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說吧,”她半帶調侃地道,“我已洗耳恭聽。”


    陸玄淺淺而笑,包握著她的手,輕歎了口氣,然後緩緩將自己離開的原因,還有在昭王府裏議事的過程都說了出來。


    陶雲蔚聽得蹙眉,說道:“他們怎麽想來想去都是算計錢財的事?”


    而且那昭王一開始還想安王給莊又給錢,也太好笑了,這哪裏像是個幹大事的人?籠絡人心也不會麽?還是打心眼裏就沒有把安王和其他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上,所以壓根就不會去想這些。


    隨後,她又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問道:“以你的性格,既然為這事急匆匆地去了,應該不會隻是為了想替安王討回些補償吧?”


    陸玄眸中笑意微漾,抬手輕捏了下她的臉:“與綿綿說話,當真是快活。”


    陶雲蔚不由麵上一紅。


    卻聽陸玄已又續道:“你說的不錯,我原本是想說此事並非無破解之法,不過當時我看他們好像沒有一個人有這種膽氣,說來說去全是多給少給的事,就算了。”


    “那,你覺得安王會有麽?”陶雲蔚趁機問道。


    陸玄眉梢輕挑,半笑地瞧著她,說道:“小機靈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為你妹子套我話?”


    “我自然知道你是知道的。”陶雲蔚一派坦然地道,“那你給我套麽?”


    “給給給,我早不止限你三問了。”陸玄說罷,自己先好笑地彎了下唇角,“你也不用費心思來套,我直話與你說便是。安王的心誌我明白,他今日能主動來把莊子獻出,也足以見得他是個能屈能伸,且有決斷力的人。這莊子於他而言其實有過往榮耀的意義,這也是為什麽昭王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想過替他保住的原因之一,因為那段過往無人想提。”


    “我不想入朝的原因你已經看出來了,但我不肯答應安王的原因,卻不是因為他這個人如何,事實上,我還考慮不到這層。”


    陶雲蔚疑惑道:“那你是?”


    “因為我已經先答應了我長兄。”陸玄幽幽道,“況昭王既無過,改弦易轍恐傷筋動骨,這並非一人或一家之事。你們今日雖覺得安王好,但又有誰能說昭王往後不能有別樣過人之處?很多事是無法憑個人喜好去判斷和決定的。不過,我卻可以給安王指另一條路——”


    他說到這裏,傾身過來附於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第94章 生機


    陶雲蔚從暮蒼山離開後就去了安王府。


    彼時陶曦月和李衍剛用完晚飯,聽說她來了,李衍便回避去了書房,陶曦月則親自出門迎了長姐入院。


    “阿姐用過飯沒有?”她問,“我讓灶上再給你做些新的來。”


    “你別管這些,我在小竹苑用過了。”陶雲蔚說著,給她遞了個眼神。


    後者了然,旋即於進屋之後不動聲色地屏退了左右。


    “你們想知道的事我已問過陸簡之了。”果然,陶雲蔚一開口便直截了當地入了正題,然後將陸玄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大致講了一遍。


    陶曦月微詫地道:“可我聽殿下說,姐夫以前是不怎麽摻和朝中事的,每回場合也從不見他隨兄長親近昭王,他為何又突然會答應了他兄長輔佐昭王呢?殿下今日從昭王府回來對我說起在那裏見到了姐夫時,也感到疑惑。”


    陶雲蔚沉吟了半晌,緩道:“我想,應該是為了我與他的婚事。”


    陶曦月一愣,旋即恍然,問道:“阿姐是說,姐夫為了能將你娶回陸家,所以答應了這個條件?”


    陶雲蔚輕輕點頭:“他雖沒有說,但我知道他這個人是不愛約束的,況他既然對昭王無感,又怎會偏在這時去管了那邊的閑事。還有陸宗主來咱們家提親的時候來得那樣快,言辭又那樣誠懇,前後一想,便通了。”


    陶曦月素知長姐個性,見她說這話時神色沉靜,語氣微幽,頓時想到什麽,當即伸了手去抓住對方,擔憂道:“阿姐切勿要為我動什麽退避的念頭,你和姐夫這姻緣來之不易,他既為了你肯放棄自由受這約束,必是對你極之心悅的,這樣的人若是錯過了,恐此生再難求。況且阿姐就算犧牲了你們的感情,他也未必就肯幫殿下,這條路又是那樣難行,怎好為了個莫測的結果放棄眼前所得?”


