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陸玄卻淡淡一笑,說道:“若是在這裏搜出來,自然是太明顯,不過用在別處可就未必了。”


    李征驀地怔住。


    別處?什麽別處?


    他心裏突然慌亂起來。


    “聽聞殿下在南郊的別苑近日正在擴建修整,”陸玄語氣如常地說著,如同在聊著天氣,“也不知修了幾麵牆,砌了多少塊磚了。”


    他說罷,淺淺低眸一禮,便徑自舉步而去。


    半晌後,李征突地回過神來,連忙喚道:“來人,備車!”


    ……


    李衍這邊於兩個時辰後得知了消息。


    “你說陸三先生去了晉王府?”他亦感到有些訝然。


    裴燁道:“是,殿下說讓我注意著陸三先生回金陵後這段時間的動向,我的人沒漏過,他前兩天去丹陽那邊下聘回來之後去了趟丞相府,當時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過今天他卻突然去了晉王那裏——最蹊蹺的是,陸三先生前腳剛走,後腳晉王就出了門趕去南郊那座別苑,也不曉得發什麽瘋,竟讓人把剛修好的屋舍牆麵都給拆了,那叫一個滿地狼藉,慘不忍睹。”


    李衍若有所思地道:“估計,是法秀做了什麽事惹著了他。”


    “可我看陸三先生也沒做什麽啊,”裴燁奇怪地道,“再說這牆是晉王自己去拆的。”


    “你不知道,”李衍淡笑了一笑,“法秀這個人雖仗著有樓家扶持,得了父皇的寵,所以張揚地沒邊,但也因此,他最怕的就是失寵。而且他這人沉不住氣,小聰明是有,卻沒什麽智慧可言,陸簡之對付他,大約不過幾句話就能嚇得他自亂陣腳。”


    裴燁恍然大悟,點了點頭,不免有幾分好奇地笑道:“不曉得陸三先生是怎麽嚇他的,真可惜我們不在現場。”


    李衍卻另有所思:“以陸簡之的性格,若當真有人惹了他,應該不會隻是如此——上次重陽戲射,他那一箭可是半點沒賣樓家的麵子。”


    寶慧走了進來。


    “殿下,”他拱手一禮,稟道,“宮中消息,聖上叫停道畫入陵了。”


    第89章 登門


    黃昏寒風迎麵撲來,李征後頸的薄汗像是瞬間凝成了冰,冷地他不由縮了縮脖子。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咬咬牙,沉著臉色登上車,朝著樓家的方向行去。


    天邊最後一絲餘暉褪盡時,李征踏入樓府,見到了早已聚在廳中的樓氏父子等人。


    “樓尚書。”李征抬手,向著坐在上位處的樓越施禮喚道。


    樓越也沒抬眼去看他,兀自就著手中瓷盞淺啜著茶湯,少頃,方緩問道:“聽聞殿下今日忽然心神不寧,覺得怎麽瞧那南郊別苑不順眼,所以跑去把牆拆了,不想卻恰好合了道鑒法師對聖上說的話?”


    李征覺得自己真是裏外不是人。


    陸玄來找他的時候,他以為人家是要報複自己,所以把那塊磚塞到了那座別苑的不知哪麵牆裏——這豈不隨時能讓昭王等人告他一狀?往小了說他這是眼饞那法蓮聖境,往大了說,他偷盜父皇陵寢中的花磚,還偏是繪著有特殊意義的經變圖的花磚,這是什麽?是想毀了他父皇的身後大道成全自己麽?他幾乎可以想象那群最會耍嘴皮子的人會如何的讓他萬劫不複。他又怎麽敢去賭那話的真假?


    那塊磚遞出去已經有好幾天了,他心裏頭慌得很,一會兒覺得應該是在最新修的地方,一會兒又疑心會不會人家就是要他這樣想,所以其實藏在了之前完工的段落?沒辦法,隻能去把那些牆都給拆了。


    他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隻能親自領著幾個心腹去翻,結果這邊正翻得大汗淋漓、腰酸背痛的時候,宮裏來了消息,說父皇要見他。


    他當時嚇得整個人都像是墜入了冰窟,強自鎮定下來後便趕緊讓人去給樓宴報了信。


    然而等他去到宮裏的時候,卻意外地沒有看見昭王或是陸家的人,隻有那道鑒和尚杵在他父皇跟前,而他父皇手裏拿著個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那塊攪地自己坐立不安的金石花磚!


