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陸平點了長島冰茶之後,埃裏克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幹脆跟他點了一樣的。


    在點完單後,兩人又開始聊天。埃裏克是個很健談的人,他告訴陸平,他今年20歲,剛從美國來這邊做交換生,他以為陸平也是周圍大學的學生,問之前怎麽沒有在這裏見過他。


    陸平結結巴巴:“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裏……”


    “這裏環境確實不錯,我喜歡在這裏點一杯咖啡,看一下午書。”埃裏克問,“你在看什麽書?”


    陸平手裏拿著的是剛剛從書櫃上隨手取下的書,他拿書時並沒有注意封皮,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居然誤打誤撞,挑了一本英文原版的《傲慢與偏見》。


    這是一本寫進了“高中生必讀書目清單”的世界名著,陸平看過電影版,知道這是一個什麽故事,但小說還沒有看過。


    《傲慢與偏見》裏涉及的英文單詞並不艱深,陸平翻開的這一頁剛巧沒什麽難度,陸平有心秀一下自己的英語水平,便鼓起勇氣把這段英文念給埃裏克聽。


    “vanity and pride are different things, though the words are often used synonymously. a person may be proud without being vain. pride rtes more to our opinion of ourselves,


    vanity to what we would have others think of us.”


    (虛榮與驕傲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雖然兩個字眼經常被當作同義詞混用。一個人可以驕傲但不虛榮。驕傲指的是我們對自己的看法,虛榮則牽扯到我們希望別人對我們的評價)


    陸平越念聲音越小。


    虛榮,驕傲,驕傲,虛榮……


    明明隻是隨意翻開了一本書,但這句話卻微妙的影射了陸平現在的狀態。


    他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老鼠,很想大聲反駁“不是的!我不是這樣的!”,但他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說:陸平,你就是這樣的,你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你不虛榮,為什麽要在網上假扮成別人?如果你不在意別人對你的評價,為何麵對店員,都不敢開口詢問那些咖啡代表了什麽意思?


    真正的驕傲應該像沈雨澤那樣吧,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永遠自我、自信、自豪。


    陸平吸了吸鼻子,告訴自己不要一直沉浸在這種負麵情緒之中,至少……至少他有在努力做改變啊。


    埃裏克並沒有注意到陸平眼底稍縱即逝的落寞。在陸平讀完那段英文之後,埃裏克也自然而然的開始說英語,與陸平聊起那本世界名著。


    實話實說,陸平的英語聽說水平實在太差,埃裏克隻能放慢再放慢速度,他才能勉強跟上。麵對這樣破破爛爛的散裝英語,埃裏克原本昂揚的“性致”也被碾碎了。


    埃裏克無奈提議:“不如我們繼續說中文吧。”


    “不!”陸·堅定的英語口語訓練者·平拒絕了他的提議,“i want speak english with you!”


    他都請埃裏克喝東西了,錢都花出去了,他當然不能浪費寶貴的時間!


    埃裏克:“……”


    恰在此時,他們點的長島冰茶終於端上了桌子。


    玻璃杯裏鋪著厚厚一層冰塊,淺紅色的液體在杯中流動,在頭頂昏黃的燈光下,呈現出曖昧的色澤。隨著吸管的攪動,透明的冰塊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哢啦卡啦的聲響。


    陸平心中腹誹:大學城消費怎麽這麽高啊,一隻泡蝦十塊錢,一杯冰紅茶就要六十塊,而且大半杯都是冰塊……


    他講了這麽久的英語,早就累到口幹舌燥了,見“飲料”端上桌,他迫不及待地拿過一杯,含住吸管,猛地喝了一大口——檸檬的酸味與薄荷的清爽湧入舌尖,他來不及反應便滑入喉嚨,直到幾秒之後,酒精的後勁才蜂擁而至,湧上大腦。


    “!!!”陸平震驚,這,這,這杯冰紅茶裏怎麽有酒味?


    他哪裏知道,長島冰茶其實是以伏特加等四種烈酒為基地,調至而成的一款雞尾酒。它度數很高,至少有四十度,是酒吧裏隱藏的“殺手”。


    就在陸平對著這杯“冰紅茶”瞠目結舌之際,一旁的埃裏克忽然有了動作——他先像是伸懶腰一樣自然抬起手臂,然後手臂下落,直接放到了陸平身後的沙發靠背上。這個動作從遠處看起來,像是把陸平攬在了懷裏一樣。


    他俯身湊近,說話時,他身上那股嗆人的香水味道又一次包圍了陸平。


    “親愛的路易斯,”埃裏克用那雙湛藍色的眼睛盯著陸平,語氣親昵,“周五的晚上你來這裏找我,應該不止是為了和我聊天的吧?”


