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了?”


    聲音有幾分倔強和委屈。


    謝安定定的看著寧荷的背影,想起了小時候胖乎乎的模樣,“將來,會有人對你好的。”


    這麽好的姑娘,會有人對她很好的。


    “但是那個人,不是你。”


    寧荷聲音有些顫抖。她臉色很不好,不想回頭被謝安看見。


    其實也她隻是不死心的想來看看他。


    然而到最後,果然還是要被傷到的。


    大魏公主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砸在了繡著丁香的鞋尖上。


    公主沒有回頭。


    “謝大人,不用跟著本宮了。再也,也不用了。”


    公主的聲音從透著香氣的帷帳中傳出,這還是第一次,謝安聽出了寧荷的語氣中決然的意思。


    謝安沉默的立著,看著公主的鸞駕愈走愈遠,終於消失在了視線中。


    身後忽然有幾聲響動。


    謝安回頭,便看見了一個縮著腦袋的小太監,他把人從樹後頭揪了出來,眼裏竟是生了幾分狠意“你聽到了多少?”


    寧荷還不曾出嫁,這宮中出了半分的流言,都能毀了她。


    那清秀的小太監咿咿呀呀的擺手,謝安見他是個啞巴,不免鬆了口氣,鬆開了提著他的領子。


    那小太監知道自己又保住了一命,跪了下來。


    謝安見這小太監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又生的這樣清秀,稍微嚇一嚇就能魂飛魄散似的,不禁笑了聲,生了作弄的心思“你怕什麽,你是個啞巴,我又不會殺你滅口。”


    那小太監跪在地上,咚咚磕頭。


    謝安以前被寵壞了性子,喜歡作弄人,但是並不是什麽壞人,小太監這時候的樣子,竟莫名讓他想起了當時瘦小可憐的,被他撿回家的冬綰,心便軟下來,麵上卻不顯。


    “本大人看你可憐,還不快滾。”


    小太監站了起來,連滾帶爬的跑了開。


    謝安怔怔的看著眼前不遠處的宮殿,他打小在這宮中長大,竟是不知道,原來這宮中,還有這樣偏僻的角落。遠遠看過去,竟然像座陰森森的鬼殿。


    那小太監竟然往那裏去了。


    謝安猶疑幾分,到底沒有跟著小太監過去。


    和他有什麽關係呢。


    隻是那宮殿,給人的感覺,卻壓抑極了,走的近了,就好像能聽到有個人微弱而沉默的呼吸一樣。


    莫名的,謝安心髒跳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抽的生疼。


    連他自己也不知所謂。


    他回頭看了眼,到底還是離開了。


    皇帝在案前批著奏折。這時候還不到夜半,李公公恭恭敬敬的立在一邊。


    良久,皇帝放下了手裏的奏折,揉了揉眉頭,眉心舒展開來。他本便生的俊美,隻是眼神是冷的,如今因為困倦而少了幾分冷意,便顯出了原先的容色來。李公公知道他們這位陛下生的好,但是這世間,有什麽人敢對他們的陛下評頭論足呢?


    “他今天去了哪裏?”


    李公公聽到皇帝沉著聲音問。


    他知道皇帝說的是誰。


    李公公垂首“聽羽林衛那邊的消息,被寧荷公主截去辦事了。”


    皇帝手裏的折子便啪的一聲重重扔到了地上。


    李公公匆忙跪了下來,額頭上沁出來冷汗。


    “把人宣過來。”


    皇帝神色還是冷淡的,隻是眉眼間卻生了幾分妒意,讓李公公看的心頭直跳。


    第48章 傷


    謝安在禦書房裏跪著很久了。


    皇帝沒有讓他起來的意思。


    跪的久了,就不安分起來,看見皇帝埋頭披著奏折,索性挪了挪腿,換了個地方跪著。哪裏知道他剛動了一下,皇帝就抬起來眼,盯著他似笑非笑“禦前失儀,該當何罪。”


    謝安冷笑一聲,便也不跪了,索性直接站了起來,既然都禦前失儀了,這個罪名也不能給的太莫須有了。


    容亁見謝安站了起來,眉頭一跳,一本折子就朝謝安扔了過去,這混賬!


    那折子本是照著頭砸過來的,謝安往後退了兩步,那折子砸在了腳邊,容亁見這混賬還敢躲,皺著眉頭盯著謝安,眼底沉沉的有暗流湧動。


    “謝安,你是個什麽東西,大魏的公主,不是你能肖想的。”


    “你這樣殘破的身子,能配的上誰?”


    容亁心中嫉恨,竟是口不擇言。


    他不可遏製的又想到了謝家出事的時候,寧荷在他殿外跪了許久,曾經他還是容王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妹妹同謝安交好。寧荷對謝安的那點心思,他如何不知。


    容亁不得不承認,他是在害怕,謝安對寧荷也生了心思。


    謝安的手顫了顫,臉色逐漸有些發白,沒有誰比他自己更加清楚這一點了,隻是這話從皇帝的嘴裏說出來,便顯的格外刺耳。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若是以前皇後還在,謝家還在一一容亁豈能輕易辱他?


