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兩個這頭在屋子裏扯著沒頭沒腦的話,另一頭,陶從瑞正在疑心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為確認真實,他小心地又問道:“陸宗主說,您是來……”


    “替我家三郎向陶翁長女提親。”陸立微微笑道。


    陶從瑞倒吸了一口氣,完全處於震驚中的他甚至完全都沒發現,此時有另一個人比他還震驚,甚至於在這震驚中多出了幾分懊惱——正是坐在陶伯珪下手邊的那位縣侯府長史。


    隻有陶伯珪,驚訝過後隨即恍然地笑開了眉眼。


    “可是、可是他們兩個輩分不對吧?大娘不是該和三娘一樣稱你們為叔父麽?”陶從瑞半晌才怔怔地開了口。


    陸玄忽地被嗆了一下。


    陸立看他一眼,笑了笑,對陶從瑞說道:“我們這房與元瑜父親那邊並沒有直接的姻親關係,所以認真來說也不算亂了輩分。簡之與令嬡年歲其實相差不大,況他們二人相識日久,又本就是誌趣相投的好友,想來今後結為夫婦,也是可琴瑟和鳴的。”


    陶從瑞聽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抬起眸朝陸玄看去,說道:“陸三先生……”


    陸玄忙起身禮道:“陶翁喚我簡之便是。”


    “哦哦,簡之。”陶從瑞反應過來,也就從善如流地改了口,“你稍等一下,我讓阿珪去問問大娘的意思。”


    陸立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麽回複,原以為自己親自來代表陸家提親,要娶陶家女兒的還是他家三弟——堂堂的陸一閑,若換作一般人家早就歡天喜地地答應了。誰會像陶景和這樣一會兒又是操心那根本不是近親關係的輩分,一會兒還要去問問女兒的意見?


    他不由微感詫異地轉頭朝自家三弟看去,卻發現陸玄像是並不意外,反而還像是鬆了口氣似的。


    陶伯珪很快跑了回來,進門後先是滿臉笑容地朝陸玄看了一眼,然後才對著父親禮道:“阿爹,長姐說她願意。”


    陸玄垂眸笑了一笑。


    “那我就沒什麽意見了。”陶從瑞就嗬嗬地笑著對陸立說道。


    答應得非常爽快。


    陶伯珪當即衝著陸玄拱了拱手:“姐夫,恭喜啊!”


    這聲“姐夫”聽地陸玄神清氣爽,他笑著向陶從瑞禮道:“請陶翁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令嬡。”


    陶從瑞對他像是一百個放心的樣子,直笑得合不攏嘴地點了點頭,旁的什麽也沒有多說,既未多問怎麽個好法,也不去刁難別的。


    兩家人很快就在和諧愉快的氣氛中商定好了納采的日子,末了,陸立才像是想起來還有個外人在旁邊,含笑朝那位方長史看去,說道:“臨川縣君找陶翁也是有什麽要事吧?”


    那方長史如坐針氈地待到現在,也算是把整個事情都搞明白了——難怪人家不避著他說話,原來這陶家大姑娘是一閑先生看上的人!他此時已然領悟了對方的用意,哪裏還敢說自己今天是替主家來提親的?於是忙笑著禮道:“我家縣君久仰陶氏清名,這不年關將至,所以特讓在下送些節禮來。”


    他急中生智地說完這話,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果然,陸宗主和一閑先生也就都沒有再說什麽。


    陶從瑞聽了卻有些受寵若驚,沒想到自己還能被個縣侯給惦記著過節問候,當即表示了謝意後還要留對方吃飯。


    那方長史自是不敢久留,加上惦記著要趕緊回去報信,於是找了個理由就先匆匆告辭走了。


    正事既定,陸立也就準備離開。


    陸玄今日身份和以往有別,自是不好主動開口說想見見陶雲蔚再走,於是就暗暗給陶伯珪使了個眼色,後者當即會意,說道:“姐夫要走了,我去跟長姐說一聲!”


    陶從瑞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小兒子已跑出去喊他阿姐了。


    陶雲蔚從屋裏出來的時候,正見到陸玄落後幾步地恰行至院中,看見她時,眉目輕彎,煦如春風。


    她望著他,忽有片刻愣怔。


    新荷說得果然不錯,他今日與平時的模樣竟判若兩人。


    陸玄今日穿了件綠襴袍,披著玄狐裘,墨發束冠,腰係五環帶。與他從前的打扮全然不同,儼然一個高門世家的郎君風采。


    “怎麽,看呆了?”陸玄走到她麵前,瞧著她的眼睛,笑道,“我早同你說過我有幾分姿色,今日見著了吧?”


