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灶房裏幫著準備晚飯的陶曦月聽見動靜,立刻擦了手快走出來,恰見到陶雲蔚朝她這邊遞了個眼神,示意裏麵詳談。


    於是姐妹兩個狀若無事地一前一後進了祭堂。


    “阿姐,你這是去哪裏走了一趟?”陶曦月見陶雲蔚徑自將鞋襪脫在了門邊,不由蹙眉訝道,“先換雙襪子穿上吧,寒從足下起,當心……”


    陶雲蔚擺擺手:“行了,這些小事不打緊。”又問她,“其他人都不在?”


    “阿爹他們還沒回來,”陶曦月道,“我瞧著烏雲飄了過來,就讓三娘去後頭幫我收藥材了。”


    “好,你把門掩上,我們兩個說會兒話。”陶雲蔚邊說,邊就地盤腿坐了下來,又順手拉過身邊蒲團放在了麵前,示意對方來坐。


    陶曦月回身掩了門,然後走回來抱膝坐在了她對麵。


    “今日我去見了陸三先生。”陶雲蔚也沒有什麽迂回的鋪墊,直截了當地便入了主題,“他回答了我三個問題,現在我告訴你,你仔細聽清楚。”


    陶曦月不由也正了神色。


    “第一,先安王妃‘算’是亡於病故。”


    陶曦月愣了愣。


    “第二,”陶雲蔚看著她的眼睛,續道,“安王隻有一個年約五歲的庶子,生母已去,娘家門庭與我們家相差不大。”


    陶曦月眸中露出思忖之色,少頃,麵色微變。


    “最後一個,”陶雲蔚道,“安王府一眾側妃裏娘家最得勢的那位,背後姓樓。”


    陶曦月沉吟良久未語。


    陶雲蔚由著她消化了片刻,才又開口說道:“二娘,阿姐有樁事要對你說在前頭,安王府你恐怕是不能不入,這一樁,是阿姐無能,也是咱們家對不住你。”


    陶曦月回過神,忙搖頭道:“阿姐莫要這樣說。”又牽了牽唇角,平靜地說道,“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既輪著自己便也隻好受著,既連建安崔氏那樣的人家也避不開,更何況是我們?你已為我盡了力。”


    陶雲蔚卻道:“這一點你卻是說錯了,恐怕崔氏正因想避開,所以才看上了你。”


    陶曦月一怔:“阿姐的意思是?”


    “我先前與你說的那三個答案,你再細細想想。”陶雲蔚道,“從其中可琢磨出什麽門道來?”


    陶曦月忖道:“阿姐是說,先安王妃的死有蹊蹺,還有安王身邊既然不缺女人,他也並非是個不近女色之人,可這麽久卻隻得一個庶子,還偏偏是個母家門庭不顯的,或許……都與樓家有關?”


    “不錯。”陶雲蔚頷首,“所以你覺得就安王府內宅這種龍潭虎穴,崔家若是當真看重安王妃這個位置,偌大一個家族,會偏選崔十二娘這樣性情的人去麽?莫說別的,就看那崔老太算計咱們家的樣子,”她說到這兒,涼笑了一聲,“也不會是這麽傻的。”


    陶曦月恍然,隨即震道:“阿姐的意思是說,崔太夫人根本就不想把崔家女嫁過去?”


    “我瞧著她對崔十二娘倒未必有這份慈心,”陶雲蔚不以為然道,“但崔家不願意蹚安王府這個渾水卻是十有八九。由此可見,這個安王應該也不是什麽他們看得上的人。”


    倘若真是個前程光明的龍子鳳孫,那些高門士族怎可能會這般回避?崔家為了那幾畝地還能和樓家打個對台呢,更莫說是個堂堂王妃之位!


    陶曦月心中不免忐忑,問道:“那陸三先生可說了這安王是怎樣的人?”


    “他口風緊得很。”陶雲蔚想起來不由撇了下嘴,“就這麽點東西都套了我半天,陸、崔到底是一夥的,不好期待太多。反正我聽他那個意思,是說讓咱們別去管安王這人怎麽樣,我想多半是個指望不上的吧,估計是個昏王,平日裏隻和和稀泥。”


    陶曦月不知在想什麽,沉默著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她才輕輕說道:“所以,崔太夫人是想用我去吸引旁人注意,好讓崔十二娘全身而退?”


