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客棧門前的隊伍越來越短,登記完的學子接連走進茶樓找了位置坐下。


    邢愈過來向江殊瀾稟報,說客棧已經開始按名冊分客房時,江殊瀾才讓尚辰組織著書生們,開始有關範明真那篇文章的討論。


    江殊瀾與臨清筠一起靜靜地聽著。


    大多數學子都認為範明真寫的那篇策論當得起“針砭時弊,振聾發聵”這幾個字。


    大啟並非積貧積弱的小國,朝中也不乏矜矜業業,為國為民的忠臣良將。但國境遼闊,官員無數,其中仍有貪墨瀆職之輩。


    上次春闈之前,北方便有多處的官員將朝廷的賑災銀層層盤剝。若非有人拚死到京都告禦狀,北方的那個寒冬險些遍地餓殍。


    除此之外,北武國等鄰國連年挑釁,邊關戰事不斷,朝中主和派與主戰派爭論不休,百姓們也人心惶惶。


    所以範明真在策論中認為應以更為強硬的手段清理官場蛀蟲,以寸土不讓,每戰必爭的態度應對別國挑釁,且列出了很多有一定可行性的主張。


    這也是眼前的書生們十分認同的內容。


    待學子們各抒己見後,臨清筠溫聲道:


    “先帝當初大刀闊斧地改革吏治,量才授官,肅清官場積弊的同時也重視軍中將士們的培養,命大啟軍嚴抗外敵。這些均成效顯著。”


    尚辰很快問:“這些不正說明這篇策論中的主張行之有效嗎?”


    先帝施行的政令要比範明真的主張更加完備全麵,但範明真的思路與先帝的改革方向是一致的。


    臨清筠微微頷首,並不否認,“範明真的這篇策論的確寫得很好。”


    “大啟朝堂沿著先帝鋪就的這條道路也已經平穩地走到了如今,雖仍無法徹底鏟除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員,但現下的官場其實已算清明。”


    臨清筠側首,發現江殊瀾也像其他學子一樣專注地聽著,隻是看著他時眸中多了些繾綣情意。


    他心尖微動,在無人注意處緊了緊牽著她的那隻手,才轉而繼續說道:


    “隻是世事變化,我們已不能再站在往昔看今日的大啟。”


    “邊關戰亂已平,北武國的使臣已在京都與鴻臚寺的官員們和談,大啟不需要再將舉國之力投入至戰事中。”


    作為主將,臨清筠很清楚這些年來大啟在戰事上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換來了眼前的和平與安穩。


    “在嚴格的審查與重刑震懾下,官場貪墨現象已少了很多,但敢放開手腳去做些什麽的官員也不多。”


    “你們來自各處,應也見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地方官員。這些人不僅不敢貪墨與犯錯,還不敢革新,不敢嚐試,各地的發展隨之陷入停滯。”


    大啟近年來其實一直是套用著先帝留下的模子,有小的改動但沒有明顯的進益,一直停在原地,平靜如水的表麵之下已經開始逐漸有問題顯露。


    這才是現狀。


    來自各地的寒門學子隻是意識到當地官員在百姓生活中的存在感日益降低,卻不知其實縱觀全局後,這原來是那些日益嚴苛的官員審查帶來的後續影響之一。


    物極必反,對官員的管理也已過了需要用雷霆手段的時候,該張弛有度才對。


    一名書生蹙著眉問:“將軍,您的意思是這篇策論放在幾年前適用,但如今局麵已變,之前的路已經行不通了嗎?”


    臨清筠朝他點了點頭。


    “戰後的大啟需要休養生息。”


    臨清筠沉靜的目光在眼前這些年輕學子身上一一掠過,認真道:


    “問題已經不同了,再拿著以前的答案來解,便隻能得到錯誤的結果。”


    “那我們現下該如何重新解題呢?”角落裏一名書生忽然出聲問。


    臨清筠隨和地笑了笑,溫聲道:“如何找出新的應對方式,便是需要你們細細思索的。”


    “我隻是拋磚引玉,給你們一些新的方向,但希望你們不會因此被限製了思考。”


    一名已經有些難掩焦慮的學子連忙問:“那範明真這篇策論豈非毫無用處?這幾年來我花了大量心力去鑽研分析它……”


    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低,變得有些沮喪。


    他的家鄉離京都太遠,能接觸到的東西也很有限,這篇策論是他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的。


    若是已經偏離了現實,那他為此付出的精力豈不是都白費了……


    “你們熟讀過許多書籍,應當明白,很多時候學問並不是非此即彼,能進行純粹劃分的。”


    臨清筠直視著這名有些頹喪失落的書生,開解道:“或許你們是為了科考才數年如一日地費心賞讀詩書,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便不能切中考題,這些文章也不會白看。”


    江殊瀾也十分認同臨清筠的話。


    範明真在這篇策論中的主張已不適用於如今的大啟,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行文邏輯與技巧,引經據典為自己的觀點做支撐的方式,都仍屬上乘。