    謝安知道自己不能再回想了。


    曾經在京城呼朋喚友,鮮衣怒馬的那個肆意妄為的少年,早已死在那屍骨如山的一夜裏,錦繡燒成的灰燼中了。


    鼻尖似乎又嗅到了那夜的血腥味,月光下執劍的將軍,劍上有殷紅的血。


    謝安張了張嘴,嗓音幹澀,竟是連反駁容亁的力氣都沒了。


    他眼前有些失焦,直到看見眼前落下來明黃的一角,皇帝伸手,似乎想要扶起來他,他伸手推開了皇帝,眼底一片紅色“容亁!”


    謝安沒有其他多餘的話,他隻是嘶啞著聲音喊了兩個字,卻仿佛錐心泣血一般。


    容亁心中猛的一顫,那一聲,仿佛是重重砸在了他心上似的,他眼神軟了下來,伸手想將謝安攬過來,“是我不好,不該說那些。”


    他還從未低聲下氣的說過這些話。


    容亁是個冷硬的性子,打小即使過的淒慘可憐,也從來沒有向誰示弱,隻是這時候他看著眼前的謝安,隻覺得心髒發疼。


    謝安在他懷裏掙紮,容亁也由著他掙紮,隻是不肯鬆手,謝安掙紮不過,張嘴隔著衣袖狠狠咬在了容亁的胳臂上,像隻瀕臨絕境的小獸,眼底卻有眼淚啪嗒的落了下來,冰涼的,砸在了容亁的手上。容亁吃了疼,也沒有甩開他,隻覺得那冰涼的眼淚像是砸在了自己心上似的。


    到最後也沒鬆手。


    容亁幹澀的哄著他道“你陪在朕身邊……你要什麽,朕都給你,好不好?”


    謝安眼睛半睜著,竟是笑了聲,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你說什麽?”


    容亁黑色的眼睛裏倒映著謝安有些發白的臉,好像曾經他和他之間就有過這樣深刻的糾纏一樣。


    謝安對於皇帝把他安排進羽林衛其實隱約有了自己的猜測,第一次在皇帝的寢宮外當值的時候,他就猜到,什麽拉攏謝錦,那是騙外人的鬼話。


    皇後和容宴做了許多壞事,落在皇帝手裏沒了活路,那是報應,那是權力爭鬥,爹爹為了謝家逼著他發了毒誓,他認了。


    隻是景和宮那噩夢般的一夜,他這輩子也不想再發生一次。


    謝安忽然冷笑“你不就是喜歡這張臉嗎?”


    羽林衛都是被允許禦前配刀的。


    謝安身上有一把刀,那是他十五歲的時候,皇後賜給他的生辰禮。是西域的貢品,那不長的刀柄上綴滿了明亮的寶石。皇後送的東西,他最喜歡這柄刀,時常掛在身上,到最後,竟是變成了皇後的遺物。


    以前他將這當作飾品,後來,竟成了唯一的念想。而現在,他將那明亮的彎刀對準了自己的臉,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的就劃了下去,下了最狠毒的力道。


    殷紅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來,砸在了明黃的衣角上,泅出了一灘深色的痕跡。血腥味彌漫開來。


    容亁手上還在滴血,竟是也顧不得覺得疼,咬牙切齒的瞪著謝安,“謝安,你真是這天下最沒心肺的人,對著自己也能下這樣的狠手。”


    那一刀沒有割在謝安臉上,容亁用手護住了謝安的臉,那刀便傷了容亁的手。


    謝安滿臉都是容亁的血。


    容亁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奪下了他手裏的刀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又覺得不夠解氣似的,上前踩了兩腳。


    謝安舉刀的那一瞬間,容亁還來不及反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便感覺到了手上尖銳的疼痛。這樣的傷口本該觸目驚心,謝安下了狠手,那口子幾乎紮穿了半個手掌,隻是容亁自幼便同生死打交道,身上曾經比這更嚴重的傷不知凡幾,是以這樣的傷口,竟是連他自己,也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


    他甚至還有心情去想,若是這一刀劃下去,這張漂亮的臉變了模樣,以後認不出來,若是再因為這樣便傷了他一一像過去他所做的那樣。


    那該怎麽辦?


    這樣一想,竟是連手上的傷口也不覺得疼了。


    謝安兩眼發怔的瞧著容亁手上的傷,容亁歎息“發什麽呆,給朕止血。”


    “若是讓外頭的瞧見了,你們謝家就完了。”容亁知道謝安最害怕什麽,他這人講話最喜歡打人的七寸,果然就見謝安抗拒的神情軟了下來。


    謝安最不喜給容亁上藥。


    可是容亁似乎總是在他麵前受傷。


    上次刺客的事也是這樣。


    他給容亁上藥的時候,這個人總是不正經的,就像是以前給趙戎上藥的時候……


    謝安心裏一澀,便沒有再想下去。


    容亁隻是定定瞧著謝安的模樣,謝安比任何人都更加適合紅色。這宮中來來往往多少羽林衛,也隻有他穿著這身紅色,能讓人一眼就看到。牡丹是大魏的國花,這紅色的袍擺上便繡著的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也仿佛隻有眼前的青年才能與之相得益彰,一眼看過去,便如這錦繡河山,富麗風流。


    “這是你第幾次替朕上藥了?”


    容亁問他。


    “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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