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開始期待臨清筠再也壓抑不住內心那些惡念,無法在江殊瀾麵前裝翩然君子時的模樣了。


    江殊瀾會覺得害怕, 忍不住逃離嗎?


    她會想要離開臨清筠, 轉而尋找更好、更自由的庇護嗎?


    到那時,或許她就再也找不到理由繼續留在這個滿是陰謀與算計的地方了。


    墨玄嶠看了看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 無奈道:


    “衣服成了這樣, 看來今晚是沒機會再去見見她了。”


    墨玄嶠渾不在意地左右動了動脖子,漫不經心地走到範明真身邊。


    “死了沒?”


    範明真一言不發,滿目警惕地看著他。


    “怎麽?擔心臨清筠走了之後,本王還是會殺了你?”


    墨玄嶠語帶輕嘲道:“本王還不屑親自對你動手。”


    他不會像臨清筠一樣, 自降身份殺這種卑賤如螻蟻的人。


    讓一個人死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


    臨清筠那種太暴虐了, 他喜歡更斯文,也更有趣一些的。


    墨玄嶠朝範明真抬了抬下巴, 問:“你說,皇帝還能留你活多久?”


    旁人隻以為雲月公主被寢宮的火傷著了, 今日一直作壁上觀的墨玄嶠卻知道範明真對江柔做了什麽。


    “我與四皇子似乎並無仇怨。”範明真嗓音沙啞著說。


    “的確,”墨玄嶠認真點了點頭,“所以本王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範明真蹙眉看著墨玄嶠。


    他仍被綁得緊緊的, 渾身濕透, 淩亂的頭發上也纏了荷花缸裏的雜草, 眼睛被水刺激得發紅發疼,整個人像是條喪家之犬。


    而他眼前的墨玄嶠也好不到哪兒去。


    鮮血已經洇濕了墨玄嶠胸膛的衣料,他風輕雲淡的神情也掩不住周身濃重的血腥味。


    受了重傷,墨玄嶠卻並不急著處理傷口,反而留在這兒與他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墨玄嶠的手指慢慢在荷花缸的邊沿徘徊著,像是為迷路孩童指路的好心人似地告訴範明真:


    “今夜在宮宴上,唯陽公主當著所有人的麵說先帝留下了一道賜婚聖旨,認下了當年先帝為她指的婚事。”


    範明真一時有些怔忡,“她怎麽會……”


    難怪臨清筠忽然想殺了他。


    墨玄嶠耐心道:“如今也隻有她手裏那道聖旨,能從皇帝的殺意之下保住你的命。”


    “範大人,你想活嗎?”


    “還是說,其實你已經甘心爛在這口缸裏,不準備往外爬了?”


    不待範明真回答,墨玄嶠悠然抬手,用方才臨清筠施加在他脖頸上的相同力道禁錮住範明真,掐得他無法開口說話時墨玄嶠才又循循善誘道:


    “想活的話,就去求她,去當她的狗,乞她再憐憫你一次。”


    見範明真被窒息和羞辱逼得麵色通紅,目眥欲裂,墨玄嶠才俯首在他耳畔輕聲道:


    “去試試,看你能鬥得過她身邊那條惡狼嗎?”


    “當然,若你覺得已沒必要再垂死掙紮了,我也可以送你一程。”


    “定會比臨將軍的方式溫柔些。”


    *


    暗夜裏,四處闃然無聲。


    臨清筠從夏答那兒拿了藥物迅速重新處理好傷口,確認看不到任何血跡後,才循著江殊瀾的方向過去。


    找到江殊瀾時,臨清筠發現她正蹲在一條宮中小徑旁,低垂著腦袋不知在看什麽。


    邢愈肩上正扛著一具被裝在麻袋裏的屍體,沉默地守在離江殊瀾不遠的地方。


    臨清筠經過他時低聲道:“繼續去做公主吩咐你的事。”


    邢愈低頭應道:“是。”