    他離得太近了,近到陸平有些微妙的不舒服。……難道外國人都這麽熱情的嗎?


    他在這點上非常遲鈍,尚未開竅,自然也意識不到危險的逼近。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外國青年,眨了眨眼睛,臉色赧然的承認:“我找你確實不止是為了和你聊天。”


    埃裏克麵露喜色,以為一條小魚終於上鉤。


    可接下來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陸平側身拿出自己的書包,從書包裏掏出一本厚厚的英文教參書,放到了他的麵前!


    男孩一臉興奮地看著他,大膽提出要求:“我有一些英文題不會,你能給我講講嗎?”


    光是練口語有什麽用!還是要做語法真題啊!


    埃裏克:“……”


    埃裏克:“…………”


    埃裏克:“………………”


    埃裏克瞳孔地震,他看看陸平,再看看麵前的英語書,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他不敢置信:這個清秀的男孩從一進門起,就頻頻看他,給他釋放信號!埃裏克還以為今晚要有一場豔遇,哪想到……對方隻是想蹭一個免費英語老師!


    埃裏克越想越是生氣,這種感覺就像是放長線釣魚,結果浪費了時間與精力,卻發現那根本不是魚,而是沉在湖底的垃圾!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推開那本英語書,一把抓住陸平的手臂,他咬牙切齒地重複了一遍:“你是在耍我嗎?”


    陸平哪會想到,這個剛才還看上去和善健談的外國青年突然變了臉?他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感讓他當即痛呼出聲:“你做什麽?!放手!”


    埃裏克當然不會放手,他不僅沒有放手,甚至加重了掌心的力度。他的身高足足比陸平高了半個頭,身材也很健壯,陸平哪裏是他的對手,即使他拚命掙紮,依舊被他死死按住。


    他們所在的位置有綠植作為間隔遮擋,燈光又很昏暗,一時間居然沒有人發現這裏的衝突。


    陸平大腦一片空白,就在他想要呼救之際,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闖入他的視線,仿佛從天而降的神祇,出現在埃裏克身後。


    那人俊美的五官完全被煞氣籠罩,眼底滿是怒火。在看清那人樣貌的一瞬間,陸平便叫出了他的名字:“沈……”


    接下來的話,都被沈雨澤的動作打斷了。


    陸平甚至看不清沈雨澤是怎麽出手的,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沈雨澤便把埃裏克的手從陸平身上掰開,暴力扭到了身後!


    沈雨澤自小受過相應訓練,想要對付這樣空有肌肉的蠢貨根本不在話下。少年用了十分力氣,一手壓住埃裏克後頸,一手扭著他的胳臂,把對方死死壓在了圓桌上。埃裏克痛得涕淚橫流,轉眼間臉上血色褪盡,煞白一片。


    沈雨澤眼神冷蔑至極,他低頭看著這個混蛋,一字一頓地說——


    “——聽不懂他的話嗎?他讓你放手,you fucking asshole!”


    第26章


    他們這裏搞出的動靜實在太大, 不遠處埃裏克的同伴聽到聲音,立刻起身查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他們的同學居然莫名其妙被打了!隻見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年扭住埃裏克的胳臂,把他死死壓在桌上;另一個男孩驚魂未定地坐在一旁, 桌上淩亂擺著幾本書和兩杯飲料。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那群外國大學生立刻圍了上來,他們人多勢眾,又因為人種原因不論男女都身材高大, 但被他們圍在正中間的沈雨澤卻沒有絲毫膽怯, 他冷冷望著他們, 鉗住埃裏克後頸的手也沒有縮減一丁點力氣。


    不僅如此, 一旦那群外國大學生靠近一步, 沈雨澤就會更用力擰住埃裏克的手臂, 引得埃裏克發出殺豬一樣的喊聲。


    有埃裏克這個“人質”在手,那幾個外國大學生都不敢再動了。


    他們帶頭的是一個金發女孩,她一邊勸同伴冷靜, 一邊和沈雨澤交涉。她用的是英語, 語速太快, 以陸平的聽力水平根本聽不懂。他集中注意力去聽,隻能勉強聽懂對方說要報警……


    對方的威脅沈雨澤根本沒放在眼裏,對方說英語,他便也用英語,態度不卑不亢, 簡單幾句就把整個節奏牢牢抓在自己手心。


    忽然, 沈雨澤說了一句什麽——就在他話音落下之後, 在場的所有外國學生臉色都變了, 就連一直不停在哀嚎的埃裏克, 這時也沒了動靜。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陸平身上, 陸平頭一次被這麽多(外國)人盯著,在緊張之餘覺得十分莫名。


    (被迫)趴在桌上的埃裏克直勾勾地盯著他,用帶著口音的中文問:“……你是高中生?”


