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殊瀾知道江黎他們的死期也已經近了,沒再繼續思忖任何與他們有關的事。


    皓月當空,江殊瀾慵懶地與臨清筠一起賞著如綢的月光。


    “父皇把半枚兵符留給了我,就放在公主府寢殿內,你抽空回去取一趟嗎?”


    禁軍統領石森說,父皇把兵符交給他暫為保管時曾留了話——那半枚兵符是他留給江殊瀾的護身符而非枷鎖。


    江殊瀾很清楚,執掌兵權不是自己擅長或感興趣的事,便打算在臨清筠和江黎撕破臉之前把兵符給他,多添一分勝算。


    大啟軍認兵符不認人,隻要兵符在他們手裏,江黎不會有任何機會。


    但臨清筠搖了搖頭,拒絕道:“你把兵符留著。”


    臨清筠還拿出了先帝交給他的那半枚主將兵符放進江殊瀾手心裏,“這個你也拿著。”


    江殊瀾皺了皺眉,“為何要我拿著?”


    與兵法相關的事她從未了解過。


    臨清筠唇邊有柔和輕淺的笑意,“屬於帝王的那半枚兵符未出現時,我在軍中有沒有這半枚主將兵符都沒有差別。”


    因為他站在那兒,便是大啟軍的主心骨。


    所以對付並無太多實際勢力的江黎,臨清筠的確勝券在握。


    “而若是帝王與主將的兵符合二為一,即便是我也要聽令,其餘大啟軍便更會令行禁止,唯命是從。”


    “所以合該由你拿著它們。”


    “嗯?”


    江殊瀾沒聽懂其中的因果是怎麽來的。


    臨清筠吻了吻江殊瀾白皙微涼的頰側,溫聲說:“那半枚兵符是先帝留給你的護身符,這半枚,是我給你的投名狀和承諾。”


    “我說過,會做你手裏的刀。”


    無論以後他們身處什麽位置,江殊瀾都是唯一能讓他甘願俯首聽命的人。


    “若是瀾瀾想做女帝,我也會是你最忠誠的臣下。”


    前世臨清筠為先帝和江殊瀾殺仇敵,守江山,這一世無論以什麽身份,臨清筠仍然會陪在江殊瀾身旁,護她裙角無痕,眉梢無憂。


    江殊瀾終於明白了臨清筠的用意。


    他是想讓江殊瀾安心,所以才想把能搖撼大啟江山的兵符全都交給她保管。


    但江殊瀾很清楚,江黎死後,不會有比臨清筠更適合坐上那個位置的人。他前世便是一位很好的君主。


    而且江殊瀾不僅對做女帝毫無興趣,如果不是經曆了巨大變故,其實她還曾向往過另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


    遊遍大江南北,用自己的畫作和文字將所見所聞一一記錄,再編寫成遊記與世人分享。


    江殊瀾自幼便喜讀遊記,她的父皇與母後也十分支持她去做一個自由灑脫的公主,他們會在江殊瀾身後為她撐起一片天。


    可是後來江殊瀾的母後與父皇身故,她有了仇恨和遺憾,也有了應該負擔起的責任。


    遇見臨清筠已是上天眷顧。


    “你知道我為何喜讀遊記嗎?”江殊瀾靠在臨清筠懷裏輕聲問。


    臨清筠心髒猛地一顫,巨大的慌亂如潮水般幾乎將他淹沒。


    “為何?”他假作不知。


    “我雖自幼在宮中長大,卻曾希望能過上無拘無束,來去自如的人生。”


    “想盡可能看更多更遠的風景,見形形色.色的人。”


    身為皇室公主,卻想過最自由的生活。


    “是不是很天真?”江殊瀾語帶輕嘲道。


    “那現在呢?”臨清筠低聲說,“如果你想離開的話,等這些事情結束後我們可以……”


    “不想了,”江殊瀾打斷他的話,“我報仇之後勢必會打破大啟朝堂的平靜,自然也需要承擔起接踵而至的責任。”


    她不能既想報仇,又想有自由安定的生活,不能那麽貪心。


    “我從未想過做女帝。有些事情我或許能做,卻不一定會有你做得好。”


    事關江山社稷,江殊瀾清楚其中分量。


    “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投名狀,也不需要你做我的刀刃,反而想認真地問一問你,願意和我一起承擔這些責任嗎?”


    前世臨清筠坐上那個位置後沒有一日過得舒心,江殊瀾不知道除了因為她的離開以外,是否還因為他並不喜歡坐在那兒。


    他能做得很好,卻不一定願意做。


    她不想勉強臨清筠。


    臨清筠有些急切地問:“你也會留在京都,與我一起嗎?”


