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傾心


    晚上用過飯,趁著陶從瑞帶兩個兒子讀書的時候,陶雲蔚便叫了陶曦月到房裏說話,陶新荷慣來粘人,自不肯被兩個阿姐隔在外頭,當下抄了包還沒吃完的瓜子先一步鑽了進去。


    陶雲蔚和陶曦月隨後一前一後進來,見她垂足坐在榻上,將瓜子包順手放在旁邊的茶案上,已然擺出了副優哉遊哉的樣子嗑了起來,前者不由無奈道:“你這飯後吃零嘴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哪像個士家女郎的模樣。”


    陶新荷也沒把她的話放心上,渾不在意地又往嘴裏磕了一個,搖搖頭,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老了,改不了了。”


    陶曦月“噗”地就笑了出來,陶雲蔚氣笑不得地上前往她臉上用力捏了一把:“小厚皮子。”


    陶新荷揉著臉嘿嘿笑,示意讓她也吃點兒。


    陶雲蔚對她那些零嘴沒興趣,徑自撥開,轉身在旁邊坐下,直入主題道:“今日我中間離開大慈悲寺時,其實是出了些狀況。”


    言罷,她便將在滄浪園裏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隻是對於那花草叢後的場景到底有多不堪入目,她並未過多描述。


    陶曦月震驚過後當即道:“阿姐,不如把這件事告訴崔家吧?不然我擔心他下回還要針對你做些什麽,畢竟當日在公堂上你是直接對上了霍家人的。”


    告訴崔家,這自然是一個辦法,畢竟那個樓起部這麽做,明著是拿她撒氣,實際上還是在借她打崔家的臉,說來說去她還是那條池魚。但告訴了之後呢?崔家除了安慰她們一番又能如何?既不可能上門去找那個樓起部的麻煩,更無可能派人天天保護她們,人家沒有那個義務把她們姓陶的當自家人護著。


    “沒事,你放心。”陶雲蔚安慰她道,“陸三先生說了,今日博古雅集前鬧那一出之後,他不敢再隨意拿我如何。”


    否則就坐實了他睚眥必報之性。況陸玄既當著眾人麵引她為友,那姓樓的若做得太過分,也就是擺明了不肯看陸玄的佛麵,光是士人的唾沫就得把他淹了。


    隻是她倒是暫且無憂,可兩個阿妹怎麽辦?尤其是曦月,現下正得崔太夫人喜歡,人長得又那麽漂亮,要說擔心,陶雲蔚最擔心的就是她。


    陶雲蔚猶豫著要不要把心裏的念頭說出來。


    “阿姐,你今日跑的時候沒有順便把那誆你過去的女人的衣服給扯了麽?”陶新荷的心思比較簡單,隻覺得長姐此番能逃脫甚是聰明能幹——這並非什麽奇事,唯獨就是對待那些壞東西太文雅了些,“你應該一把抓她心口上,趁他們沒反應過來,扯開了衣裳往那兩個護衛身上一推——哈哈!那可好玩兒了!”


    陶雲蔚一臉無語。


    陶曦月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小妹描述的是個什麽畫麵,不由臉上一紅,薄斥道:“三娘,你一個女孩家,胡說些什麽渾話?讓你少看些閑書!”


    陶新荷衝她做了個鬼臉。


    陶雲蔚忽地笑出了聲。


    陶曦月怔了怔,一頓,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姐妹三人隨即笑作了一團。


    陶新荷指著她們道:“呐呐,你們也覺得這麽幹很好對不對?”言罷,還專門衝著陶曦月皺了皺鼻子,“二姐,你就是個假正經。”


    “我?”陶曦月愕然。


    “怎麽不是?”陶新荷哼哼道,“長姐跟我說過的,那會兒我還小的時候,明明是你在旁邊不小心碎了瓶子,阿爹還沒問呢,你倒先抹起淚來了,還跟阿爹說什麽‘三娘還這麽小,什麽都不懂,都是我不好’,可讓我背了好大一口黑鍋!”