    那麽等著她的結果便隻有兩個,一是如那先王妃一般紅顏早逝,二,便是如一隻卑微的螻蟻一生困在安王府這個泥潭。


    無論是哪一種,很顯然,崔家沒有人關心她的前路,也並不關心陶家的將來。


    陶雲蔚冷冷一笑:“她想得倒美。”


    陶曦月默然。


    “但其實……”她輕輕說道,“崔十二娘也挺無辜。阿姐也說了,她的性子若是去了那裏,隻怕也是羊入虎口。”


    陶雲蔚皺眉:“你倒心善,這會兒還想著她們崔家人!”


    陶曦月彎眉笑了笑:“那不是她和三娘年紀差不多,兩人又一起玩過兩回,所以我瞧著她與瞧崔家其他人不太一樣嘛。”


    “那又怎地?”她不這麽說還好,一說陶雲蔚就想到崔太夫人連這層都算到了,把自己兩個真心實意的妹子全圈了進來當棋子用,頓時甚沒好氣,當即脫口而出道,“他崔家女兒是寶,我陶家女兒便是草了?她們舍不得崔十二娘,難道我們家便能舍得你?”


    陶曦月一頓,怔怔望了她半晌,不覺倏然紅了眼眶。


    陶雲蔚也頓住了。


    姐妹兩人一時相對無言,最後還是陶曦月先掩去眸中動容,低眸一笑,說道:“都是做女兒的,大家都不容易。”


    陶雲蔚半晌無言。


    “阿姐這個人心眼小你知道的,做不到你這般大度。”她緩緩開了口,“崔家這回要我們舍了你,我雖沒有什麽辦法,但卻絕不可能白白舍了你——再有,反正他崔家原也不打算讓女兒蹚這個渾水,左右這個坑你是跳定了,既如此,咱們還不如往前多跨一步。”


    陶雲蔚說著,抬眸定定朝自己二妹看去:


    “要去,便要朝著那王妃之位去。”


    姐妹兩個說完話從祭堂裏出來,正撞上在外頭走來走去的陶新荷,一見著兩個阿姐,她立刻跑了上來。


    “阿爹他們剛剛回來了,”她壓低了聲音通風報信,“我說長姐今日去寺裏還了願,回來後便和二姐一道告祭祖先去了。”


    陶雲蔚點點頭,滿意道:“機靈。”


    陶曦月也笑了笑,說道:“去洗個手,喊阿爹他們一聲,準備擺飯了。”


    陶新荷應了一聲,又擔心地朝她們兩個看了看,然後目光朝陶雲蔚探去:“長姐,你事情辦好了麽?二姐這邊不會有麻煩了吧?”


    “回頭再與你細說。”陶雲蔚說完,又頓了頓,喚過陶新荷道,“我打算過兩天抽個時間去趟崔園,到時你與我一起。”


    “我?”陶新荷很是意外。


    不僅她意外,陶曦月也頗為意外。


    陶雲蔚神色如常,語氣淡定地說道:“你也這麽大了,以後總要學著給我搭把手,現在多見見這種場麵,免得老以為自己還小。”


    陶新荷一聽她這麽說,立刻便想到了陶曦月的事,心說隻怕二姐是難逃安王這個魔掌了。念及此,心裏頓時一疼,當即癟了嘴就要掉眼淚。


    “你給我打住啊,”陶雲蔚忙道,“才說完你就來了,往後嫁了人也動不動就掉你那金豆豆麽?莫讓人小看了去!”


    陶新荷被她一斥,立刻死死咬住了嘴唇,隻是一雙眼睛還是倔強中難掩委屈地往旁邊看。


    陶曦月看著不由心中發軟,伸了手來撫她的背,輕哄道:“三娘乖,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麽糟,阿姐這麽說也是為你將來好。”


    陶新荷想哭歸想哭,自己也曉得這口氣此時得挺住,於是也不說什麽,閉著嘴點了點頭,然後順手抄起陶曦月的袖子往臉上揩了一把,轉頭喊人擺飯去了。


    “這個新荷。”陶曦月無奈失笑,“我看將來真得給她找個脾氣好、能由著她哭鬧的夫君才是,不然怕是她要憋死。”


    “若能拿住人心,”陶雲蔚深深看了眼小妹的背影,說道,“也未必沒有可能。”


