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將軍, 不是殺神,怎麽會喜歡殺人呢。


    或許是因他幾次顯露出對範明真的殺意, 江殊瀾才一時想岔了。


    “我不是……”


    臨清筠眸底情緒深斂,溫柔地把一顆去過核的櫻桃遞至她唇邊, 輕聲打斷她的話,道:


    “或許是後者。”


    也或許是前者。


    江殊瀾心裏閃過了一縷難以言明的感覺,但她沒來得及抓住, 隻接過他喂的櫻桃, 下意識順著他的話說:


    “那看來臨將軍愛極了我?”


    臨清筠微微頷首, 溫和道:“的確如此。”


    櫻桃甘甜的汁水充盈在唇齒間,江殊瀾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麽,便聽見範明真的聲音忽然響起:


    “殿下。”


    江殊瀾蹙了蹙眉,側首不耐道:“閉嘴。”


    “本宮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範明真的神色僵了僵,周遭也陷入一片死寂。


    唯陽公主對範明真的態度實在說不上好,其中的厭惡與不耐煩已經不加掩飾。


    任誰來看,都不會覺得這是有婚約在身的兩個人。


    江殊瀾並不在意旁人怎麽想,隻是很快又對上臨清筠柔和的目光,認真道:


    “我也是。”


    “嗯?”臨清筠輕聲反問。


    見他明知故問,江殊瀾眼尾蘊著笑,抬手拉著他的衣襟讓兩人靠近。


    待臨清筠配合地微微俯首,江殊瀾才偏頭在他耳邊說:


    “我也愛極了你。”


    話落,她還避著外側的目光,輕輕在臨清筠玉白的耳垂上落下一吻。


    除了不約而同地立即低下頭的守門侍衛和不遠處的邢愈,再無人能看清方才那一瞬發生了什麽。


    但從其他人的方向看過去,也會以為唯陽公主與臨將軍方才是交頸相擁著做了什麽很親密的動作,否則另一側的侍衛們也不會立馬垂首回避。


    但無人敢議論什麽。


    剛才唯陽公主對範明真嚴厲的態度近在眼前,沒人敢再不合時宜地打擾殿下和臨將軍。


    江殊瀾把想說的話說完,才坐回去,眼神輕飄飄地看向範明真。


    “範大人今日怎的又來公主府門前跪?這裏是什麽風水寶地不成?”


    她淡聲問。


    範明真斂下晦暗不明的眸色,按捺著方才看見江殊瀾和臨清筠親近時心裏升起的不悅,平靜道:


    “微臣為何會再來公主府,應無人比殿下更明白。”


    別人或許不清楚那杯被下了春日露的茶為何最終會被他喝下,範明真和江殊瀾卻心知肚明。


    是她把他逼到了如今這一步,隻能來她麵前跪求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他已經不想要,也要不了別的了。


    江殊瀾隨意道:


    “這便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微臣知錯。”


    範明真俯首行拜禮,敬道。


    不遠處的階沿上,江殊瀾與臨清筠之間流動著默契的情意,他們是今日賞這場春日雨景的人,高高在上。


    而範明真很清楚,自己隻是這場綿綿細雨中,一棵能被人隨意踩死的雜草。


    “範大人言重了。”


    “不過,”江殊瀾話音一轉,“既然範大人主動來請罪,本宮也不能讓你失望。”


    “想必本宮來之前,你已經做好準備了?”


    江殊瀾讓葉嬤嬤把她想吃的櫻桃帶出來時,邢愈也已經燒好了火盆放在公主府門前,還把烙鐵放了進去。


    邢愈一直讓火燃著,此時那火光還在搖曳,範明真看到其中的烙鐵時應就猜到了江殊瀾今日想做什麽。


    既然他一直未離開,便是已經在心裏做好了選擇,決定接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範明真不算蠢人,江殊瀾也就省了些說話的力氣。


    江殊瀾好整以暇地看著範明真。


    果然,範明真沒多猶豫,聲音沉著道:


    “一切聽從殿下處置。”


    江殊瀾姿態放鬆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故作不明地問:


    “那你想讓本宮如何處置你?”