    李征這才知道,原來這磚是道鑒和尚拿來的,這人說是什麽近日參禪打坐時總覺得心緒難寧,好似冥冥中有什麽指引要他去看寺中主殿佛像下的東西,道鑒稱自己猶豫了許久,直到今日他忽然聽說晉王毫無緣由地跑去把剛修的屋子拆了,不禁擔憂是否與此事有關,出於為聖上擔慮之心,他不敢再遲疑,讓人在佛像下麵找了找,結果就發現了藏在蓮座底的這塊磚。


    明明應該在陵寢裏的東西卻出現在了佛像腳下,這意味著什麽?誰也不敢把話說深了,就算是道鑒,也不過隻是模棱兩可地說了句“既然上天有所示意,想必也不是不可轉圜”。


    父皇就問他為什麽要去拆房子,他這時候才曉得自己已經中了連環計,悶聲吃了虧不說,還不得不幫著對家去圓謊。


    他隻得順著道鑒的話,解釋自己亦是心神突然不寧,覺得那別苑裏像是藏著什麽讓人不舒服的東西,所以就去拆了。


    他當時看見父皇那個若有所思隨即恍然大悟,然後又像是追悔莫及的神色,覺得自己真是有苦說不出。


    再然後,父皇就下令停了道畫入陵,接著又不知想到什麽,讓人去給安王府那邊傳了話,說以後就不必給長生觀那邊供花了。


    李征這口氣終究隻鬆了一半,他自己雖沒有倒黴,但卻曉得陸家這是利用自己反扳倒了無虛道長,樓家這邊他必須盡快過來給個交代。


    “樓尚書見諒,”李征歎了口氣,麵露難色地道,“這事我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原本我與樓起部計劃得好好的,那磚也順利送到了陶從瑞手中,可誰曉得就那麽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便能被陸一閑發現?他還跑來跟我說轉手把那塊磚混到我那別苑裏頭了。這事發生地太突然,父皇當時那樣問,我也找不到什麽好的借口,並不料父皇會因此停了道畫入陵。”


    坐在旁邊的樓宴麵色不動地攥住了手指。


    樓越朝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複又看向李征,淡淡道:“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往後這些小打小鬧的手段還是要三思而後行。”


    李征覺得耳根子陣陣發燙,對方這輕飄飄一句話,在他聽來無異於是在罵自己愚蠢,搞個嫁禍還能把自己給搞進去。這麽一塊磚,放來放去結果砸在了自己腳背上,而且比起自己原本所圖的,這一下明顯砸掉了他更多。


    他不敢多說什麽,好聲好氣地應了聲是。


    樓越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讓人送了李征離開。


    “阿爹,無虛道人的事……”樓宴剛要開口,就見對方抬了抬手。


    “聖上現在隻是後悔自己崇道過度,”樓越淡淡道,“既未封了道觀,也沒有驅逐無虛,可見心裏頭還是舍不得長生的——旁的枝節少了就少了,有你阿姐在,聖上是離不得無虛和他那些丹藥的。”


    樓宴垂眸,點了點頭:“此事是孩兒考慮不周。”


    “你確實考慮不周。”樓越看著他,蹙了眉道,“晉王的頭腦簡單便罷了,你怎麽也會跟著腦子不清楚?先前陶、崔兩家聯姻之事,崔家尚算是被趕鴨子上架,他們對陶家的事自然也不會很上心,這種手段你用了也就用了,說不定還當真能有些奇效。但現在陸一閑要娶那陶氏長女,誰人不知他二人本是知交好友?那陸鼎之為了顯得兩人匹配,就差到處宣揚這是如何一段佳話了。你說陸氏對陶家的事能不關心麽?再因著陸、陶聯姻,崔家那邊又豈會不搭把手?”


    樓宴沒有說話。


    “原本陶家與崔、陸聯姻,對我們都沒什麽影響,現下卻好,你們白白給人送了份大禮。”樓越意味深長地說道,“廷秀,你眼光還是要放得長遠些。與其盯著陶大娘的婚事,不如想想昭王那邊是不是又要多個幫手了。”


    樓宴怔了一下:“父親是說……安王?”


    臘月二十九這日,李衍和陶曦月帶著李憫一起回到了陶家。


    李憫一見到陶伯珪跟陶新荷就很高興,待拜過了長輩後,他就跟著他小舅和三姨母親親熱熱地去玩兒了,臨出門的時候三個人撞上了剛到的陸玄,陶新荷就給李憫介紹說:“這是你大姨父。”


    李憫恭恭敬敬地抬手一禮,稚聲稚氣地喚道:“大姨父。”


    陸玄給了陶新荷一個讚賞的眼神,然後笑著從歸一手上拿了個長形的紅色錦盒遞過去,說道:“大郎君拿去玩耍。”


    李憫口中應謝,雙手接了過來。


    陶伯珪幫著他把盒子打開一看,發現裏麵裝的是杆紅纓槍,大小正是孩子用的那種。


    李憫最近剛學會了開弓,見著這個自然也是雙眼放光,當即又對他大姨父道了聲謝,並且比先前真心了許多。


    陶伯珪湊熱鬧道:“姐夫,我的呢?”


