾傷到人...”


    話未落,隻聽見底下響起一道喝聲,


    “這是誰整得破玩意兒,將長公主精心布置的花壇給砸毀了。”


    容語:“......”


    僵硬地看了一眼謝堰,垂頭喪氣地跳回了院中。


    謝堰跟在她身後,幸災樂禍地笑了。


    容語咬牙切齒瞥了他一眼,氣急敗壞道,“別笑了,許多年沒做,手生了...”


    “是是是....”謝堰唇角壓不下來。


    後院兵荒馬亂,罵聲一片,前院卻是笑聲連連,樂不可支。


    容語氣得臉頰鼓成了個魚鰓,越想越懊惱,好端端的給他慶生辰,竟然弄巧成拙,順帶將人家母親給得罪了。


    邵峰已將那燒破的孔明燈給撿了回來,抱在懷裏,


    謝堰忍住笑,道,“收起來,放入書房....”


    “不許,丟掉!”容語黑著臉吩咐。


    邵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有些舉棋不定,不是他不聽謝堰的,實在是擔心惹怒了容語,被容語扭斷脖子。


    謝堰又朝他使了個眼色,邵峰才敢將燈幕與竹竿往裏送。


    容語瞥了一眼邵峰手裏的殘餘,羞愧地撓撓頭,腳尖刮著地麵,低聲嘀咕,“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謝堰走近她,垂落在身側的指尖微微一動,輕聲道,


    “我覺得很好看....”


    清冽的氣息在她耳邊縈繞。


    容語心裏的失落終於潰散了少許,埋著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嗯了一下。


    謝堰見她無精打采的,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望著璀璨的夜空道,“隻是呢,容公公給許鶴儀砸了一疊銀票,給朱贇一擲千金,到我這,就成了隨手做個燈籠打發打發。”


    容語驚愕抬目,抓錯了重點,“你喜歡銀子呀?早說嘛!”


    她從兜裏掏出一把碎銀子往他手裏一塞,“呐,家底都在這了...”也不知誰將她缺銀子的事散布出去,這兩日,時不時有人往她折子裏塞銀子,七七八八竟也湊了一百兩。


    謝堰看著一掌心的碎銀子,一言難盡,“容公公,您這待遇可千差萬別....”


    容語心虛地撫了撫額,細聲細氣哄道,“你別生氣,我發誓,我將許鶴儀與朱贇都撂下,下個月,下下個月的俸祿都給你!”


    謝堰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唇,將銀子一收,轉身道,“跟我來。”


    容語跟著他進了內書房,卻見謝堰從書架的暗格裏掏出一本賬冊,又遞給她一疊銀票,


    “還記得當初你讓我查徐越的賬嗎?我派人去了青州,查清楚後,並未上報,而是私下將那錢莊給吞了。”他不會蠢到,將到手的肥肉拱手讓給皇帝。


    “這是給你的分紅。”將那疊銀票推至容語跟前。


    容語翻閱賬冊,稍稍看了幾眼,臉色很不好看,“徐越與柳雲竟然私下開了個地下錢莊,經營/博/彩,害人傾家蕩產,當真是無惡不作。”


    最後又將銀票麵額大致數了數,愕道,“這麽多都給我?”


    眼底燃起了躍躍的光芒。


    以後俸祿給謝堰,哄心上人開心。


    這額外得的分紅,便資助許鶴儀與朱贇。這叫兩不耽誤。


    許鶴儀前不久捎信來,說是準備去一趟西邊一個叫大食的國家,容語心知路途遙遠,擔心許鶴儀盤纏不夠,打算幫他湊一些。前幾日去探望朱贇,得知朱贇要開一家飯莊,定也缺銀子。


    有了這筆收入,二人的難關便可迎刃而解。


    謝堰一個眼風掃過去,便將容語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他慢條斯理的將賬冊合上,冷冷淡淡看著她,“容公公莫不是忘了欠我銀子的事?”


