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堰聞言露出一臉艱澀,遲疑問,“卿言,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好像有個人在幕後撒網?”


    “不,不是撒網,是牽著我的鼻子走...”容語臉色發木,眼神呆滯,“紅纓的舉動太奇怪了,說她是被人擄走,可偏偏擄走她的人對她極是恭敬,若處得好,何故眼下又驟然失蹤?我甚至在懷疑,她真的是被王暉擄走的嗎?”


    就在這時,車廂外傳來邵峰的聲音,


    “主子,屬下在海潮庵附近尋到了那艘船,待上去,船內已空無一人,明嘉長公主與紅纓仿佛憑空消失了,不僅是咱們,就是王暉也沒尋到長公主,主子,還要找嗎?”


    謝堰與容語相視一眼,沉吟道,“找肯定要找,但王暉比咱們更急,你派人盯好王家與李府,一旦發現紅纓,立即把人搶回來!”


    “是!”


    馬車徐徐開動,一路往宮城方向駛去。


    “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容語撩簾望了一眼街道,“你說,紅纓與明嘉長公主能去哪?”


    謝堰歪在塌上,分析道,“打西山河從西北角的水關入城,沿著積水潭一路往南,消失在海潮庵,海潮庵附近毗鄰皇城,如果明嘉長公主與紅纓真的別有目的,那她們最終要去的地方隻可能是皇宮!”


    容語神色一頓。


    謝堰見她眼中憂懼,寬慰道,“進宮吧,我猜,該有個分曉了。”


    急雨忽至,雷聲轟隆隆自上空滾過。不多時,大雨滂沱澆下。


    王暉與王夫人在府中苦等不到消息,已是心急如焚。


    王夫人坐在堂上,張望簷外的雨幕,憂心忡忡道,“怎麽辦?皇宮的嬤嬤已到了李府,隻等著給紅纓沐浴更衣,明日天未亮,就得將人迎入皇宮,再這麽耗下去,皇帝與太子那頭怕是瞞不住了!”


    王暉也急得滿頭大汗,在屋內來回踱步,走了片刻,他扶著門框,望著連天的雨勢,


    “不等了,咱們進宮去,你去尋然然,與她說明一切,我設法穩住皇帝與太子。”又偏頭吩咐侍候在門口的管家,“你現在去李府,告訴李蔚光,計劃依舊,哪怕沒尋到紅纓,明日吉時,花轎何時該起,便何時起,等尋到紅纓,直接往皇宮送...”


    話未落,隻見一名暗衛自暮色裏冒雨奔來,人還未至麵前,嗓音隔著雨幕先傳來,


    “老爺,夫人,明嘉長公主帶著紅纓小姐,登上了皇極門城樓!”


    一口血自肺腑湧上喉間,王暉膝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


    王夫人猛地往前數步,奔至門口,目色寒冽盯著侍衛,


    “消息千真萬確?”


    侍衛渾身濕透跪在簷下,“千真萬確,是虎賁衛王達將軍傳來的消息。”


    王暉眼前一黑,唇角溢出一絲血腥。


    王桓死後,皇帝為了撫慰王家,從王家提拔一人頂替王桓,接任虎賁衛都指揮使,這個人就是王暉的庶弟王達。


    現在,負責戍值皇宮的上六衛當中,這支兵力已成了王暉囊中利刃。


    大雨如注,雨沫子隨風飄入王夫人的眼中,她眼珠凝住,一動未動。


    她雖是後宅婦人,卻又曉得明嘉長公主此舉,意味著什麽。


    沉默片刻,她偏頭,正視這個令她無比失望,甚至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將他一腳踢開的丈夫,喉間發澀,問道,


    “你打算怎麽辦?”


    山窮水盡了,能怎麽辦?


    一旦真相暴露,也是滅頂之災,還不如搏一把。


    王暉眼底澆滅的光倏忽亮起,他緩緩直起腰身,直麵瓢潑的劍雨。


    “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走,你我夫婦入宮,會她一會,我倒是要看看,這個明嘉長公主到底要玩什麽把戲!”