    “你麽,”陸玄笑了一笑,“趁過年在家裏寫兩篇文章來我看看長進如何。”


    陶伯珪一臉無語。


    陶新荷和李憫俱都笑了起來。


    陸玄從陶新荷身旁走過時,順手遞了兩個紅包給她:“你們姐弟的。”


    陶伯珪眼疾手快,不等他三姐把紅包捏穩,已倏地搶了個過來,打開一看,發現裏麵放的也是金葉——和先前李衍給的一模一樣。


    “姐夫,謝了!”陶伯珪回頭遙遙衝著陸玄的背影喊道,又轉而對陶新荷笑道,“三姐,三姐夫來不?可就差他的了。”


    陶新荷唇邊笑意微垮,搖了搖頭:“他沒說,大約不來吧。”


    陶伯珪見她有些失落的樣子,便道:“哎呀,反正你們兩個也還沒成親,三姐夫原來又和我們家不太熟,今年不來也沒什麽,人家也送了節禮的嘛。”


    陶新荷笑了笑。


    “那要不,”陶伯珪朝她伸出手,“你幫三姐夫把他那份給了?”


    “呸,你想得美。”陶新荷立刻衝他瞪眼,“明年我就沒得拿了,你也不讓讓我。”她說罷,攬了李憫道,“乖憫兒,快,幫你三姨母搶了他的金葉子——”


    李憫抿了嘴笑,陶伯珪抬腳就跑。


    另一頭,陸玄已踏進廳堂,與陶從瑞和李衍、陶曦月夫婦見過了禮。


    “簡之來得正好,”陶從瑞笑道,“二娘才在向我們轉達宮裏的意思,說是初一那天大朝會,皇後殿下想讓她們三姐妹同去坐坐,你可有什麽要叮囑的麽?”


    陸玄並不知道這件事,但此時聽來也不太感到意外,於是笑笑,說道:“宮裏的事安王殿下比我更清楚,隻依殿下和王妃的意思去做便好。”


    李衍笑道:“先生客氣了,你我如今是要做連襟的人,又是自家裏相處,喚我法真便是。”


    陸玄客氣道:“殿下金枝玉葉,禮數不可廢。”


    李衍淺淺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此時,薛管家掀簾而入,向著陶從瑞稟道:“主君,崔少卿來了。”


    陶雲蔚轉頭與二妹曦月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些許訝色。


    不多時,崔湛走了進來。


    他並未去看陶氏姐妹,進門之時目光隻在李衍和陸玄身上一停,然後於堂中站定,向著陶從瑞平聲禮道:“元瑜見過陶翁。”


    陶從瑞樂嗬嗬地點著頭:“快坐快坐。”然後想起來什麽,問陶雲蔚,“新荷呢?”


    陶曦月道:“剛才和阿珪一起帶大郎出去玩兒了,我讓人去叫他們回來。”


    崔湛道:“王妃不必勞煩,我問候過便走了。”


    他說話時並未抬眸去看對方,語氣亦甚平淡。


    陶曦月一時無言,卻見長姐雲蔚站了起來,說道:“阿爹,你們慢慢聊,我去灶上看看。”


    陶曦月忙跟著起身:“我陪你去。”


    姐妹兩個相攜著出了廳堂,冷風迎麵一吹,陶曦月不由歎了口氣:“我看崔少卿的樣子,像是還在生我們的氣。”


    陶雲蔚平靜道:“意料之中。我可以盡量不去招他的眼,隻要他待三娘好就行,他今日肯登咱們家的門也算是好的開始。”


    崔湛不來,雖沒有人會說什麽,但相比起陸玄而言,難免會讓人覺得他對新荷平平,別人說什麽雖不要緊,可新荷卻未必不會感到失落。


    陶雲蔚和陶曦月姐妹兩個回避了之後,廳堂裏便隻剩下了一翁三婿,四個人喝著茶,氣氛多少有點沉默。


    陶從瑞和陸玄最聊得來,安王和崔湛一個身份尊貴,一個寡言少語,他相處起來都難免有點壓力;而陸玄也和安王之間隱隱保持著交往距離;至於崔湛,基本上隻是有問才答。


    陸玄道:“元瑜,殿下家的大郎君今天也來了,你紅包準備得夠麽?”


    崔湛就對李衍淺施了一禮,說道:“殿下見諒。”


    李衍笑著擺擺手,示意無妨。


    陸玄又道:“你可不要太摳門,失了人心。”


    崔湛看了他一眼,說道:“自是不及三叔。”


    “咳咳……”陸玄冷不丁被嗆了一下,說他,“還叫什麽三叔,你當跟人家三娘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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