    是很好看。她不得不承認。


    “你原來的樣子也很好。”她微微笑笑,對他說道。


    陸玄彎了彎唇角:“山衣不適紅塵,我總得入世隨俗。”


    陶雲蔚隻當他是顧著陸家的麵子,所以來提親才要穿成這樣,並未想太多,看了看那頭正駐步與陸立在笑著說話的自家父親,問他:“我阿爹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陸玄道,“我平日工夫下得好,你阿爹對我印象很不錯,自然也曉得我這個人沒什麽問題,就是估計短時間裏要讓他習慣把我當做與你平輩,會有些不太適應——你可以不時提醒他一下。”


    陶雲蔚聽著也覺得有些好笑,於是故作認同地點了點頭,調侃他道:“那倒也不能怪他,誰讓你平日裏往那裏一站便自然而然地端著個長輩架子,還曾稱我阿爹‘陶兄’,說來你這也算得上是老牛吃嫩草了。”


    陸玄挑眉瞧著她,“陶大姑娘,我才比你大五歲而已。”


    陶雲蔚抿著嘴角忍了忍笑,說道:“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磚。但你又不是女子,想必是沒有那麽值錢,不知大五歲能抱個什麽?”


    陸玄看了看她,忽然上前一步,含笑俯身,於她耳畔說道:“抱你啊。”


    陶雲蔚一臉無語。


    她頃刻間覺得一張臉變得滾燙,忙後退半步,又羞又惱地瞪著他,壓低了聲音道:“你怎地沒個正經!”


    陸玄眸中笑意更深:“我原本就是這樣,隻是你變了,現下不肯和以前那樣哄我罷了。”


    他說完,還故作感慨地歎了口氣:“我當真是地位一落千丈。”


    陶雲蔚哭笑不得,說他:“那你不如回去繼續做我長輩好了。”


    陸玄當即道:“那可不行,我虧大了。”


    兩人目光相視,俱是一笑。


    “簡之——”陸立在喚他。


    “我先走了。”陸玄對陶雲蔚道,“過幾天再來找你。”


    她知道他說的是下聘時。


    “好。”她含笑,溫然頷首。


    陸方當天晚上就趕回了陸園。


    “你幫三郎去向陶家提親了?”一見麵,他就直入主題地當頭衝著兄長問道。


    陸立也不意外消息會傳得這麽快,點了點頭:“嗯。”


    “你們怎麽也沒人來跟我說一聲?”陸方道,“若不是昭王來問我,我還被蒙在鼓裏!關鍵人家昭王來問我這事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簡之幾時回來的,怎麽、怎麽突然會跑去娶那陶家大娘,還有兄長你,怎麽就這麽答應他了呢?”


    陸立喝了口茶,淡淡道:“我早同你說過簡之待陶大娘不同,是你自己不信。他剛回來兩天,一到金陵就來找我說這事了,說來,他好像事先已經知道昭王那邊也想打陶大娘的主意。”


    他原本想著明天再去陶家,也好顯得不那麽急,沒想到陸玄卻說要雪停後即去,他當時隻當三弟是不想夜長夢多,直到在陶家門前見到臨川縣侯的人,他發現簡之那毫無波瀾,似是意料之中的樣子,才明白了原因。


    “這不可能吧?”陸方怔了一下,說道,“我都是今天昭王來說了才知道,他選了臨川縣侯家與陶家聯姻。”


    “誰曉得他是如何猜到的。”陸立道,“說不定他知道了崔、陶要聯姻,也就想到了你們大約會在破壞與聯合中二選一。”


    陸方想想憑自家三弟那個腦子也不是沒有可能,也就不說什麽了,但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地道:“但他說要娶,你就這麽答應了?”


    那臨川縣侯怎能與三郎相提並論?就算是要拉攏這門姻親關係,陸家也不至於犧牲這麽大吧……


    這簡直就等於是他們陸家在上趕著幫陶氏女漲身價,估計崔家那邊就算這親原本結得不甘願,這下子也覺得還成了。


    至於昭王那裏,也不得會有些想法。


    “我拿了條件與他交換,”陸立平靜道,“待他婚後,我便會將宗主之位交給他。”


    陸方一愣。


    “這兩件事我原本都是打算明天告訴你的,”陸立道,“今日陶家點了頭,他們的事才算是定了。”


    陸方立刻明白了兄長的意思:“你是用陶大娘換了三郎答應幫我們扶持昭王?”


