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裏的東西來自雲月公主江柔的貼身侍女。而雲月公主即將被賜婚,駙馬是原本早已與殿下有婚約的範明真。


    先帝膝下隻有殿下一位唯陽公主,便把皇位傳給了弟弟。新帝也有一女,被封為雲月公主。


    殿下以前和這個年齡相仿的妹妹關係很好,隻是守孝這幾年才少有來往。


    先帝去世後公主一直鬱鬱寡歡,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心力,就算被悔婚也無任何反應。


    荷雪還記得,先皇後便是積鬱成疾,早早離世。


    而公主和先皇後有太多相似之處,荷雪怕她也會走到那個地步才聽了雲月公主的話,想用這種藥讓殿下忘記那些傷心事。


    雲月公主親口保證過絕不會傷害殿下,荷雪才敢收下那包藥。


    可看著灑在雪地裏的茶水,荷雪突然有點後怕。


    如果那包藥真的有問題,那她豈不是險些……


    荷雪渾身一僵,旋即強裝鎮定地收拾被打翻的托盤。


    沒事的,公主沒喝這杯茶。我明日隻要好好解釋清楚,讓公主明白我是為了她好,就會沒事的。公主身邊就隻有我了,她定舍不得真讓我離府。


    荷雪一邊想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往後廚去。


    她打算先把食材準備好,明早做公主最愛吃的花糕去哄她。


    但天蒙蒙亮時,失眠了一整夜的荷雪突然聽見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


    江殊瀾上一世常靠在那人懷裏看著被樹枝劃破的天空出神。


    或繁茂或光禿的樹枝與晴天或雨幕相互映襯,那是四時節氣為無力起身的她作的畫。


    葉嬤嬤來找她時,江殊瀾正倚在寢殿的窗邊看著堆滿積雪的樹枝蹙眉。


    積雪太多,遮擋了冬日渾然天成枯枝筆觸,有些礙眼。


    “走了嗎?”江殊瀾平靜地問。


    葉嬤嬤恭敬地行完禮後答道:“回殿下,荷雪已經離府了。”


    “她要做什麽都由她去。”


    “是。”


    江殊瀾側首看向一直沒有抬頭的葉嬤嬤,“辛苦嬤嬤了。”


    葉嬤嬤是江殊瀾母後身邊的人,出宮後一直獨居在城外一處莊子裏。


    上一世聽聞江殊瀾身染重疾後,她立即趕到公主府夜以繼日地照料。江殊瀾被荷雪推出去擋箭時,也是葉嬤嬤舍命護下了她。


    葉嬤嬤溫柔道:“奴婢答應過先皇後,會替她看著殿下平安地做盡您想做的事。如今能為殿下分憂,奴婢很開心。”


    昨日收到公主派人送去的信後,葉嬤嬤連夜趕來了公主府,卻發現當初明媚天真的公主變得沉靜清冷了許多。


    公主整晚都在沉默地作畫,還把當年先帝賜婚的聖旨拿出來看了很久。


    葉嬤嬤心疼但沒有多問。


    江殊瀾看著屋外的積雪,忽然問:“嬤嬤,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葉嬤嬤沒有一絲停頓和猶豫,“殿下,荷雪背叛了公主府,不能留。”


    “您和先皇後待身邊人都親善,但無論是主奴還是姐妹之間,都有不能逾越的底線。”


    姐妹……


    江殊瀾聽出葉嬤嬤話裏的深意,想起了什麽,問道:“範明真來了?”


    上一世也是自今日開始,父皇為她選的駙馬在公主府門前接連跪了三日。說是辜負了先帝和她的信任,他甘願以死謝罪。


    “跪了有一會兒了,應是為他和雲月公主的婚約而來。”


    葉嬤嬤有些鬱憤。


    範明真當年是名動京都的狀元郎,世人皆讚他性情高潔。但如今他不僅為了前程攀上受寵的雲月公主,竟還敢找上門來,想用軟刀子迫使殿下主動鬆口讓步。


    江殊瀾看出葉嬤嬤麵帶憂慮,語調微微上揚道:“那嬤嬤怎麽不告訴我他來了?”


