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亁瞧著他,笑了一聲“這些事,我很小的時候就做過了。邊關的時候連衣服都是自己縫補的,沒什麽不能做的。”


    容亁是吃過苦的,誰也不是天生就尊貴。


    謝安瞧著容亁,最後咬了咬牙“你愛做就做,關我什麽事。”


    容亁搖了搖頭“都五年了,連地都不會擦,還振振有詞說自己能養活自己。”


    謝安有一瞬間想跳起來掐死這個狗皇帝。


    容亁擦完地擺了擺衣袖,就看見謝安像是一隻炸毛的小貓似的瞪他,竟然有一陣恍惚。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是邑城這個地方,給了那個死氣沉沉的謝安生機。


    後來一段時間,謝安常常能見到容亁。


    有時候是一大早出門的時候,有時候是釀酒的時候,容亁也不做什麽,就是在他釀酒的時候站在一邊,等酒釀好了厚著臉皮過來蹭一壇。


    謝安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病氣。那是病了很久的人身上才會有的。盡管容亁並不像一般的病人,他隻是臉色白了些,唇色淡了些,卻莫名的看起來更像是曾經的容王,而不是那個一身殺伐之氣的皇帝。於是舊日裏蒼白少年的影子便漸漸的同眼前的人重疊了。


    謝安總是對這樣的容亁狠不下心。


    他以為容亁會逼著他回去,容亁沒有,他更多的時候是安靜的在一旁看著他。


    有一次容亁喝醉了,他身上都是酒味,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隻是扯著他的袖子,死活都不鬆開手。習武之人力氣大,謝安推了推他,沒有推開,喝醉的人太沉了,他扛不動,讓夥計幫忙把人送到了房間裏,容亁始終沒有鬆手,他的衣袖緊緊在他手裏絞著,就好像一鬆手就要消失不見一樣。


    謝安沒好氣的將人扔在了床上,容亁束發的冠被碰掉了,發絲散開,竟然已有幾縷白發。謝安怔怔瞧著那刺眼的顏色,隻覺得眼睛生疼。也許不是眼睛,疼的是心。


    他還年輕,卻華發早生。貴為皇帝,是什麽讓他能白了頭發。


    在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他的手已經輕輕碰到了容亁的發上,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狼狽的收回了手。


    謝安,你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笑話?


    他就這樣沉默的看著容亁,直到昏睡的容亁低低喊了聲“言之。”


    趙戎會這樣叫他。


    那個是容亁偽裝成的趙戎。


    他埋在桃花樹下的陳釀已經過了這麽多年無人問津了。


    謝安捂住了臉。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清晰的認識到趙戎和容亁,原來是同一人。


    他想到梁英關說的話,他說,他夜夜隻能抱著他的骨灰入眠,心間猛的顫了顫。


    那隻抓著他衣袖的手,到天亮都沒有鬆開。


    那應該是容亁這五年來,睡過的最安穩的一覺。他醒來的時候,窗外陽光正好,床邊伏著一人,青絲散開,眉眼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睫毛微微的垂著,投下一大片青色的陰影。


    還在酣甜的睡夢中。


    兩個人的長發糾纏在一起,就好像他們已經結發。


    容亁勾了勾唇角,手指就要碰到那人的臉的時候,他的睫毛輕輕動了下,睜開了眼。怔忡而迷惘的眼神落在了容亁的臉上的時候,似乎才真正醒了過來。


    柔軟的神情便冷了下來,甚至還有點暴躁。“你抓著我的衣服抓了一晚上!”