    他抬手,握住了王夫人的手腕。


    王夫人倏忽一顫,但這一回,她沒有推開他,而是隨他一道從容不迫,邁入雨泊裏。


    天色將暗未暗,瀟瀟雨歇,經雨水浸潤過的天色,如水一般明淨靜謐,將這座赫赫宮城映襯得越發肅穆巍峨。


    今夜在午門當值的乃虎賁衛,除去巡邏的半衛,其餘均肅立在皇極門與奉天殿之間的丹樨。個個手執火把,將這一片天地映得通明如晝。


    等到王暉與王夫人來到皇極門城樓下時,丹樨上已聚滿了百官與內侍,其中不乏皇室宗親。人人指著城樓上,竊竊私語。


    容語與謝堰趕來皇宮的半路,聽聞王暉與李蔚光有異動,一個當即回府,一個去了四衛軍,各自布置一番,方匆匆趕來皇宮。


    容語打奉天殿方向疾馳而來,撥開人群往城樓上一望,


    隻見城樓左側往前凸出的寬台上,跪坐著一人,她著大紅鴛鴦寬袖喜服,額尖一點朱砂痣,眉目熾豔,秀美絕倫,不是那苦尋不得的紅纓,又是誰?


    “紅纓!”容語眸色一驚,待要提氣飛身而上,卻見上頭傳來一道喝聲,


    “別過來!”


    容語這才發現一柄匕首正架在紅纓喉間,她臉色一寒,移目朝那人看去,卻見那執刀之人,通身白裙,年齡大約五十上下,黑白相間的發絲用烏木簪挽出一個通天髻,必是明嘉長公主無疑。


    隻見她闊麵肅冷,立在紅纓身後,目光凜冽地掃了她一眼,又移向人群前的王暉夫婦。


    紅纓聞聲往容語望來,淚水霎時自眼眶簌簌滾落,期期艾艾望著她,仿佛千言萬語難以道哉,幾度張嘴,最後隻化為一聲哀歎,“你...還是來了...”


    容語心急如焚,“紅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紅纓淚水盈盈,待開口,卻被明嘉長公主拽著一勒,“你給我閉嘴!”隻將刀鋒往前送了一寸,寒聲朝王暉喝道,


    “王暉,你告訴我,眼前這個女孩兒到底是誰?”


    燈火惶惶下,王暉臉色數變,心頭駭浪滾滾,他掃視一周,負手沉聲道,“長公主殿下,你身旁這女子姓李,名紅纓,乃李家偏房四小姐,聖上下旨,將她賜婚於太子,還請殿下將她放下來,讓她回李府備嫁,明日辰時,便要起轎入宮,若遲了,便耽誤了吉時。”


    明嘉長公主冷哼一聲,“是嗎,你跟我可不是這麽說的...”


    王暉一哽。


    這時,底下官員嗡聲一片。


    當初王暉用李思怡頂替李四小姐身份參選,瞞天過海讓皇帝下旨賜婚,是有意拉太傅李蔚光入局,這事大家也心知肚明。後來李四小姐回京,眾人暗中不免議論,李家到底會嫁哪位姑娘入宮?細想,三小姐也好,四小姐也罷,隻要是李家姑娘,東宮與李家這座橋便搭嚴實了。


    可眼下,聽明嘉長公主這一說,仿佛還有隱情?


    “你當初口口聲聲告訴我,紅纓是你的女兒,你要將她嫁給太子為妃,可昨夜紅纓與我說,她是北鶴的女兒,你騙我!”


    眾人一陣驚愕,視線齊齊掃向王暉夫婦。這位紅衣女子到底是什麽來曆,怎麽牽扯到了北鶴身上。


    北鶴不是消失了二十多年嗎?


    王暉臉色一陣發青,當初將紅纓托付給明嘉長公主時,叮囑過紅纓,萬不能透露半字,明明說得好好的,眼下突然出現變故。


    事已至此,王暉隻得咬牙,“我沒有騙你,沒錯,她的確是我與懷肅丟失的幼女,我欲將她記在李蔚光名下,以李家嫡長女身份嫁入皇宮,但,她不是什麽北鶴之女,這孩子不知自己身份,在亂說,你千萬別信她,再說了,你不信我,總得相信懷肅不是?”


    懷肅正是王夫人的閨名。


    王夫人極力壓住內心的慌亂,溫聲哄道,


    “表姐,事情是這樣的,當年我臨盆之際,王暉宿在小妾屋裏,我負氣出走,一時動了胎氣,便在別苑產下紅纓,那時我心灰意冷,打算帶著孩子離去,路上突遇歹人,孩子丟失,輾轉二十年,方知孩子被北鶴先生所救,這才費了千辛萬苦將孩子尋回....”