    陶雲蔚怔了下,待反應過來後,輕聲笑了,說道:“我又不傻,即便要做犧牲那也得值得才是,放棄了與陸氏聯姻,我們家又能有什麽好處?就陸簡之那個性格,隻怕是要與我老死不相往來,我可惹不起他。”


    言罷,她好似想起什麽好笑的事,又彎了彎唇角,再道:“而且安王看中的本就是陸、崔兩氏與陶家的姻親關係,我和陸簡之若散了,他又怎麽能放心?再者,我還得防著他將來虧待你。”


    陶曦月聽她這樣說才鬆了口氣,又調侃地道:“阿姐這話可莫讓姐夫聽見,不然他隻怕要生氣你這些考慮之中竟無一點是因舍不得他。”


    陶雲蔚狀似隨意地道:“此事我既心知肚明,往後自不會虧待他就是了,旁的也不必多說。”


    她家長姐還是這樣口硬心軟。陶曦月如是想著,失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陶雲蔚又正色看著二妹,說道,“安王殿下這邊恐怕還要你多開解。”她說,“今日獻莊之事,簡之也知道他不僅是吃了虧,還舍出了往日榮耀,心中必定是有些積鬱的,不過這些往好處看,倒也可為他鋪墊出另一條路子。”


    “原本簡之為了我們家著想,是希望安王能走寧王的路,做個昭王身邊的得力手足,如此安王府也能得個安穩順遂。不過今日之後,他倒覺得安王可以試試走另一條路,”陶雲蔚說到這裏,略略一頓,方續道,“去封地。”


    “封地?”陶曦月意外地道,“姐夫是想讓殿下離開金陵?”


    陶雲蔚道:“不是他想,是安王可能需要。我也是聽了他說才明白,為何安王當初明明為聖上和兄弟們所忌,舉步維艱,卻又不離開這是非地呢?因為他走不了。”


    “一是他心中大約還有些不甘,但還有一點,卻是他即便想走也不可能,因為他是皇子之中唯一有軍功和聲威的。”她說,“若是人去了封地,聖上等人也擔心鞭長莫及。”


    陶曦月思索了片刻,問道:“所以姐夫的意思,是說殿下可以不必表現得多得力,隻要讓昭王他們徹底相信了我們府隻想求個自保,或許就會鬆手幫一把讓殿下出都?”


    陶雲蔚頷首,然後回握住她的手,歎了口氣,說道:“雖然我也舍不得你,不過照目前形勢來看,這樣對你大約才是最好。至少去了封地,你們也可少些擔心被樓氏和昭王左右利用,現而今南北峙立,大齊又夷患未除,再看朝廷裏這副樣子,有些事實不好說,萬一將來昭王這邊需要用親信去為他爭功,這事隻怕又要落到安王頭上,別人記情還好,但若是吃力不討好呢?再者自己封地那邊他許多事可以自主,對你也能多些保護,都中又有我們與你遙相照應,阿姐也不怕你日子過得不舒心。”


    陶曦月忖道:“這事我會好好與殿下說一說。”


    “哦,對了。”陶雲蔚忽想起來什麽,又道,“安王可有對你說過,今日這事若他是昭王,會如何做麽?”


    陶曦月笑了笑:“先前回來時隨口提過,說若換作他來處理這事,必一錢也不會給那普泰寺,我看他提及此事倒是比給莊子出去生氣。”又道,“阿姐怎麽問起這個?”


    “沒什麽,”陶雲蔚道,“陸簡之也說此事並非無破解之法,我有些好奇罷了。”


    其實不是她好奇,是陸玄想知道。


    那時他說讓她順便問問,她還調侃他說:“先生這是讓我去套我妹子的話?”


    他倒坦然,笑笑對她說道:“知己知彼,有備無患。”


    陶雲蔚又想起陸玄說昭王等人沒有膽氣的話,不免有些感慨。


    可惜了。她想。


    陶曦月送走了長姐後,返身回來便去了書房找李衍,將阿姐來轉達的意思俱都說了。


    李衍聽完後沉默了許久。


    正當陶曦月以為他壯誌落空,鬱氣難舒時,李衍卻抬眸朝她一笑,溫柔拉起她的手,說道:“好,辛苦你了,此事也勞煩了姨姐,你回頭可轉告她,這份人情我記住了。”


    陶曦月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殿下,旁的事若有那機緣,我們試試也無妨,但若實不可為,還是保重自己要緊。”


    李衍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溫笑道:“放心,我曉得,若我妻兒不能因我過上好日子,我求這些又有何用?我娶你之時便說過的,我們要好好過日子。”


    陶曦月這才稍稍安心,又柔聲道:“殿下也不必擔心妾身會受委屈,不過是讓人看看無能的樣子而已,又不是說我們真的無能,等去了封地萬事好說。”


    李衍失笑出聲,少頃,含笑凝眸地看著她,頷首道:“嗯,萬事好說。”