    見殿下故作輕鬆,葉嬤嬤迅速斂下愁緒:“殿下恕罪,奴婢方才忙著清點府裏的人,疏忽了。”


    連貼身侍女都有了不幹淨的心思,江殊瀾準備把公主府裏的人全都換下。葉嬤嬤今早已經把一大批侍女和侍衛都遣回了宮裏。


    “辛苦嬤嬤了。”


    上一世範明真來時,已經毒發的江殊瀾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什麽話都由他說。


    範明真在大雪裏跪了三日,滿京都的人都歎他和雲月公主情比金堅,憐江殊瀾突染重疾。


    無人知道,也是這兩個人把她推向了絕境。


    江殊瀾突然來了些興致。


    最想見的那人還有五日才會領兵回京,找點樂子打發時間也好。


    “我去外麵看看。”


    江殊瀾走到寢殿門邊,又頓住腳步,“嬤嬤,找人把外麵這幾棵樹上的積雪都打了吧,堆幾個雪獅兒。”


    “礙眼的東西,拿來解解悶也好。”


    江殊瀾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纖白食指的第一個指節,意味不明地說。


    *


    安排了人處理積雪,葉嬤嬤正欲往府門口去時,紫檀雕竹紋長案上的一張畫紙被由窗灌入的冷風吹落在地。


    葉嬤嬤連忙上前收拾,在觸及畫紙時怔愣了幾息。


    因為不僅被吹落的這張,每幅畫裏都是同一個俊逸高挑的男人。


    葉嬤嬤從未見過畫上的人,但在瞥見一旁展開的聖旨時內心驚異——


    當初先帝分明是為殿下和範明真賜的婚,為何此時這道賜婚聖旨上卻寫著臨清筠的名字?


    臨清筠,鎮遠大將軍,未及弱冠便已領兵數年征戰四方,是大啟唯一一位從無敗績的將軍。


    京都人人都知臨將軍習慣戴半副麵具,無人見過他的真容。可畫裏那人眉目柔和,周身氣質如遠山清泉,公主似乎很熟悉他的樣貌和神態。


    莫非殿下畫了整夜的人,是臨清筠?


    第二章


    官道上,整齊有序的行軍隊伍正不斷朝京都靠近。


    副將紀懷光打馬追上隊伍前列的臨清筠,再次追根究底地問:


    “臨大將軍,都快到京都了,還不準備為我答疑解惑嗎?你到底為何非要趕著回京?”


    之前為搶得先機提前結束兩軍對峙的局麵,一向穩中求勝的臨清筠竟鋌而走險,潛入敵營暗殺了對方主將、副將共三人。


    臨清筠被近衛帶回軍營時已奄奄一息。幸好最後大獲全勝,才勉強算是沒讓他白受那些傷。


    但臨清筠卻一刻都不願耽擱,仗剛打完就帶著部分人馬先往京都趕。紀懷光問了很多次,他都不願透露原因。


    戴著半副墨色麵具的臨清筠微側首,清潤悅耳的聲音裏帶了些淺淡的無奈:


    “你問了一路,還不累?”


    “說幾句話有什麽累的?”


    紀懷光意有所指地說:“你帶著傷騎馬,日夜兼程都不覺得累,我這算什麽?”


    見他又開始試探,臨清筠笑而不語,安靜地注視著隊伍行進的方向。


    “真不打算告訴我?”紀懷光仍不死心。。


    臨清筠含笑道:“你就當我是為了給戶部省點銀子。”


    紀懷光被他說得一噎。


    軍隊駐紮需要消耗大量糧草,能提前把仗打完確實會省下一大筆錢。但臨清筠冒的風險還是太大了。


    別人不清楚,紀懷光卻知道臨清筠現在其實連騎馬都很勉強,沒被麵具遮掩的半張臉也蒼白不已。


    臨清筠胸腹和左肩的幾處傷口都險些讓他喪命,但他還是不願坐馬車,全憑武藝底子撐著。


    脫下鎧甲的臨清筠恢複了平日俊逸如水的模樣,即使有麵具遮擋,紀懷光也不難感覺到他周身盈著的溫潤。


    可作為一軍主將,臨清筠同樣非常殺伐果斷,在很多事上都有他自己的堅持。


    這兩種看似矛盾極端的氣質似乎總能在他身上變化自如。


    知道確實問不出答案來,紀懷光終於作罷。


    但他還是曖昧地笑了笑,揶揄道:


    “行吧,等回去了我得看看到底是什麽,把我們無牽無掛的大將軍勾得歸心似箭。”


    “不會是急著回去看哪家的窈窕淑女吧?”紀懷光故意說了個最離譜的猜測。


    臨清筠拉著韁繩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卻並不回答,隻溫聲提醒他:


    “京都不比軍中,回去了正經些,小心你爹上家法。”


    “我家老頭子正忙著做賢臣呢,哪兒顧得上管我。”紀懷光漫不經心地說。


    兩人都不再說話。


    臨清筠凝視著京都的方向,安靜思忖著什麽。


    從那夜混亂的夢裏醒來後,臨清筠記不起任何內容,但某個念頭卻不斷催促他早日回京。


    似乎若是遲了,他便會失去什麽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或者某個人。


    那道明媚身影不斷在臨清筠腦海中浮現。


    他眉心微擰,眸色也不斷轉深。


    隊伍又行進了一段路,臨清筠發現前方有人正騎著馬疾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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