    王夫人言罷,淚如雨下,“自尋到她,我夫婦二人十分愧疚,又將此事稟報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得了陛下首肯,願意讓紅纓得嫁太子為妃,而當時聖旨已賜婚,明麵上更改不得,我們恰恰打聽李家四小姐實則早已病逝,於是,與李家商議,借了李四小姐身份給我們女兒博個名頭,好讓她名正言順入宮。”


    “事情就是這樣的,表姐,你放她下來吧,孩子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受了那麽多苦,都是我的緣故,是我與她父親害了她.....”她掩麵低泣。


    聞王桓死訊,王夫人尚且不曾掉一滴眼淚,可一看到紅纓,她心底深處的愧疚如水漫金山,怎麽都抑製不住。


    禮部尚書楊慶和等人聞言,個個怒目而視,指著王暉罵道,


    “王大人,你這是鬧得哪出?敢情,你不是要娶李家女,而是給自己女兒鋪路?李蔚光知道嗎?”


    麵對眾臣的苛責,王暉唯有賠不是,拱手長揖,


    “對不住了,各位,個中詳情待他日我與諸位詳說,還請海涵,海涵!”


    “哼,你這將李家置於何地?將李家三小姐置於何地?”


    王暉苦笑道,“此事我已與李蔚光說明,得他準許,此外,待太子禦極,再聘李家女入宮為妃便是。”


    楊慶和等人憤憤不語。


    這頭王夫人往樓上的明嘉長公主一拜,懇求道,


    “表姐,還請看在幼時情誼的份上,將紅纓放下來吧,聖旨已下,她已是東宮太子妃,您這麽做,有逼宮嫌疑....”


    明嘉長公主聞言反而勃然大怒,將紅纓的腦袋往前一按,喝道,“她長得分明與你們夫婦不像,我看,她就是北鶴與哪個賤人的私生女!我這就殺了她....”


    “不要!”


    王夫人淚水漣漣,雙手發顫,“不是,她不是...我求你,你別傷害她,你不能傷害她...”她幾乎是嘶聲哭吼。


    容語抬目盯著上方,緊緊捏著袖中的暗器,蓄勢待發。


    謝堰冷眼旁觀片刻,在她耳邊低聲提醒,“你別急,你沒發現,紅纓一點都不緊張嗎?”


    容語一愣,紅纓確實麵無懼色,隻是那雙眸淒然望著她一動不動,似有難言之隱。


    容語心中絞痛,她太了解這個妹妹,她是最柔善不過的人,何以被牽扯入這朝局來。


    這時,王夫人獨自一人奔向前,堪堪立在城樓下,仰頭張望明嘉長公主,


    “我求你,你將她放下來,你想要怎樣都可以....”


    王暉見形勢不利,扭頭吩咐身旁的王達,“弓箭手何在?”


    王達聞言掃了一眼現場的百官,露出難色,“兄長,那可是長公主,紅纓畢竟還沒過明路,當眾射殺長公主,實在是...”


    王暉附耳,一字一句咬道,“我讓你做,你便做,再遲一步,你我都沒命...”


    王達心下一驚,見王暉臉色前所未有凝重,緩緩拱手,“是...”


    他疾步往後退去,招來幾名侍衛,低聲吩咐。


    這廂,明嘉長公主將他動作看得分明,登時將紅纓雙手擰起,將她整個人往圍欄外一推,“王暉,你想射殺本宮是嗎?”


    王暉目色陰沉往她看來。


    明嘉長公主卻不理會他,而是垂眸衝王夫人陰戾一笑,“懷肅,看來你不在乎她的命...”話落,匕首飛快往紅纓耳尖一削,血色如霧,漫天灑落下來,恰恰落在王夫人眼。


    王夫人心痛地尖叫一聲,嚇得撲跪在地,失聲道,


    “你別殺她!她不是北鶴的女兒,她是大晉最尊貴的嫡公主!”


    一個沉沉壓在她心裏二十年的秘密,石破天驚般被抖落出來。


    王夫人如同木偶似的,頹然坐在地上,五內空空。


    城樓下一片死寂。


    唯有明嘉長公主泄氣一笑,將紅纓緩緩扶起,“你可總算說實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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