    陶曦月看了眼陶雲蔚,後者低頭拿了個瓜子慢慢剝啊剝。


    “有麽?”陶曦月忍了忍唇邊笑意,抬手摸摸鬢發,道,“我不記得了。”


    陶新荷又“哼”了一聲。


    “好了,別翻這些舊賬了,說正事。”陶雲蔚這一日略顯壓抑的心情此時終得了些舒展,再開口時心中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沉鬱,“二娘,我今日所見,崔太夫人對你倒是頗為抬舉,不僅讓你隨侍在側,還讓你與崔家姑娘們一起鬥茶,我想這次浴佛節後,汝南陶氏二娘這個名號便要開始在士家女眷間傳起來了。”


    這意味著她們三姐妹裏,陶曦月的婚事應該是最先提上議程的,而且估計會很快。


    若是有人想要借此作梗,毫無疑問是個極好的機會。


    陶雲蔚不想給樓家任何機會。


    陶曦月心思靈巧,自然聽得明白阿姐的意思,於是沉吟了半晌,說道:“阿姐的意思是,讓崔太夫人來做這個主?”


    雖然明知這是最好的辦法,但想到要把阿妹的終身大事交托到別人手裏,陶雲蔚到底還是有些難受,這種難受源於她們這些最親近之人的無力,因為她知道,不管崔太夫人再如何喜歡二娘也好,都不可能把她當成真正的孫女來考慮和關心,更何況,那位太夫人連對親孫女都不太像是願意多情多心的。


    她強自按捺了心中軟弱,說道:“於情於理,崔太夫人都不會給你選太差的人家,若是運氣好,大約會是在丙姓上頭的士族裏找。但阿姐覺得,這樣的人家未必保得住你。”


    陶曦月神色一僵,須臾,苦笑著點了點頭:“阿姐說的我明白。崔太夫人為我選的門庭縱然於我們而言已是高門,可人家娶我卻是指著我在太夫人那裏的一點兒好,然一朝嫁作他人婦,這門庭與門庭,士族與士族間的關係卻是變化難測的,別說隔著個夫家,太夫人能照拂我多少分,隻怕還肯多看我幾眼都不好說。這世上男看女,貫來稀罕的是皮相,最不稀罕的也是皮相,誰又知道夫家明日如何待我?樓家人又當如何算計我?”


    陶雲蔚歎了口氣:“你向來玲瓏心腸。”


    陶曦月彎了彎唇角,沒有說話,姐妹兩人一時相對無語。


    陶新荷見狀,不禁也急了,忙道:“那怎麽是好?長姐你快想想辦法啊!二姐這樣的品貌,怎能隨隨便便嫁了庸人去?得幫她找個能護著她的夫君啊,不然那個姓樓的壞東西打她主意怎麽辦?”


    “這件事我已想了一日。”陶雲蔚斟酌著說道,“我覺得,最好的選擇是——崔家。”


    陶曦月愕然間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陶新荷脫口而出喊道:“不行!”


    陶雲蔚一愣,回過神來忙伸手拍了她一下:“你小聲些,別把阿爹他們引過來,徒惹些擔心。”


    陶新荷這時候哪裏還顧得上這些,當下反手抓住了她長姐的袖子,急道:“阿姐,二姐嫁去陸家不行麽?”


    陶雲蔚:“……你以為這些一等貴門是市上的筐底菜麽?”


    “那、那不是你說要敢想敢幹的麽?”陶新荷道,“淮陽陸氏的門第可比崔家高呢!”


    “那我也沒讓你這般異想天開啊。”陶雲蔚搖搖頭,說道,“且你也不想想,咱們是怎麽依附上崔氏的,你倒好,竟還想著能打陸家的這份主意。”


    “那你今日還去和陸三老爺見麵?”陶新荷竟是急了眼。


    “三娘!”陶曦月忙喊了她一聲。


    陶雲蔚今日本就憋悶,這會子被陶新荷急吼吼地一嚷,也說不上心裏頭是什麽滋味,隻覺一股火氣當即直衝天靈,立時丟過去一句:“你就當我今日腦子進了水,行了麽?”