    容亁低頭,才發現他的另外一隻手還抓著謝安的一角衣袖。


    “你可以把衣服割開。”容亁認真道。


    謝安的臉一瞬間漲的通紅,連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鬼才割!那不就成了……成了……”


    “斷袖。”容亁好心替他補了一句。


    然後就聽到了超大聲的關門聲,房間空蕩蕩的,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容亁笑了笑。


    他從腰間解下了一個繡著暗紋的香囊,裏麵裝著一捧青灰,他將青灰灑進了案前燃著的香爐中。以後他再也不需要這東西了。


    第83章 吃醋了


    容亁在邑城呆了許多天,就如同忘記了遙遠的京城那座冰冷的皇宮一般。梁英關有一次問起來,說宮裏那邊韓肖怕是要瞞不住了,容亁隻是笑了笑,挑眉看他“韓肖平日裏太舒服了,讓他操操心也是好的。”


    梁英關很少見他們的陛下這樣孩子氣的一麵。好像在謝安麵前,他們的陛下才活的像了個人,那一身的病氣也似乎被邑城這方水土治愈。


    容亁就這樣看著他每日起床,懶懶散散的提著兩壇酒,晃晃悠悠的往一家店門口行去,給門口的兩個小叫花子買兩串糖人,看著他釀酒時候一身髒兮兮的樣子,身上還帶著好聞的酒香味,他看著那張記憶中漂亮的臉會說會笑,雖然仍然不肯給他好臉色,但是到底是鬆動了些。


    就在容亁心情好了些的時候,謝安身邊跑出來一個叫做二丫的丫頭。


    這丫頭片子一張紅通通的醜臉,生機勃勃心安理得的在謝安身邊轉來轉去,眼裏都是欲說還休的心思,赤裸裸的勾引。


    謝安倒是不怎麽理會她,可這醜丫頭自己撲騰的倒是來勁,一張嘴巴喋喋不休的,盡是講些市井閑言,潑婦罵街之事。還偶爾還能把謝安逗的露出笑容。容亁每瞧見那丫頭一次眼裏的火就盛一分,還沒幾天梁英關就明顯的發現他們的陛下眼裏的火氣和怨氣越來越重了。臉也越拉越長。


    後來便在酒樓,又聽到了謝老板和謝安提這回事。梁英關就在旁邊。


    謝老板扯著謝安的胳膊,衝著謝安笑“小謝啊,你究竟覺得二丫這丫頭怎麽樣?”


    習武之人耳力甚好,老板自以為自己壓低了聲音,卻不知道不遠處的客座上的兩位貴客聽了一清二楚。謝安先是愣了一下,見謝老板又舊事重提,有些哭笑不得“老板……”


    “小謝,你得好好考慮下,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也不學那些公子哥,三妻四妾的,這傳宗接代可是大事,我看二丫這孩子不錯,對你又是一片癡心,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對麵似乎傳來了一聲什麽東西被捏碎的聲音,謝老板疑惑的回頭一看,沒發現什麽端倪,便咳嗽了兩聲,準備繼續遊說“小謝啊……”


    然後就聽見對麵客座的兩位難纏的客人其中一位喊了聲,“掌櫃的,你們這做的什麽東西,這麽容易碎。”


    謝老板眯著眼睛往那處看了眼,回頭對謝安道“小謝啊,好好考慮。”


    說起來這兩位奇怪的客人,謝老板有自己的想法,他覺得這兩人看起來非富即貴,既然是謝言的舊識,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且這二位出手也闊綽,倒也沒什麽怨言。


    謝老板走過去一看,見那位錦衣公子麵前的瓷碗都捏碎成一地粉末了,不覺有些心驚,看著二人的眼光越發小心翼翼起來。


    梁英關瞧了眼默不作聲的容亁,搖了搖頭,幹脆直接道“掌櫃的,你這是要說媒?”


    謝老板還沒來得及想這兩個人怎麽知道的,“我看這小謝是個好孩子……”


    謝老板話還沒說完,便見旁邊那錦衣公子已經麵沉如鐵,死死盯著他,活像要把他剝皮拆骨一樣,一字一句的“她也配?”


