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澤,那幾道海鮮是給他們的,這邊的幾道菜都是特地給你準備的,也是我們當地特色,你嚐嚐。”陸平見他踟躇著不肯下筷,以為他不認識麵前的食材,趕忙給他做起介紹。


    這個季節正是吃南瓜藤和芥蘭苗的好時節,再晚些時候,這兩種蔬菜就咬不動了。


    南瓜藤處理時要摘掉老莖,隻留下嫩芽和細杆,油熱後先加蒜爆香,再下藤苗快炒。這是道快手菜,南瓜藤熟軟後就可出鍋,綠瑩瑩的一叢盛在盤中,清香爽口。


    芥蘭苗還帶著中間一點花蕊,用火腿熗鍋,醃製好的火腿片散發出的油香與芥蘭苗的清香融合在一起,又是一道當地常見的下飯美食。


    除此之外,桌上還有夏天摘的槐花攤雞蛋,野菌青菜炒糍粑,糯嘰嘰的炊圓,以及被板栗和胡蘿卜塞得滿滿當當的糯米豬肚……


    這些菜,沈雨澤這個北方人從未品嚐過。


    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要先從哪一道菜下筷了。


    就在這時,陸爸爸突然起身從旁邊的瓦罐鍋裏盛了一碗湯,放在了沈雨澤麵前,用磕磕絆絆的普通話讓他趁熱喝。


    這碗湯顏色發褐,撲鼻而來一股濃重的黃酒香氣。沈雨澤用勺子探進碗中攪合了一下,發現裏麵有大塊的肉塊、薑片、還有某種……水果?


    “這是——荔枝??”沈雨澤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拔高。居然往肉湯裏放荔枝,這是什麽奇妙搭配?


    “對,是荔枝。”陸平最喜歡看北方人露出這種沒見識的表情啦!他心情大好,“這可是我們這兒的特色燉湯,叫‘荔枝夾心肉’。夾心肉就是豬前腿肉,有嚼勁;荔枝選用的是陳年荔枝幹。這可是我爸壓箱底的絕活,等我媽盤下鋪子,可是要拿去賣的呢!”


    別小看這小小一碗湯,湯底用黃酒和薑片熬煮,配上適量的紅糖,湯底顏色濃烈,薑的辣與荔枝的甜全部融入肉塊中。一碗下去,又發汗又滋補。


    說實話,這個荔枝與豬肉的搭配實在太不搭調,很多外鄉人都覺得是“黑暗料理”,但對於從小喝到大的陸平來說,這可是隻有生病時才能喝到的美味。


    沈雨澤沒有告訴陸平,他從來不吃薑。若是他家的廚師把這麽一碗充滿薑味的熱湯放在他麵前,他是絕對不會碰一口的。而且,他也很討厭把水果做熟,比如菠蘿咕佬肉、荸薺炒肉片、雪梨燉湯,全部是他的食物黑名單。


    但看著陸平亮閃閃的眼睛,沈雨澤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那就……勉為其難的喝一口吧。


    一勺熱湯入喉,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甜辣滋味在沈雨澤舌尖上炸開。區別於韓式的甜辣、泰式的甜辣,這種來自生薑的辛辣和荔枝的清甜,是地地道道的本土滋味。


    它們並不衝突……反而,融合的很巧妙。


    太怪了,再嚐一口。


    再嚐一口。


    再嚐一口。


    不知不覺間,一碗湯見了底,就連碗裏的肉塊與荔枝幹,也被沈雨澤吃了精光。


    這對於日常吃飯挑挑揀揀的他來說,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若是他家私廚看到他居然能把一碗薑湯喝的這麽幹淨,一定會驚掉下巴的吧。


    陸平笑眯眯地看沈雨澤把一碗湯喝完,心情也跟著變好了——這種感覺和他投喂學校後門的大黑貓一樣,實在太有成就感了!


    ……


    這頓午飯吃得沈雨澤停不下筷子。十七八歲的男孩本來就飯量大,他和陸平兩個人幾乎把麵前的幾道菜“清盤”了。有他們做榜樣,安安今天也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


    客人這麽捧場,陸爸爸陸媽媽當然很開心。


    午飯後,沈雨澤拿出了自己為陸家人準備的禮物——給二老的私立醫院vip終生體檢卡、給妹妹的五條公主裙、還有給陸平的英語教材。


    麵對這些禮物,一家四口表現的各不相同。


    陸爸陸媽連連推辭,一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不知該不該接:“小沈,你太破費了!”