    “這.....”容語不甘心地將揣兜裏的銀票又緩緩掏出,擱在桌案,嘀咕道,“我欠謝大人多少來著?哦,一千兩....”


    “兩萬兩!”


    “哪有這麽多!”容語眼神直勾勾瞪著他,“謝大人,不要以為你是戶部尚書,便可誆我,我會算賬呢,哪有這麽多?”最後一句顯得底氣不足。


    謝堰悠然一笑,一樁樁與她算,“容掌印位高權重,性命關乎全局,這救命銀子怎麽著也得有一萬兩,謝某兩次施救,那便是兩萬兩,當然,我與掌印交情非同小可,打個折,九千兩一回,那就是一萬八千兩,上兩回給容公公喂的藥,皆是我斥巨資購來....”


    謝堰每算一筆,便從她手裏抽走相對應的銀票,等他算完,容語麵前隻剩下一張一百兩麵額的銀票。


    她一副見鬼的神情,深呼吸一口氣,“清晏兄,以咱倆的交情,救命銀子得打個六折,你是不是還得再還我六千兩,前陣子許鶴儀.....”


    “剛剛是誰承諾將許鶴儀與朱贇撂下不管的?”謝堰反唇一勾,“掌印莫不是要食言?”


    容語一哽,待要掙紮,卻見謝堰先一步截住她的話,


    “掌印口口聲聲說要對謝某負責,那謝某告訴掌印,謝某的開支遠不是朱贇與許鶴儀可比...”


    他很快又掏出一本賬冊,往容語跟前一放,還體貼地替她翻開一頁,“這是蒙兀一戰,謝某私下貼補的銀子,其中五萬兩銀子全部耗在了神機營器械開支.....”


    “這是前日劃去的一萬兩銀子,用於傷殘將士的救助....”


    他每列出一項,容語臉上的愧色深一分,到最後,她就恨不得摳出個地窖鑽進去。


    謝堰眼神直白,盯著她,一字一句問,“容掌印嘴裏說的負責,是把別的男人放在謝某之前嗎?”


    對麵的人兒不知何時,已將臉埋在掌心,似不敢瞧他,偷偷從指縫裏瞥出一眼,最後恍覺不該逃避,便幹脆將掌心一開,托腮露出一張布滿紅暈的俏臉來,指尖慢騰騰的按著剩下那一百麵值的銀票,緩緩推到他眼前,


    “謝清晏,以後我的銀子都歸你管,我都聽你的....”


    他從未見她這般乖巧,還帶著幾分俏皮,心尖不知不覺滋生一絲癢意,他輕輕拽著那張銀票,上頭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餘溫。


    心尖被她眼尾蕩開的那抹淺紅給激蕩,他啞聲開口,“你可得說話算數。”


    容語重重地點頭。


    謝堰卻知這個迷糊蟲,想一出是一出,今日雖是允諾,轉背遇見朱贇有難,必定是慷慨解囊。


    他無奈地笑了笑,將那一百兩銀票塞回她掌心,“這是給你的零花錢,留著自個兒用,以後朱贇與許鶴儀的事,我來管,不許你費心。”


    容語抱著那一百銀票,樂嗬嗬地直笑,笑到一半,恍覺不對勁,“我贈你一百兩當壽禮,你又給了我一百兩,這不顯得我沒誠意嘛?”


    天際猶有餘火閃爍,似煙花在他心坎深處綻放,他沉澈的嗓音一點點消融在夜色裏,又似鐫刻在她心上,


    “傻姑娘,你能來,是我畢生最好的賀禮。”


    他不是不知自己身上背負著江山社稷,也不是不明白景初還在宮裏受罪。但他終究是一個人,也始終是一個普通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


    從來不會有什麽人和事永遠在那裏等他,他隻想在心動的那一刹那間,伸手去抓住。


    容語怔怔愣住,後知後覺品出謝堰這話的情意來,她像個被讚許的小孩,偷偷笑了笑,旋即煞風景地板起臉,彈了彈耳郭,探身湊近他,“你說什麽,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謝堰:“.......”