    話音落畢,屋裏一時寂靜無聲。


    “阿姐……”還是陶曦月先湊過來,開口緩和道,“三娘不是那個意思。”


    “長姐,”陶新荷也不等她提醒,便直直說道,“我錯了,我不應當那樣同你說話。但我還是要說,二姐她不能嫁去崔家。”


    這回也不用陶雲蔚問,陶曦月也好奇了:“阿姐不過才提了一句,你為何這麽大反應?”


    陶新荷說道:“長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開了口自然就要去做,她想做的事,要麽成要麽敗,卻沒有光想不做的。”


    陶雲蔚聽得一笑:“嗬,你倒了解我。”


    陶新荷咬了咬唇,又直直說道:“所以我也得把話說明白了,我不想二姐嫁去崔家,不是因為我嫉妒她什麽,隻是我喜歡崔少卿,他又偏偏是崔氏宗孫,總不能讓二姐嫁的比我差吧?那平日裏見麵多不好意思!”


    陶雲蔚、陶曦月一臉無語。你還說不好意思?


    “當然了,若你為二姐看上的便是崔少卿,那我就更不願意了。”陶新荷道,“隻是大家姐妹,這種事也理當公平競爭才對,你要盤算,就該把我和二姐兩個都盤算進去,崔少卿選了一個,另一個自當作罷。”


    待從無語中回過神來,陶雲蔚果斷板著臉道:“你喜歡他我不意外,但你想都別想。”


    “為什麽?”陶新荷瞪大了眼睛。


    這回陶雲蔚沒有同她爭,隻是正色看著她,平心靜氣地說道:“三娘,人貴有自知之明。你雖沒什麽不好,但建安崔氏這樣的門庭,不適合你的性情。你捫心自問,今日寺中雅會上,你打了幾次瞌睡?點茶、合香你哪樣精?”


    陶新荷被說得有些心虛,但仍是駁嘴道:“那你也不怎麽精啊……”


    “我雖不精,但我卻曉得適應別人,這世上隨波逐流最是簡單。但你呢?”陶雲蔚道,“你不讓別人適應你便是好的。說來這也是我們把你給寵成這樣的,那你覺得,崔家會這樣縱著你麽?莫說別的,我看崔少卿也是個端方之人,與你實在不似良配。”


    陶新荷猛地抬起頭,竟是氣惱地紅了眼圈兒。


    “你就欺負我不曾有機會接近他罷了,什麽不似良配?”她氣哼哼地說道,“倘你也肯替我盤算盤算,你看他能不能喜歡我!”


    說完,她便起身拂袖而去,案上的瓜子亦隨之嘩啦啦地灑了一榻。


    第22章 憐香


    陶新荷這頓脾氣發了,心中願望卻是比起之前變得更加明晰。


    若說她原本隻是曉得自己喜歡崔少卿,卻還不曾想到那麽遠——要不要嫁給他以及如何能嫁給他這一步,那麽現在,她覺得自己對這樁事有了前所未有的鬥誌。


    而出於對陶雲蔚的盲目信任,陶新荷壓根就沒考慮過門當不當、戶對不對的問題,仿佛自打她長姐當日在大慈悲寺後山豪氣幹雲地說過那句“我陶氏女便想不得?”之後,在她眼裏門第這回事就當真成了煙雲,從她看上崔少卿那一刻起,就已然大著膽子在“敢想”了,反正都想了,那再多得寸進尺地想一點點也無妨。


    所以她也根本不在意陶雲蔚說的那些什麽“性情不適合崔氏門庭”之類的話,她要嫁的是崔元瑜,又不是崔太夫人,誰管那些個?隻要他能待她好,她又有什麽不能適應的?左不過讓著那愛擺架子的老太太些便是。