    第29章 金豆


    崔夫人合上賬簿,閉上眼,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額角。


    芙蓉見狀,及時將香茶奉上,說道:“夫人要不去躺一會兒吧?這兩日您夜裏都睡得不太踏實。”


    睡得不踏實已是十分委婉的說法了,實際上屋裏近身服侍的都知道,自十五那日宗主和夫人不知因何事爭執過幾句,當夜又隻是僵著氣氛單純睡了一覺後,夫人這兩天的情緒就不太好,總是輾轉反側許久才入眠,且次日又習慣性地早早醒了。


    崔夫人搖了搖頭,接過茶盞,低頭淺啜了一口。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鳥鳴聲,芙蓉探目看了眼,立喜道:“夫人您瞧,是喜鵲呢,想來咱們院裏要有好事發生了!”


    崔夫人順著她的視線往屋外樹上看去,須臾,忽想到什麽,問道:“今日元瑜應是休沐了吧?”


    芙蓉想了想,說道:“算起來差不多該是旬假了。”


    崔夫人道:“也不知他今日回不回。”


    話音剛落,就見崔湛帶著隨侍從院外走了進來。


    “快去備他愛喝的雲,邊將手頭事撥到一旁,含了笑起身就往外走。


    崔湛剛到正屋門口就見她迎了上來。


    “阿娘。”他即端端向著母親施了一禮,說道,“前日聖上賜了些枇杷,我帶回來給您嚐嚐。”又道,“祖母那裏我也已去送過了。”


    崔夫人便吩咐另一大侍女海棠:“去洗幾個來,正好開開胃。”


    海棠笑著應喏,從如風手中接過東西去了。


    “進屋來說話吧,”崔夫人對兒子說道,“剛讓人去備了你喜歡的茶點。”


    崔湛恭聲應是,然後伸了手來扶她。


    “剛才我去福安堂的時候,恰見到五叔母在那邊陪祖母說話。”崔湛斟酌了一下,說道,“阿娘平日裏若是覺得悶,也可以多去走動走動。”


    崔夫人笑了一笑:“都這麽多年了,誰還不知誰的性子。你祖母那裏不缺人說話,我也不太能接得了別人的話,這樣倒是剛好。”


    崔湛便沒有再多說什麽。


    不多時,芙蓉就張羅著將茶點送了上來,崔夫人一邊親自要給他分茶,一邊閑話家常地說道:“這桃酥餅是我新學著做的,我想著端午快到了,還特意加了些青蒿粉在裏頭。你嚐嚐味道如何,若是不錯,到時我便再多做些給你,你拿回去也能待客。”


    崔湛看了眼案上那碟泛著青苔綠的酥餅,頓了頓,從容伸手拿了一塊,從容地咬了一口,又頓了頓,最後從容地咽了下去。


    末了,他接過母親遞來的茶,麵不改色地飲下一口。


    崔夫人看著他:“如何?”


    崔湛神色絲毫不動,微微頷首:“還好。”


    崔夫人就笑了,道:“那你走時帶些回去。”


    崔湛沒說什麽,默默又喝了兩口茶,等如此就著把一塊餅吃完了,他便不動聲色地將尚餘了半盞的茶也放了下來。


    海棠又把枇杷給端了上來——洗好的果子全都已經剝了皮去了核,又將果肉切好擺在盤中,隻需直接用銀簽上手品嚐便是。


    崔湛就拿了一個遞給崔夫人,後者接過,輕嚐了一口,品味道:“嗯,確是酸甜宜人。”


    說話間,她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微轉落寞,少頃,放了銀簽吩咐道:“拿一些送去宛山別院。”


    崔湛道:“周姑娘那裏我已讓人去送過了,這些阿娘自己留著吧。”


    崔夫人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也未再動盤子裏的枇杷。


    屋子裏的氣氛一時莫名低沉下來。


    母子兩個如此對坐著,卻是並沒多說上兩句話,一個寡言,一個又少語,最後不知何時,還是下麵的人打破了這份寂靜。


    “夫人,”芙蓉得了小侍女的信,進來稟報道,“陶家的三姑娘來了,說是來找十二姑娘。”


    “陶家三姑娘?”崔夫人回過神,不免有些意外。


    崔湛也很意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且醉風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且醉風華並收藏盛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