    安安興奮到原地轉圈圈,她興奮地抱住其中一條天藍色的公主裙,來不及脫下身上的衣服,就直接把公主裙套在外麵,然後爬上椅子,手裏攥著碎紙片,自唱自演《let it go》。


    唯有陸平,他望著那足有半人高的英語教材,人、麻、了。


    謝謝,禮物是一分鍾前收的,人是一分鍾後沒的。


    他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靈魂幾乎要從嘴巴裏飛走了。


    他一時無法判斷,沈雨澤送給他的這些書,究竟是感謝呢,還是報複呢……


    “瞧這孩子,都高興壞了!”陸媽媽根本沒看出來他魂遊天外的僵硬,還以為他是太過開心。


    兒子能和沈雨澤成為朋友,她又欣慰又感動。


    在她看來,沈雨澤真是個特別好的孩子。雖然家中有錢,但沒有驕嬌二氣,說話做事都很妥帖,知道陸平英語成績差,還帶了這麽多的補習資料。平平能有這樣的好朋友,真是他的幸運。


    沈雨澤讓兩位“遠親”把書搬到陸平的房間,陸媽媽忙說:“不用麻煩了,幾本書又沒多沉,讓陸平自己搬就好,他沒那麽嬌氣。正好,你也可以去平平房間休息一會兒。”


    陸媽媽眼睛一彎,眼角的笑紋又多了幾條:“知道你要來,昨天平平又是掃地又是擦桌子,就連床單被罩都換了一套新的。小沈,你若是累了,可以在他床上睡個午覺。”


    第22章


    陸平對天發誓——同學來家裏做客, 打掃衛生不是基本禮貌嗎,換床單被罩當然也是正常的!可怎麽從媽媽口中說出來, 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卻聽上去怪怪的……


    沈雨澤笑望了陸平一眼,欣然同意了陸媽媽的提議,興致勃勃地表示要去陸平房間看看。


    陸平能怎麽辦啊,他隻能抱著那一大摞教材,愁眉苦臉的帶著沈雨澤走向自己的臥室。


    “事先說好啊……我房間不大,裝修的也不豪華, 你別嫌棄。”


    兩人順著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來到二樓,陸平的房間就在樓梯正對麵。門板上刷著老式的紅棕色油漆,門框位置有些斑駁;門板下方有蠟筆塗抹的痕跡,還貼著十幾張公主貼畫,一看就是安安小朋友的“大作”。


    陸平輕輕呼出一口氣, 鄭重推開了自己的屋門。明明是每天都要做上好幾遍的動作,但不知為何, 在沈雨澤麵前敞開門扉,卻讓他心中七上八下,仿佛——他自己也跟著一並“敞開”了。


    在心理學的概念中,臥室代表著私人領域, 陸平邀請沈雨澤踏入他的房間,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等同於允許沈雨澤進入他的世界。


    沈雨澤站在門外,心裏帶了三分好奇與三分鄭重,打量著麵前這個小小的房間。


    確實,陸平的房間不大。大約十個平米, 四牆刷白落地, 房頂邊緣有些受潮的痕跡。進門左手邊便是一張雙人床, 床頭櫃上扣著一本英文單詞書,下麵藏著兩本推理小說。


    窗前是他的書桌與書櫃,俱收拾的幹幹淨淨。書的擺放順序也很有趣,既不是按照題材、書的大小、或者作者擺放,而是按照顏色,紅書脊和紅書脊放在一起,白書脊和白書脊放在一起……一眼望過去,各種顏色都規規矩矩的站在屬於自己的格子裏。


    書櫃空餘的位置,擺了兩張全家福,以及幾款拚裝好的樂高積木。


    牆上空白的地方釘了一排掛衣鉤,外套、書包、帽子圍巾都整齊地掛在上麵。


    推拉式的衣櫃門上貼著一張完整的中國地圖,地圖用水彩筆勾勒出了山脈走向,旁邊密密麻麻貼著一些便簽紙,上麵都寫著要背誦的重點。


    房間裏處處都充滿著十七歲少年應該有的生活氣息。在看清房間的那一刻,沈雨澤腦中就冒出一個念頭:是的,是了,這就是陸平的房間,這就是陸平生活的世界。


    陸平“嘿呦”一聲把懷中的教參書放到書桌上,書桌不堪重負,發出嘎吱的聲響。他隨手翻開一本,被裏麵密密麻麻的英語單詞晃瞎了眼,趕忙又合上了。


    沈雨澤跟在他身後踱步進來,這裏瞧瞧、那裏看看,看什麽都覺得稀奇。


    他好像……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小的臥室。這裏沒有陽台,沒有獨立衛浴,沒有套間書房,這就是一間四四方方的方格子,卻足以裝下一個人的童年與少年了。


    陸平有些倉皇,他看著沈雨澤站在他寒酸的房間裏,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成語——“蓬蓽生輝”。這個詞老師上課詳細講解過,出自元朝《剪發待賓》第三折 ,原句是:“貴腳踏於賤地,蓬蓽生輝”,客人您尊貴的腳踏入了我這破屋,讓我的破屋都增光添彩啦!