    陸立道:“以他的性格,隻要你們日後行事沒有觸及他的底線,他是不會違背承諾的。”


    “嗐,我們能觸及他什麽底線,”陸方不以為意地道,“他最看重的不就是那陶大娘麽?放心,陶家我們都幫他照應著,那陶大娘的兄長不是出仕了麽?明年逮個空就把他提上來。”


    他說罷,又朝兄長看去,問道:“那這事,我就這麽對昭王說了?”


    也好盡快讓昭王府那邊吃顆定心丸,才會覺得陸、陶聯姻有益無害。


    陸方點了點頭:“嗯。”


    陸玄向陶雲蔚提親的消息傳出後不到兩天,這日,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藏品,準備挑些合適的出來私下送去陶家給陶從瑞添在陶雲蔚的嫁妝裏,下麵的人便來報說是宛山別院的周姑娘求見。


    陸玄微忖之後,讓人請了她進來。


    周靜漪仍是一身素衣,見著他時先端端敬敬地施了一禮,喚道:“靜漪見過陸家三叔。”


    “坐。”陸玄笑了笑,邀了她入茶席。


    周靜漪坐下,雙手接過對方親遞來的茶,卻沒有嚐,而是於略略一頓後直入了主題,說道:“聽聞陸三叔向陶家大姑娘提親了?”


    “是啊,”陸玄端茶,兀自淺啜了一口,笑道,“沒想到我與元瑜倒是有這做連襟的緣分。”


    周靜漪攥了攥手指,強忍著內心翻湧,沉聲說道:“原本靜漪不該閑論他人非,但元瑜已經被陶家害了,靜漪不想看著陸三叔被人蒙在鼓裏,也上了人家的套。”


    陸玄淺淺一笑,說道:“你是想說元瑜和陶家三姑娘的婚事?據我所知,此乃天降吉兆為他二人牽的緣分,亦得了聖上金口認可。”


    “我雖不知這是怎麽回事,但其中必有內情。”周靜漪道,“否則怎麽會這麽巧?元瑜才對我說陶大娘沒有提出什麽過分要求,後腳卻就有了他與陶三娘的婚事,陸三叔並非常人,想必待聽完我說了來龍去脈後,也會與我有相同想法。”


    她說完,正要接著講陶雲蔚做的事告訴對方,誰知陸玄卻開口打斷了她。


    “不必了,你想說的那些我已知曉。”他說,“但不知你可有想過,你來對我說這些,自己是想得到什麽結果?”


    周靜漪一愣。


    陸玄看了看她,說道:“此事若論對錯,她確實不該將你卷進來,我代她向你道歉。隻是我覺得,你還是更應該將眼光放到實際處,你若是因為憋著這口氣,所以不想她嫁到陸家——這個結果我可以告訴你,是不可能的;若你要的結果是元瑜不娶陶三娘——這個結果想必不用我告訴你,你也明白亦是不可能,否則你就不會來找我,而是直接去找元瑜放棄這門親事了。”


    周靜漪倏地站了起來。


    她忿忿地壓抑道:“所以,陸三叔的意思是,你明知陶大娘是個怎麽樣的無恥卑鄙之人,你也仍要娶她?”


    “她是什麽樣,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陸玄沉眸看著她,說道,“此事說到實際處,其實元瑜要娶誰又與你有什麽關係?他既不可能為了你擔起‘烝母報嫂’四字,自然也不可能為了你賠上他一生——既然左右都不是為了你,那他娶不娶陶三娘又關你何事呢?陶雲蔚並未拿你的事出去說嘴,元瑜也沒有來說我不該娶她,你來,是為什麽呢?”


    周靜漪驀地一陣語塞,頓在了原地,半晌,才蒼白地駁了句:“我能有何事讓她說嘴?那都是她陷害於我!”


    陸玄略感疲累地歎了口氣。


    “元瑜沒有烝母報嫂之心。”他平平說著,撇眸看了她一眼,“你呢?”


    周靜漪心頭忽窒,手腳瞬間泛起涼意,定定看著他地下意識道:“你……這是何意?”


    “我是如何看出來的,你不必問。至於陶家大姑娘,也比你想得更聰明。”陸玄將冷茶倒掉,隨手重新添了杯,“她下手之前,必是早就摸清了不事,否則她為何於崔家那麽多人中偏挑了你出來,你想過麽?”


    “這件事你最好就在我這裏打住了。”他說,“元瑜和陶三娘的婚事在聖上麵前是過了眼緣的,你多說一句另有內情,就是在多往他身後架把刀子,他既免了你多慮,你也該為他想想——也為你自己想想,沒必要去試探崔太夫人對你的包容有多。”


    周靜漪白著臉沒有說話。


    “來人,”陸玄道,“送周姑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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