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能將不好聽的話過耳即濾去,還能演著說幾句了。


    陶新荷道:“本就是客氣話,誰還想真去給她打下手麽?她隻要不指著我家裏罵,我原也不必與她較真,順著捧她兩句就是了,這不正好脫身。”


    桃枝笑著應是。


    陶新荷坐在這裏自己喝著茶,不時接收著來自其他同輩和小輩的問候,甚至還有其他房裏的長輩。同崔湛說的一樣,她果然無需去特別記住這些人,因為他們都會主動來與她打招呼,再加上身邊又有春棠這樣的好幫手,她便隻需要在一次次重複的會麵中把他們看個臉熟就行了,往後就自然而然無需侍女提醒也會認得。


    又過了一會兒,崔夫人到了。


    陶新荷立刻起身迎上前去,笑吟吟地挽了婆母的手,一路有說有笑地把崔夫人送到了對方的席案落座,然後又站在旁邊陪著說了會兒話,直到她公爹崔昂不知從哪裏——估計多半是盧娘子那邊過來,她才告退回了自己位置。


    崔湛和崔太夫人是前後腳到的,他剛過來向爹娘見了禮,走回到陶新荷身邊時還沒說上兩句話,那頭就通報說太夫人到了。


    崔太夫人到場之後,也即意味著製香宴即將開始。


    這種場合照例是要太夫人和宗主崔昂分別先說幾句的,陶新荷原本還有點擔心這兩人會長篇大論一番,結果還好,崔太夫人同平時一樣不愛說廢話,崔宗主大約也是覺得不能越過自己阿娘,再加上這香宴本是以女眷為主,所以也隻是簡單地鼓勵了眾女幾句。


    隨著唐娘子使人將考題並各種製香原料和工具分發下去之後,製香宴也就正式開始了。


    陶新荷打開自己的試題一看,上麵寫著:荀令十裏香。


    這個她有印象!


    腦海裏第一時間便閃過了這個念頭,她可以肯定這就是昨天崔湛折給她的其中一篇香方,她也恰好看過了,但是!大約是短時間內塞的東西太多,她有點記不準確細節了……


    她原想著是不是能從發下來的材料和工具上去估摸著試試,但當她看清楚麵前擺的這些東西後,這個想法就變得十分不靠譜了,因為顯然出題人也是為了防著有人蒙混,所以發下來的東西是混著的,也就是說可能製作考題上這個香用不到的原料和工具在這案上也能看到,為的就是迷惑人。


    三月的陽光照在身上,明明是個春日好天氣,陶新荷卻沒什麽心情欣賞,她暗暗告誡自己要從容、要鎮定,於是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氣,又在腦海裏回想了一遍荀令十裏香的方子,卻仍是隻能依稀地記起這裏麵應該有丁香、檀香、甘鬆還有生龍腦,但好像還有一兩味香,是什麽她卻想不起來了,再有就是分量和應從何處下手製作,她想來想去都覺得眼前浮現出來的是其他方子,而不是荀令十裏。


    她隻能硬著頭皮先朝丁香伸出了手——


    “今日陽光晃眼,你先看清了是什麽再下手。”伴著旁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她忽然感到斜前方的視野裏陰了一小塊。


    陶新荷順著抬眸看去,發現是崔湛抬手幫她遮住了那方的陽光,她剛要點頭,但目光卻瞬間落在他朝向自己的掌心上,霎時頓住。


    他掌心上寫了字——


    是荀令十裏的香方!