    謝老板一下子懵了。


    容亁許久沒有露出過這樣殺人一般的神情了。


    謝安一開始隻是在一旁看著,直到看見容亁開始為難謝老板,這才走過去,手裏一盆將將釀好的酒往容亁那邊的桌上一放,冷笑“酒醒了,慢走不送。”


    容亁隻是盯著謝安,一句話也不說,人也不走,低著頭又悶了兩口酒,末了還把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聲音很大聲。


    梁英關瞧著眼下的情形,陛下竟然是賭氣了。


    謝安扯扯他“你滾不滾?不滾了就把嘴巴擦幹淨再說話。”


    容亁隻盯著那張開開合合總是不說好聽話的嘴巴,恨不得就這麽把人按在牆上堵住他的嘴。謝安被他凶狠的神情嚇了一跳,眼裏已經有些生怯,卻還是強撐著嘴硬道“你……你瞪我做什麽?”


    “謝一一言一一之!”


    “不準成親。”


    容亁一字一句的道,尤其是不準那兩個字,生怕謝安聽不清楚似的。


    謝安反唇相譏,“不成親,你給我生兒子?”


    “陛下您生的出來?”


    梁英關差點沒笑出了聲。


    容亁臉色一青“謝安……”


    謝安挑眉,“陛下,謝安已經死了,現在的謝言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您管不著的。”他本就生的好看,這樣挑眉微微一笑,在眾人中紮眼的緊,隻是說出來的話卻並不是容亁想聽的。


    容亁臉色明顯的更青了些。


    梁英關直看到謝安心情很好的抬腳走了,這才聽到他們陛下似乎是憋著一肚子氣道“那個丫頭,叫什麽來著?”


    梁英關撓了撓頭“好像是叫什麽丫……”


    容亁不耐煩的擺擺手“給這個丫頭找個禁衛軍的年輕士兵,早點打發了。”


    梁英關覺得自己雙耳失聰了“陛下,您說什麽?”


    然後梁將軍就知道,他沒有聽錯,陛下的意思,是要他當媒婆。


    他有點哭笑不得“陛下,您這麽做不更讓謝公子……”


    容亁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上上下下掃了他一遍,直把他掃的毛骨悚然,“不樂意?那你娶了吧。”


    梁英關立刻把嘴巴閉的和蚌殼一樣。


    陛下這醋壇子翻了,果然要連累別人。


    謝安心情很好的一步跨出了酒肆,腰間的酒瓶叮當作響,春日的桃花綿延十裏,市井間間或有馬蹄踏過,想著容亁吃癟的樣子,一腳踢在了地上的石塊上,踢飛了老遠,就好像踢飛的是容亁本人一樣。


    他一腳踢飛的石子,卻也不知道驚了誰的馬,隻聽到一陣馬聲嘶鳴,不遠處的馬受了驚抬起了前蹄,所幸那馭馬之人技巧嫻熟,這才沒有摔下馬去,等那人一勒韁繩,坐穩了身子,逆著陽光,謝安沒有看清楚這人生的什麽模樣,隻看清了那馬倒是塞外一等一的好馬。


    馬背上的人身形高大,一身漢人打扮,高大的影子逆著光,謝安眯了眯眼睛,覺得被陽光刺的有些生疼。


    然後,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你嗎?”


    那個聲音帶著幾分惋歎,還有幾分乍見故人的歡喜。聲音厚重而不顯的低沉。


    謝安一時間竟沒有想起來這聲音他在哪裏聽過,直到馬背上的人躍下馬來,他才瞧清楚,那一身漢人的裝扮下,那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和一雙碧綠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兩隻小學狗吵架哈哈


    第84章 光


    恍若隔世。


    灼目的日光刺的人眼睛生疼,謝安拿手擋了擋,那高大的影子靠過來,於是大半的日光便落在那人身後了。


    一雙碧綠的眼睛從頭細細的打量著謝安,直到看到了他一雙還帶著破洞的鞋,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我去中原找過你。”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的是,他們都說他死了。


    謝安勾了勾唇角“勞煩可汗掛念了。謝安如今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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