    但老師還講過一句話——“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房子破雖破,但隻要我這個主人品德優秀,就不顯得房子破了!


    陸平在心裏默默背誦了兩遍《陋室銘》,給自己加油鼓勁,然後挺起腰板,大大方方地說:“沈雨澤,你不要站著了,隨便坐吧!”


    沈雨澤低頭看了眼小小的房間:“……”


    坐哪兒?這裏連會客沙發都沒有。


    陸平指了指床:“床上啊。”


    沈雨澤沉默幾秒,有些糾結的開口:“你對誰都這麽主動嗎?”


    “啊?”


    “我才第一次來你房間,你就邀請我上床嗎?”


    陸平的臉瞬間紅了:“什、什麽上床啊!我是讓你坐在床上!坐在床上!”


    他雖然還沒成年,但是該懂的東西也都懂了。青春期的男生最是躁動,班裏關係好的男生之間總是會開一些亂七八糟的玩笑,陸平雖然沒參與過,但他在旁邊默默偷聽,也知道他們說的“攻受”“一零”“洗幹淨屁股在床上等我”都是什麽意思。


    隻是他沒想過,沈雨澤也會這麽無聊!


    沈雨澤見他臉紅了,反而得寸進尺:“你之前還說我幫了你,你要好好謝謝我,你打算怎麽謝,以身相許嗎?”


    “許你個頭啊。”陸平氣呼呼的,走過去把他從自己的床邊推開,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床尾。他昨天才換了一套床上用品,天藍色的格子被單鋪得平平整整,還帶著皂粉的香氣。“不想在床上坐就去別的地方坐。”


    沈雨澤忍不住提醒他:“……你知道你這話聽上去很有歧義嗎?”


    陸平:“?”他足足反應了好幾秒,在腦子轉過彎後,臉上的血色轉瞬湧上了耳尖,耳垂紅的像是要滴血,“沈、雨、澤,你腦子有什麽毛病!”


    他伸手要拿床頭櫃上的單詞書扔他,一時間又覺得不過癮,幹脆換成藏在下麵的推理小說。


    硬皮裝的推理小說飛出去,簡直像是一隻大型暗器,幸虧沈雨澤身手敏捷,才精準的攔下來,沒有被他傷到。


    沈雨澤顛了顛手裏沉甸甸的“暗器”,問:“你喜歡看推理小說?”


    這可是之前讓人調查陸平時沒有發現的。


    陸平衝他磨了磨牙,威脅性的說:“對,我最喜歡看密室殺人案。比如一間小小的房間裏,某個頤指氣使的富二代突然消失,屋裏隻剩下一個無辜的嚇壞的目擊證人……過了幾天,這個人家中傳來了陣陣肉香……”


    陸平為了烘托恐怖氣氛,還特地張牙舞爪做了幾個誇張表情。結果他把自己說得口幹舌燥,沈雨澤的表情紋絲未動。


    陸平覺得怪沒勁兒的:“……你不害怕?”


    沈雨澤挑了下眉毛:“你要是看推理小說就會密室殺人的話,那你看哈利波特怎麽沒讓你學會魔法?”


    “……”對哦。


    沈雨澤重新走過去在陸平身旁坐下。兩人肩並肩坐在鋪著藍色格子床單的硬板床上,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屋裏靜靜的,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探進來,在地上灑出一片金色。灰塵在陽光下輕飄飄的舞蹈,未關緊的門縫飄進來陣陣笑聲,那是安安在纏著媽媽聽她講艾莎女王的故事。


    這可真是一個愜意的、慵懶的午後。


    他們發了好久的呆,盯著地上的陽光從一片地磚慢慢移向另一塊地磚。


    陸平感覺自己快要沉入一場漫長的白日夢中了,他問:“沈雨澤,你困嗎?要不要睡一會兒?”他側身,拍了拍自己鬆軟的大枕頭。


    他的床是一米五的雙人床,睡兩個人綽綽有餘。不過因為平時隻有他一個人睡覺,所以床靠牆的那一邊被他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有紙巾、看了一半的書、纏成一團的耳機線、甚至還有他的睡衣。


    說是睡衣,其實那就是一件洗鬆了的白t恤,領口有些抽絲,鬆鬆垮垮沒個形狀,穿在身上時總是會滑下來,露出大半個肩膀。


    沈雨澤的視線在那件t恤上巡視了一圈,又落回到身旁人的臉上,輕聲開口:“不用了。”


    就算要睡也不是現在。


    “咱們不如聊聊天吧。”


    “聊天?”陸平想,平時在學校裏,該聊的都聊夠了呀。他絞盡腦汁找了一個話題,“沈雨澤,你在帝都時,請朋友來家裏做客,你們都做什麽?”


    “打遊戲和看電影吧。”沈雨澤回答。


    沈家的別墅裏都有專門的影音室和遊戲室,足夠他們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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