    範明真雙手不自覺握緊。


    江殊瀾不想擔惡名,所以要等他自己說出來。


    她可以殺他,也可以辱他。而他隻能順從,其餘什麽都做不了。


    範明真調整了幾瞬呼吸,神色如常道:


    “微臣,願受烙刑。”


    人群中響起幾聲驚呼,又很快被掩下。


    沒人能想到,唯陽公主還什麽都沒說,竟是範明真主動提出來願意承受烙刑。


    從唯陽公主府裏拿出來的烙鐵,上麵應刻著和公主府有關的字或是圖樣,一旦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便無法去除。


    除非將烙印連同那塊皮肉一並削去。


    而隻要那烙印在一日,範明真以後即便成了駙馬,也會永遠背負著這道恥辱的印記。


    他求的到底是什麽?竟甘願做到如此地步。


    又吃下一粒櫻桃,待甜味慢慢擴散開來時,江殊瀾才問:


    “既然範大人誠心相求,本宮自然會讓你如願。”


    江殊瀾沒有明說他求的是烙刑還是別的什麽,範明真心裏一時也有些疑惑。


    若說他求的是烙刑,那便是又多羞辱他一點,說他是自己上趕著來討這一回罪。


    但若說的是婚約……那便是同意救他嗎?


    範明真忽然想起,上回他來這裏時,江殊瀾雖用手爐砸了他,還拿他堆雪人,但最終也允了他當日求的事——揭過了他與她之間的婚事。


    看來這次也一樣,江殊瀾雖打定主意要在人前羞辱他,讓他一輩子都無法擺脫她留在他身上的恥辱,卻也終究是願意再救他一回的。


    範明真沉重的心緒終於可以勉強喘一口氣。


    “不知範大人想將這烙印落在何處?”江殊瀾輕而緩的聲音重新響起。


    “是如旁人一樣落在額角,還是稍微沒那麽顯眼的右手手背上?”


    範明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但還是很快道:“微臣願落在額角,日日不敢忘。”


    她需要他的誠意,他便給她足夠的誠意。


    但江殊瀾卻忽然淡聲吩咐身旁的邢愈:“聽見了嗎?範大人說他兩處都想留下這烙印。”


    “卑職遵命。”


    邢愈應下,很快拿起已準備多時的烙鐵朝範明真走去。


    圍觀的人看著那通紅的烙鐵都不敢出聲。


    看來今日唯陽公主是真準備讓狀元郎好好受些罪了。


    額角若有烙印,除非整日遮麵,否則人人都能看見,隻是自己或許還可以勉強逃避。


    右手背上的烙印雖並不算顯眼,但每日能用到右手的時候實在太多,穿衣吃飯,提筆翻書,連想眼不見為淨都做不到。


    隻能日日麵對,日日不能忘卻今日的恥辱。


    範明真心裏的疑慮驟起。


    似乎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了。


    江殊瀾竟沒打算讓他選嗎?無論他怎麽答,她都早已決定讓他額角與手上都受烙刑。


    “這烙鐵上的圖樣,還是本宮親自為範大人畫的,但願不會讓範大人失望。”


    聽見江殊瀾後麵這句話,範明真忽然覺得自己想通了什麽。


    他當初悔了婚,背叛了江殊瀾。


    所以江殊瀾才要用不止一處的烙印讓他記住,他與唯陽公主府永遠脫不開關係嗎?


    那名拿著烙鐵的護衛越走越近,渾身早已被雨水淋透的範明真迫使自己一動不動,安靜地等待即將發生的事。


    既然已經避不開,起碼不要讓自己顯得更加狼狽。


    左右無論他如何掙紮,今日都得受這烙刑,讓江殊瀾出了氣才行。一處還是兩處,沒什麽區別。


    但滾燙的烙鐵瞬間開始啃噬額角的血肉時,範明真還是被痛得身形一晃,用力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倒下。


    那些滋滋作響的聲音並不陌生,江柔帶範明真在京郊獵場內烤鹿肉時,他便聽過。


    被疼痛激得意識恍惚間,範明真覺得,自己也成了一隻正在被炙烤的獵物。


    隻等著被人分而食之,餘下的骨與肉便會爛在那堆燃盡的火裏。


    這股灼心剔骨的疼痛是全然陌生而磅礴洶湧的,壓得範明真難以忍受,卻無法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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