    這一晚,李衍幾乎徹夜未眠。


    他摟著陶曦月,鼻尖嗅到她身上陣陣清香,隻覺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明。


    陸玄的確是給他指了條明路,但又同時再給他帶來了希望,所以不到最後,他不想走這步離開金陵城的棋。


    今日陶雲蔚來說的這些所有話裏,除了去封地這個建議之外,最有價值的便要數關於昭王的那段。


    陸簡之對昭王無感,而選擇追隨其兄長腳步的原因,也僅僅隻是兩點:這是換取與陶雲蔚成親的條件,還有——昭王無過,難以改弦。


    前者,陸家雖占了優勢,不過也由此可以看出陶雲蔚在陸玄心中的分量,而認真說起來,自己的妻子才是陶家大姑娘的至親,要比親近,昭王完敗。


    所以這點在將來也未必不可轉化為自己的優勢,至少現在陸玄就已經願意為了陶雲蔚來照拂安王府,給他在昭王身後這條路上尋了個最大程度的空子。


    至於後者……他想起過往種種,也忽然明白了為何陸玄從前不肯入朝,也不願親近昭王的原因。


    因為陸簡之看不上他們。


    他早該想到的,陸簡之身為士人襟袖,又是盛門家世,卻在那麽多士家閨秀中偏挑了個丁姓末流的陶氏女為妻,必是眼界和胸襟都大不一樣的。


    陸簡之拒絕他,不是因什麽門第俗念,也不是墨守成規,而是因要考慮的事情太多,而無論是他還是昭王,都沒有足夠能讓陸玄“盡力一試”的條件。


    他沒有好到讓昭王無光,而昭王也沒有差到讓陸簡之覺得難以忍受。


    這才是關鍵所在。


    而陸簡之現在借陶雲蔚之口給他指的這條路,誰又能說背後沒有一星半點的備用之意呢?


    也許哪一天,昭王就真地讓陸簡之覺得難以忍受了。


    李衍便是想通了這些關節,所以心中原本的積鬱亦一掃而空。


    機會還有,隻是需要等。


    他想,


    或者,自己去創造。


    數日後,群臣再以近億萬錢並一座皇莊的代價,將齊皇李峘從普泰寺裏贖了出來,而這座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角落小寺,也轉夕間成為了香火旺盛的富庶寺園。


    地多了,人也不少,甚至還有從其他縣裏趕來這裏排隊出家的。


    李峘心滿意足地被眾臣簇擁著回了皇宮,並準了尚書省增加賦稅的奏議。


    元月轉瞬而過,二月初至,陶家人便動身啟程前往了廣陵郡,為陶伯璋二月初四的婚禮做最後準備。


    因這次還有李衍和陶曦月夫婦同行,所以沿途用度也都有安王府的人提前安排好,並未讓陶雲蔚等人操心。


    陶新荷出閣的日子就在八天後,原本陶雲蔚是想要把她寄放去崔園待嫁的,不過陶新荷卻不願意,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自家人的終身大事,陶雲蔚也就隨了她。


    隻是這次和新年那時不一樣,崔湛是不可能同路的,而陶伯珪則是從蘇州那邊直接乘船過去會合,所以也不在場,於是除了陶爹之外,就又成了陸玄和李衍麵對麵。


    陶雲蔚和陶曦月起先還都有些擔心這兩人相處尷尬,誰知情況卻恰恰相反,不曉得是不是話說開了的緣故,陸玄和李衍這次相處的氣氛倒是比上回自然和諧了許多。尤其是李衍,倒是別的不談,隻與陸玄聊起了養花種草一類的事,後來又順著陶爹說到了那些金石古玩。


    陶雲蔚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陸玄也很懂花草,不過相比於李衍提到的種植心得,他說的基本上都是在外麵所見的野趣和那些植物的藥性。


    船在趙縣渡頭靠岸的時候,陶伯璋和彭家人早已算著時間等在那裏了。


    彭家除了彭修在外為官的三個兒子,家裏全都來了,包括妻子段氏和兩日後便要出嫁的彭四娘。


    “阿爹。”陶伯璋向著父親恭敬一禮,然後才又分別轉向李衍和陸玄,禮道,“見過殿下,一閑先生,謝兩位也來賞光參加我的婚禮。”


    李衍笑道:“維明客氣了,都是自家人。”


    陸玄亦道:“正是。莫說我算得上半個媒人,就算不是,你這樣說,我也要在你妹子麵前道些委屈了。”


    眾人頓時失笑出聲。


    陶雲蔚也不由彎了彎唇角。


    兩邊人簡單寒暄了幾句後,便相邀著登上了早已備好的馬車。


    李衍身份特殊,所以和陶曦月還有兒子李憫單獨乘了一車,陸玄因與彭修本就是舊識,所以被邀著和對方還有陶從瑞坐到了一處,陶伯璋和彭家兄弟則騎馬走在前頭。


    彭四娘特意過來和陶雲蔚、陶新荷坐了一車。


    “早前聽說了你和陸三先生要成親的消息,便想著等當麵見了之後定要打趣你一番。”彭四娘笑道,“這可真是萬萬想不到,我原以為陸三先生遲早是要出家修行的,沒想到原來是在紅塵路上等著大娘你。”


    陶雲蔚好笑道:“他做了什麽便讓你覺得他以後定要出家,怎地我不曾瞧出來?”


    “你這小得意。”彭四娘輕拍了她手一下,“我看你是在同我們顯擺他原就待你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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