    第67章


    二人磨磨蹭蹭用了晚膳,長公主親自給謝堰做了一碗長壽麵,謝堰分了半碗給容語。


    容語方知謝堰自始至終隻在前院露了個麵,一直獨自在院裏等她。用完膳,謝堰給她倒了一杯青梅酒,容語淨手接過,與他道了謝,這時,門外響起謝堰隨侍品芳的聲音,


    “少爺,二殿下親自給您賀壽來了。”


    謝堰聞言眉頭輕皺,眼下,他壓根不喜任何人打攪,上回他欲營救容語,朱靖安不許,將他攔堵在王府整整一個時辰,若非如此,容語也不至於差點出事,謝堰自那之後,再也沒去過二皇子府邸,想來今日,朱靖安是握手言和來了。


    他身份終究擺在那裏。


    容語握著酒杯露出淺笑,“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謝堰聽了這話,眉間的鬱色暈開,


    燈芒如暉歇在她眉角,她含笑再道,“不急....多晚我都等..”


    這大概是謝堰聽過最動聽的話,清淡的眉眼漸漸浮現一抹悸動,怔立在桌旁,竟是邁不開腳,他從未像此刻這般,心底升湧一抹懶愜,廊外金戈鐵馬作響,他卻罕見地陷在這片溫情裏,拔不出身。


    她眸底映出瀾瀾微光,眼絲如漾開的漣漪,攫取他的心神。


    謝堰怕自己再待下去,定做出不合時宜的事,幾乎是逼著自己垂下眸,掉頭就走。


    可步子邁到門口,還是陡然轉過身來,蒼茫的眸光如水朝她罩來。


    彼時,容語也已起身,撩眼靜望他,謝堰疾步奔回,將她垂在身側的手給握住,慢慢收緊,“一定要等我回來。”


    他手心不知何時已滲出一層汗漬,濡濕的觸感順著手背竄入她神識裏,心仿佛亦被他籠住,她臉頰浮現一抹不自在的俏紅,卻還是忍不住,回握住他,重重點頭,“好。”


    謝堰這才深呼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容語送他出門,來到院中,稍稍打了個手勢,邵峰自簷角掉了下來,邁到她身旁,


    “容公公,有何指教?”


    邵峰自從被容語打過一頓後,皮實了,語氣恭敬得很,


    容語負手在後,瞄著謝堰離去的方向,悄聲問他,“你家主子平日有何喜好?”


    邵峰聞言一愣,立刻咂摸出意思來,抓了抓腮,一本正經回道,“我家公子唯一的喜好便是容公公您,要不,您將自個兒送給我家公子唄...”


    容語一巴掌呼了過去,


    “正經點!”


    邵峰顧不上疼,連忙轉回來,訕訕一笑,“咳咳,容公公,屬下實話實話呢,除了您,我還從未見我家公子對旁的人和事上過心,你若真想哄他開心,贈一件私物也行。”


    容語這回倒是沉默下來,雙手抱臂思忖片刻,


    贈個什麽給謝堰好呢。


    邵峰在一旁給她出主意,“您瞧瞧,這孔明燈壞了,字畫呢隻能收著,又不好隨身攜帶,您就弄個可以傍身的玩物,比如玉佩一類,我家公子見不著您時,也好有個念想不是?”


    容語身上除了雙槍蓮花,再無他物,心念一動,躍上屋頂,環視一周,見謝堰書房後麵有一片竹林,立即飛身掠入,不消片刻便削了一截竹子回來。她回到書房,坐在燈下,掏出布囊裏的小刀,開始雕刻。


    墩子的父親是木工,她幼時與墩子常雕刻些小玩意兒。容語最拿手的便是花球,她熟練又迅速地雕好一顆鏤空的花球,又用銀針在內麵刻了謝堰的字,心想待謝堰回來,便贈給他。


    這時,外麵廊廡傳來腳步聲,但不是謝堰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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