    陶新荷倏地轉眸朝他看去,驚喜將要溢出時,她看見他不動聲色地朝自己使了個眼神,陶新荷立刻會意,忙及時打住沒有將興奮外泄出來。


    “有勞夫君體恤。”她佯一本正經地謝道,“我剛才正好被晃了一下。”


    崔湛於眾人視線中麵無波瀾地輕點下了頭。


    陶新荷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還是在建安崔氏最高位分的人麵前作弊,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她心裏突突直跳,又掛記著不想連累崔湛,於是也不敢往他手上多看,飛快掃了兩眼默默將之前忘記的細節強記在了心裏,然後低頭揀香、稱重,小心地選出需要的器物後,便開始製起了香。


    做完最後一步後,她把香包往盤上一扔,拉響了擺在麵前的銀鈴。


    因為各人香方不同,加上熟練水平也有限,其實陶新荷做得並不算快,但顯然她能夠順利完成這件事已經足夠讓其他人感到有些詫異。


    唐娘子拿起侍女端過去的香包,湊到鼻前聞了聞,然後轉頭朝崔太夫人望了眼,微頓,笑著道:“元瑜媳婦這香是做得沒錯,不過炒製茴香的時候分量還是把握不太好,藥氣重了些。”


    崔夫人道:“孩子經驗不足,自不如五弟妹擅長此方。”


    陶新荷聽出了門道,當即笑著對唐娘子道:“阿娘說得是,五嬸比侄媳不知高明和手巧多少,瞧這氣韻便是不俗,我原先就覺得五嬸像是製香高手,沒想到偏了十幾年的直覺這回倒是準得很,以後侄媳還要多沾沾五嬸和長輩們這樣卓秀的氣韻才是。”


    唐娘子被她這一番話讚下來,禁不住直抿嘴角。


    崔太夫人看著她,沒有說什麽。


    崔夫人亦微微笑了笑,說道:“既然新荷比完了,元瑜,你就帶她去湖上泛舟吧。”


    崔湛起身,拱手向著眾位長輩一禮:“那湛兒先告退了。”


    陶新荷一看他抬手心裏就緊張,生怕他掌心裏的字暴露,於是崔湛剛把手放下,她立刻靠過去就著袍袖遮掩將他右手給牽住了。


    兩人牽著手朝湖邊行去,陶新荷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指著靠西邊柳堤那片說道:“待會我們往那裏劃吧,周圍沒什麽人,我給你擦擦手。”


    崔湛“嗯”了聲,須臾,似含笑地道:“你今日倒挺會哄五嬸開心。”


    他這個五嬸雖然是個會來事的,但其實也不是不好解決,說來她也就是比一般人更喜歡聽人吹捧而已,總之隻要讓她覺得她樣樣過人就行了,隻是他阿娘的性子驕傲,所以妯娌間從來合不到一起。


    他倒是沒想到,以新荷這樣愛憎分明的性子,卻能受得了他五嬸。


    陶新荷渾不在意地回道:“反正我把她哄死了又不用我埋,我就盡管揀好聽的說唄。”


    崔湛微愣,旋即眉眼一舒,便忽地笑出了聲。


    他笑了半晌才止住,看地陶新荷都有些發呆。


    崔湛抬手幫她撥開了被風吹到臉上的細發,笑意未褪地溫聲說道:“走吧。”


    言罷,他便牽著她登了舟。


    夜裏,陶新荷端了碗甘草酒釀圓子去書房給崔湛。


    “這是我和阿娘一起做出來的食方,”她說,“你嚐嚐味道如何?”


    他聽著前半句已是不由失笑,從善如流地接過,用勺子舀起嚐了一口,頷首道:“不錯。”許是怕她不信,又委婉地補了句,“阿娘得了你這個幫手,的確如虎添翼。”


    陶新荷“噗嗤”笑出了聲,說道:“行吧,反正你是要吃一輩子的,若不肯說實話讓我們改進,那就隻能委屈你一輩子了。”


    崔湛笑笑:“我是說的實話。”


    陶新荷恰好往他麵前的書案上探眸看了一眼。


    “咦,”她好奇地往他身邊湊去,“這是兵器圖紙麽?”