    當年的範明真,的確是憑借真才實學成了狀元。


    隻是後來他走上了另一條路,把才華與精力用到了別處。


    在場的學子們都若有所思地記下了臨清筠方才說的這些話。有人根據範明真的這篇策論又提了些問題,臨清筠都一一耐心地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除了政論,後來又有人主動向臨清筠討教詩賦。江殊瀾一直在臨清筠身側安靜地看著他和這些學子們交談。


    此時的他仿佛徹底褪去了屬於大將軍的那一麵,變成了一個飽讀詩書的清雅少年。


    無論是誰問到了什麽,他都對答如流,用清潤的聲音給出自己看法的同時,也會根據對方提問的特點與方式,謙和地引導他們有更多自己的觀點。


    不僅是江殊瀾,在場很多人都下意識覺得眼前的人並非叱吒疆場的大將軍,而是一個循循善誘的良師。


    原來他與人交談學問時是這個模樣。


    全程溫文爾雅,即便意見不合也不會在言語間有任何攻擊性,讓人忍不住靜下心來認真地聽,再細細思考他的話。


    若臨清筠沒有那些被鮮血浸透的經曆,他或許會如這些書生一樣日日與筆墨紙硯打交道,然後經科舉,入朝堂,為一代名臣。


    他不用學會如何又快又準地殺人,掌心不會有刀劍留下的薄繭,也不必受那些傷,數度在生死關頭徘徊。


    他本能有更加安寧順遂的一生,卻痛失所有家人,被迫負擔起臨府上下所有人性命的重量。


    想著這些,江殊瀾心疼不已。


    天色已漸漸暗下來,白日裏熱鬧的長街已經歸於平靜。


    但茶樓的書生們仍一個接一個地與臨清筠對談著,像是絲毫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江殊瀾不忍打擾他們,便一直靜靜等在一邊。


    但臨清筠瞥見江殊瀾不自覺輕輕動了動肩膀,看出她久坐後已經有些累了。


    他回答完上一個人的問題後便出聲道:“今日就到這裏吧。”


    “但是我還想……”


    “臨將軍今日已經與我們說了許多,時候不早了,我們不該一直耽擱將軍與殿下。”尚辰出聲道。


    今日尚辰收獲頗豐,也和其他人一樣舍不得就此打住。但尚辰知道已經很晚了,他表哥紀懷光也在一旁等了很久。


    “有機會還會再見的,不急於今日。”


    臨清筠已經連著說了幾個時辰的話,江殊瀾有些心疼。


    想起了什麽,她提醒道:“天色已晚,你們也該回客棧歇著了。別忘了自明日起你們要各教一名孩童讀書識字,不能失信。”


    “草民遵命。”


    學子們恭謹守禮地答道。


    他們起身行禮,待唯陽公主和臨將軍離開後,才意猶未盡地一邊與身旁的人繼續深談,一邊往客棧走去。


    和臨清筠一起坐上回公主府的馬車後,江殊瀾先看著他聽話地喝下了一杯溫水潤喉,才靠在他懷裏,柔聲道:


    “看著你與他們對談,我忽然覺得你以後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


    “無論什麽問題,你總會溫柔耐心地回答。看來以後我們的孩子或許不必請先生,有你在就夠了。”


    臨清筠神色微頓,在腦海中重新過了一遍她的話後,臨清筠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她剛才說——我們的孩子。


    作者有話說:


    小臨:隻是和這些書生們聊了一天,瀾瀾連我們以後的孩子請不請先生都想好了,我覺得一點都不累,我還能回去接著聊


    小作者:?


    你不該想著早些讓你倆的孩子出來享受讀書的快樂嗎?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


    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困、dushues_ 1個;


    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鳴野聞 70瓶;dushues_ 20瓶;


    第六十二章


    臨清筠俯首靠近, 與江殊瀾的鼻尖將觸未觸時,他聲音低低地問:


    “我們的孩子?”


    江殊瀾麵色一紅,輕輕推開他, 有些不自然道:“我隨口說的,你不用當真。”


    顯得好像她很著急與他有孩子,都開始考慮那麽遠的事了。


    江殊瀾平日裏主動歸主動,在這種事上還是會覺得有些羞赧, 還沒放得特別開。


    臨清筠的眸色驟深,氣息也沉了些, 又急又凶地吻住江殊瀾。


    江殊瀾被臨清筠突如其來的吻弄得微懵, 隻能虛攥著他的衣襟,下意識回應他。


    馬車平穩地在夜色中行駛著, 無人知曉車中有如何讓人臉紅心跳的景色。


    察覺江殊瀾身子發軟, 有些撐不住時,臨清筠才稍放開了些,抵著她的額心低聲問:


    “隨口說的?”


    江殊瀾微喘著氣,感受到舌尖輕微的疼痛時抬眸含嗔帶羞地望了他一眼。


    “你故意的。”


    不僅突然急切地吻她, 還吻得她舌根發麻發痛, 像是在懲罰她方才改口。


    “是末將的錯,殿下恕罪。”臨清筠從善如流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偏執將軍不裝了(雙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夕階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夕階酒並收藏偏執將軍不裝了(雙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