    臨將軍來了就好。


    從冷宮出來後沒走多遠,邢愈就發現公主的狀態有些不對。


    先是默默站在宮牆下的陰影裏流了會兒眼淚,又有些腳步不穩地往禦花園的方向走。


    但經過禦花園時公主並未進去,而是越走越偏,最後在這個分岔路停了下來。


    邢愈不能逾距去幹涉公主的事,又不放心直接離開,便隻好不遠不近地護衛著。


    臨將軍來了後他就可以按照公主的吩咐,把這個太監的屍體送去皇後的寢宮。


    臨清筠垂眸看了會兒江殊瀾孤零零的背影。


    她正抱著膝蹲在一株不知名的花前,背對著一切,把臉藏在陰影裏。


    臨清筠感覺得到,她很難過。


    像一隻可憐的,被遺棄在路邊的受傷小動物。


    可她這麽難過失落的時候,也沒有選擇回到他身邊,而是寧願待在這裏。


    臨清筠眸中情緒沉斂,難以抑製地回想起墨玄嶠那些刺激他的話。


    他沒有擁有過完整的她。


    是因為他也並未用最完整真實的自己麵對過她嗎?


    臨清筠緩緩鬆開緊攥已久的手,無聲邁步走近,在江殊瀾身邊蹲下後溫聲問她:


    “怎麽了?”


    嗅到她身上微乎其微的血腥味,臨清筠眸色漸深。


    甫一聽見他的聲音,江殊瀾眼神有些渙散的眸子裏便落滿了細碎的星芒。


    “你來啦?”


    她心裏升起歡喜,說話時的尾調也不自覺微微上揚。


    但臨清筠發現她現在的狀態和平時不太一樣,神情放鬆而慵懶,原本白皙勝雪的麵龐上帶著些酡紅。


    嬌妍無比。


    方才她身影裏透著的落寞和低落也立時被明媚的笑容替下。


    許是之前在宮宴上飲了酒,這會兒酒意上來了。


    宮宴上供給女眷的酒都比較柔和,江殊瀾雖飲了幾杯,應也不會暈乎太久。


    “我都等你好久了。”


    這句有些委屈。


    臨清筠心裏一頓。


    她是在這裏等他嗎?


    “瀾瀾,你在等誰?”


    他誘哄著問。


    江殊瀾靠近,抬手環著他的脖頸,臨清筠便順勢擁住她纖細的腰身帶著她站起來,讓兩人之間再無空隙。


    他聽見江殊瀾貼在他耳邊,輕輕吐氣道:


    “我在等……夫君。”


    又輕又軟的那兩個字一落入耳中,臨清筠還未來得及覺得喜悅便渾身一僵。


    她從未這樣喚過他,他們也並未成婚。


    她在等的人……會是他嗎?


    臨清筠不受控地收緊懷抱,克製著心裏瘋長的種種念頭,試探地問:


    “他是誰?”


    似是不滿他的疑問,江殊瀾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控訴道:


    “不是你讓我這樣叫你的嗎?”


    明明是臨清筠總哄著騙著讓她叫他夫君,怎麽這會兒又反過來問她呢?


    臨清筠眉間緊蹙,心底各種惡劣的猜想不斷翻湧。


    他從未讓江殊瀾這樣叫過自己,或者說,還沒來得及。


    控製著手上的力道,臨清筠握著她的肩,溫柔地追問:


    “那我是誰?”


    許是覺得他這個問題太奇怪了,江殊瀾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昏昏沉沉的思緒清楚了些,看清他的臉後理所當然地柔聲回到:


    “你不是臨清筠嗎?雖然還是戴著麵具,但我不會認錯的。”


    “你不是在延樂宮等我嗎?”江殊瀾想起了什麽,“怎麽到這兒來了?”


    聲音裏裹著柔軟的撒嬌意味。


    臨清筠順著她的話問:“你呢?怎麽也在這裏?”


    “我想去看那兩株玫瑰,”江殊瀾指了指不遠處的分岔路,“但我不記得路了。”


    今日她隻跟著臨清筠走了一次,離開時也並非原路返回。夜深之後這邊沒什麽燈籠,黑漆漆的看著哪兒都一樣,是以江殊瀾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邊走了。她就蹲在路邊,想回憶起白天是怎麽走的。


    臨清筠沉吟片刻,耐心地問她:“我帶你過去好不好?”


    江殊瀾抬眸望了望他,乖順地點了點頭。


    臨清筠一手穿過她的膝彎,一手攬著她的腰肢,輕盈地抱起她往白日裏去過的僻靜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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