    “是啊。”陸平不明白為什麽要問他這件事,但還是老實承認了,“怎麽了?”


    埃裏克臉都白了:“我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大!”


    “你二十歲,我十七歲,我就比你小三歲,確實差不多大啊。”陸平更莫名了。


    在聽到陸平親口承認自己才十七歲後,周圍那些外國大學生的臉色更“精彩”了。他們作為埃裏克的朋友,自然知道埃裏克的性取向,但是誰也沒想到,埃裏克今晚看中的年輕男孩居然是個未成年人!按照他們國家的法律,別說埃裏克已經二十歲了,就算他隻有十八歲,他和一個十七歲的未成年人也絕對不能有任何過界行為!


    尷尬與靜默蔓延了整個咖啡廳。


    沈雨澤終於鬆開了鉗住埃裏克的手,他沒有做多餘的解釋,給了陸平一個眼神,低聲催促:“還愣著做什麽,拿好東西,跟我走。”


    “啊?……哦。”陸平全程狀況外,但他潛意識是極其信任沈雨澤的,所以沈雨澤一發話,他就立刻開始收拾。攤開的課本和筆袋全被他掃進了書包裏,他急匆匆拉上書包拉鏈,正要起身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又站住了。


    在周圍所有人的注視下,陸平掏了掏褲袋,然後……掏出了一百九十塊錢。


    今天出門前,他特地戴上了他積攢很久的兩百塊小金庫。來咖啡廳的路上他買了一隻泡蝦花掉十塊,剩下的一百九十塊錢,他疊的整整齊齊,然後盡數放到了桌上。


    他用玻璃杯壓住那疊錢,向埃裏克的方向推了過去:“之前我說過要請你喝東西。這是酒錢,多餘的錢是為了感謝你陪我練了這麽久的英語。”


    雖然陸平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場衝突究竟從何而起、又為何而落,但一碼歸一碼,他之前答應要請埃裏克喝酒,那就不能食言。就當他是個死心眼吧,埃裏克確確實實陪他練了英語,他想盡可能的把這份人情還回去。


    他的行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們表情複雜的看著而前這個一臉執拗的男孩,無數話堆在胸口,卻沒有一個詞能形容內心的感受。


    該說他是單純,還是應該說他傻氣?


    亦或是兩者都有?


    埃裏克作為當事人,是心情最複雜的——剛開始,他以為這個叫路易斯的男孩同他一樣,也是來這裏尋找“同類人”打發時間的;後來發現路易斯隻是想找英語外教,他頓時怒火攻心,感覺被他戲弄了,一時激動他做出了錯誤的行為,若不是路易斯的同伴出現,他恐怕就要釀下大錯;緊接著,他又得知路易斯還是未成年人……這一晚上,他心情數起數落,臉色也紅了白、白了紅。


    現在,埃裏克望著而前的一遝現金,再看看起身準備離開的男孩,忽然一種衝動再度湧了上來。


    “路易斯!”他叫住陸平。


    陸平回頭,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埃裏克鼓起勇氣:“對不起,今晚的事情是我的錯……我會在中國呆很久,如果你成年之後還想學英語,可以來找我!”


    陸平一愣:“誒?”


    不等他想好怎麽回答,站在人群外的沈雨澤突然出聲,冷冰冰的話語打斷了他們未完的對話:“——陸平,你還要我等多久?”


    他就站在門邊,一隻手扶著敞開的大門,眉宇輕輕攏起。


    在所有人事物的優先級上,沈雨澤的優先級永遠是最高的。


    陸平在聽到他的話那一刻,腳下已經向他的方向邁出了步子。“來了來了!我來啦!”


    他匆匆忙忙追上沈雨澤,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離開了。


    埃裏克望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頭一次明白了悵然若失的含義。


    ……


    入夜後,大學城門外的商業街上的行人愈發多了。


    沈雨澤臉色肅整,不發一語,自顧自邁步向前走。陸平背著沉重的雙肩背,一邊要躲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流,一邊要追他,實在是有些狼狽。


    陸平心裏有無數問題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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