    臨清筠一直知道江殊瀾想去各處遊曆。前世因著身體虛弱無法成行,但臨清筠不知道她今後是否會想離開京都。


    又是否願意讓他跟著。


    他前世為江殊瀾尋遍世間遊記,這一世也可以與她一起遊遍山川湖海。


    江黎妄圖以兵權挑撥他與江殊瀾,卻不知道,江殊瀾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權力。


    方才聽江殊瀾提起喜歡看遊記的原因,臨清筠幾乎以為她想等事情結束之後便遠離這一切。


    包括他。


    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臨清筠便覺得連自己的靈魂都是痛的。


    江殊瀾愣了愣,輕聲說:“我自然會與你一起,無論在哪兒。”


    她是父皇的獨女,那原本是她應該承擔的責任。沒道理她把重擔移到臨清筠肩上,自己卻去過閑雲野鶴般的生活。


    “隻要你陪在我身邊,我待在哪裏都可以。”臨清筠認真道。


    見氣氛有些過於嚴肅了,江殊瀾語氣輕鬆地調笑道:


    “你不自己把兵符收著,就不怕我像當今皇後一樣,意圖謀反嗎?”


    若江黎的皇後有能合二為一的兵符,也不必大費周章給江黎下藥了,皇權和兵力都唾手可得。


    “瀾瀾想要,隨時都可以拿去。”臨清筠正色道。


    皇位,權力,他的性命,無論是什麽,臨清筠都會毫不猶豫地一一捧給她。


    隻要江殊瀾允許他一直待在她身邊。


    聽見臨清筠情話般的真摯承諾,江殊瀾忽然意識到,其實她父皇早已為他們今日的局麵做了很多安排。


    父皇把主將持有的半枚兵符和大啟的暗探網交給了臨清筠,把本該由帝王持有的半枚兵符和邢愈他們那些精心培養的手下留給了江殊瀾,就連護衛宮城的禁軍統領石森也暗中聽命於江殊瀾。


    這些便足以證明,江殊瀾的父皇當初其實並非完全信任江黎,隻是未能找到足夠的證據,或是找到了證據卻沒來得及尋到更加適合坐上皇位的人。


    那時的江殊瀾才十四歲,單純善良。父皇或許曾想過把她推上那個位置,卻又很清楚那不僅會讓她終生困於宮城,或許還會更早招來殺身之禍。


    而邊關戰事告急,臨清筠也不得不領兵出征,歸期不定。


    所以他把皇位傳給了虎視眈眈的江黎,卻把權力分給了臨清筠和江殊瀾兩人。


    而最終的選擇權其實早在那時便交到了江殊瀾手裏——


    因為先帝很清楚,無論如何,臨清筠不會傷害江殊瀾。


    臨清筠是他看著長大的。


    無論是被江殊瀾忘記的那些兒時與臨清筠相處的場景,還是臨清筠長大後對江殊瀾的關注與在意、想以軍功向他求娶江殊瀾時的決心,先帝都看在眼裏。


    甚至可以說,江殊瀾的父皇利用了臨清筠對她深入骨髓的在意,讓臨清筠成了一把可以為江殊瀾殺盡豺狼虎豹的利刃。


    一手促使臨清筠成了他離開後,可以繼續保護江殊瀾的人。


    再往深了想,當初父皇在臨清筠向他求娶江殊瀾後便放出消息,說要為她和範明真賜婚,或許也是為了刺激臨清筠更加在意江殊瀾。


    所以父皇才選了沒有任何家世背景,江殊瀾又從未對他動過心的範明真。


    那道空白的賜婚聖旨從未在人前宣讀過,可以任由江殊瀾自己寫上她願意與之共度一生的人,且不必因牽扯任何顯赫的世家大族而猶豫。


    父皇能讓大啟國泰民安數十年,以仁德治世卻並非沒有帝王心術。但這些都是江殊瀾的猜測,早已無法向父皇求證。


    可她始終相信,父皇做到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否則此時的她和臨清筠也無法如此遊刃有餘地與江黎周旋。


    父皇讓石森轉告她,那半枚兵符不是枷鎖,是因為他一直知道,比起權力,自己唯一的女兒其實偏愛山川之景。


    他給了江殊瀾可以做選擇的底氣和能力,卻並不要求她沿著他的路走下去。


    若非驟然身故,他一定會做到自己曾經的承諾,讓江殊瀾成為世上最自由快樂的公主。


    想起自己因為近來越發嗜睡而生的那個猜測,江殊瀾下意識問臨清筠:


    “你說,我們能成為他們那樣好的父母嗎?”


    江殊瀾見過世上最稱職的父母,卻不知自己以後能否讓她和臨清筠的孩子也在那麽美好的愛與陽光中長大。


    臨清筠的心跳重了幾分。


    他用略帶薄繭的指腹緩緩摩挲江殊瀾的臉頰,難掩心動地低聲說:“會的。”


    他的瀾瀾,無論什麽身份,都會是最好的。


    但他……


    臨清筠微微垂首,濃黑的鴉睫掩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當晚,江殊瀾仍然很快便睡著了,卻睡得沒有之前那麽沉。


    是以臨清筠輕輕吻了吻她後起身時,江殊瀾是有感覺的。


    江殊瀾猜測臨清筠是趁她睡著了,去和夏問商量什麽事情。


    但半夢半醒間等了會兒還不見臨清筠回來,江殊瀾心裏忽然劃過一陣不安。


    她很快睜開眸子,拿起床邊的裙衫穿上後打開了房門。


    明月當空,能淺淺照亮前路,可江殊瀾未能在院子裏看見臨清筠。


    似有所感,她提裙去往院門的位置看了看,果然發現那扇已經緊閉幾日的門此時正虛掩著。


    像是等著她去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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