    陶新荷覺得長姐未免太小看自己。


    隻是眼下長姐明顯不肯看好她,指望著別人來創造機會估計是不大能夠了。故而為了表明自己的潛質,陶新荷深思熟慮過後決定求人不如求己——兵家說“擒賊先擒王”,她覺得比起崔太夫人,自己能不能合上崔少卿的眼緣才是最重要。


    於是她轉頭就悄悄去找了小弟陶伯珪。


    陶新荷也不扭捏什麽,開門見山地便說道:“長姐正在考慮給她兩個親親妹子找哪個高門的妹夫,二姐倒是不愁什麽,但我有看上的人了——哦,就是建安崔氏的那個崔少卿。為免夜長夢多,覺得還是主動下手先讓他也把我給看上為好,你有什麽好的建議麽?”


    陶新荷說這話時神情語氣都相當自然,再配上她那張看起來就沒心眼兒的臉,以至於自覺“自家三姐果然就是這麽虎”的陶伯珪完全沒有懷疑她的真實動機。


    而要說整個陶家膽子最大的也就是這兩個最小的,這也是陶新荷為什麽要把陶伯珪給拉上的原因,除了他,家裏估計還真沒第二個人敢陪著她幹這事,還能幫她出得了主意。


    “可以啊三姐,出息了!都知道追求郎君了!”陶伯珪果然也半點沒有“你們不合適”的意識,摩拳擦掌地道,“我看崔少卿可以,英武挺拔、鮮衣怒馬,正是你往日裏聽書喜歡的那種調調,他這種人嘛,也最好對付。”


    說完,陶伯珪就轉身去翻箱倒櫃地搜了幾本書出來,在陶新荷期待的目光中“啪”地往麵前一放,得意道:“這幾個話本裏選一出吧。”


    經過兩天的“縝密籌謀”之後,這日,趁著陶雲蔚去了牙行挑人,陶曦月在家裏準備製膏的時候,陶新荷借著幫忙采買的由頭,和陶伯珪很快一道手腳麻利地出了門。


    兩人賃了一輛牛車,坐上後便直奔了金陵城。


    “你說,待會我見了他需要流眼淚麽?”姐弟兩個那日謀劃了許久,最後覺得大約隻有那“英雄救美、美人報恩”的話本情節,於她的實際狀況而言更為合情合理。


    隻是陶新荷直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沒找準那個弱柳扶風的調調,不敢保證一定能讓崔少卿對她生出憐香惜玉之心。


    特別是隨著他們離衛尉寺越近,她心裏頭就難免越有些打鼓。


    陶伯珪想了想,點頭:“要的吧?我看書裏寫都要梨花帶雨的,你即便達不到梨花的效果,但想必帶了雨總比不帶好。”


    陶新荷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隻是這一項於她而言委實有些為難,於是難掩忐忑地道:“那我先醞釀一下情緒,你別吵我。”


    陶伯珪自也懶得去吵她,他這會子正吃著蜜餞果子——那是他用從陶新荷的私房錢裏敲來的“同夥費”買的,吃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低頭凝眉兀自醞釀著情緒的陶新荷忽然感覺牛車慢慢停了下來,然後聽得車夫在外頭提醒道:“小郎君,前頭便是子城了,往西南過去就是衛尉寺。”


    她回過神來,忙一把撈起放在身邊的食盒,起身就要下去。


    陶伯珪當即抓住她:“阿姐,錢給我。”


    “哦,對。”陶新荷低頭把夾囊拿了出來,剛要遞過去,又頓住,遲疑地看著他道,“真要身無分文啊?”


    “廢話,那不然你怎麽尋他幫忙?趕緊的。”陶伯珪說著,直接伸手給她沒收了。


    陶新荷頓在半空的手抖了抖,眼巴巴地又看了他手裏一眼,咬牙道:“弄丟了我揍死你。”


    陶伯珪衝她吐了吐舌頭。


    她長痛不如短痛地轉頭跳下了車。


    “阿姐,一個時辰後我來接你啊。”陶伯珪丟下這句話就使喚車夫載著他跑了。


    陶新荷突然覺得自己這趟出錢出力,竟倒好像是來供他來玩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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