    “嗯。”崔湛道,“兵藏署那邊昨天剛送來的刺刃圖。”


    陶新荷盯著圖紙看了片刻,伸手指著其中一處,說道:“我覺得這裏是不是可以稍微改一下?”


    崔湛順著她所指的地方看去,發現她指的正好也是自己在考慮要修改的地方,他不免有些意外,隨即又忽然想起她當初第一次來衛尉寺找他時的情景,想了想,問道:“你懂這個?”


    “也不是太懂,就是憑感覺吧。”陶新荷笑道,“我也不會畫圖紙,隻是覺得這個樣式做出來估計對戰會有點礙自己的手腳。”


    崔湛看了看她,點頭:“看你兄長我就該知道,你們家在北朝時還是有些家學積澱的。”


    “嗐,那算什麽家學。”陶新荷不好意思道,“隻是我和阿兄恰好對這些比較感興趣而已。”


    崔湛忖了忖,提了筆遞給她:“你來試著改改,別擔心,有我把著你。”


    他既這樣說了,陶新荷自然不會拒絕,於是擦了擦手後,她就按耐著興奮上了。


    陶新荷起初被崔湛這樣像上次教她寫字那樣半擁著,心裏還是有點蠢蠢欲動,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麵前的兵器圖紙全部吸引了過去,以至於完全沒發現後來崔湛說話的聲音略有些不自然。


    她與他靠得這樣近,想起上次之事的人自然不止她一個,崔湛握著她柔軟的手,低頭又能聞到她身上清甜的香氣,畫到後來,心中已似難平靜。


    他說不出此刻是什麽心情,好像有些期待什麽,又好像,有些擔心什麽。


    “這樣好!”陶新荷突然歡喜地低叫了一聲,倏地回過了頭。


    崔湛猝不及防地一頓,四目相對間,心裏莫名有點慌,但也沒有退開。


    陶新荷笑吟吟地望著他,說道:“元瑜,這刺刃做出來可算是有我一份功勞麽?”


    他彎了彎唇角,回道:“自然有的。”


    “那你到時送我一個胎品作紀念吧!”她說。


    崔湛道:“好。”


    “那你慢慢忙,”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反過來招呼他道,“我先去睡了。”


    陶新荷說完這話就轉身走開了。


    崔湛一臉無語。


    他站在原地,默然半晌,回身從書架上找出兩本冊子,然後拿過去給了陶新荷。


    “你既對這個感興趣,”他說,“可以先從這些開始看一看。”


    陶新荷把冊子接了過來,隨手翻了兩翻,發現裏麵全是甲胄、兵器的圖,她意外又驚喜。


    “這些我可以隨便看麽?”她問。


    “可以,”崔湛道,“都是以前的東西,裏麵還有些是收集的敵方信息。”


    陶新荷笑著點頭:“好。”


    崔湛說道:“你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可以拿來問我。”他頓了頓,又道,“不一定要等我回來,你若是去金陵城探望安王妃時也可以順路過來。”


    陶新荷就更高興了,她還生怕自己去金陵城找他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好!”她彎起眉眼,開心應道。


    崔湛淺揚了揚唇角,這才道:“睡吧。”


    陶新荷在崔園裏不知不覺便忙忙碌碌地度過了自己的新婚頭月,三月十四這天,她得了婆母崔夫人的應允,又親自去找崔太夫人報了個備,然後帶著給長姐雲蔚準備好的添妝,歡歡喜喜地回到了娘家。


    陶雲蔚這次待嫁也沒有在新昌裏的家裏,仍然是用的上次小妹辦送嫁宴的那座宅子,陶新荷看著周遭熟悉的環境,不禁頗有些感慨。


    陶曦月也回來了,身邊依然是侍女、嬤嬤並醫婆一大堆人簇擁著,看得出李衍很是關心她和腹中孩兒的康健。


    陶雲蔚也沒讓二妹在外頭待著,人到了之後就直接把她領進內院來休息了,並不打算讓陶曦月出去應酬。


    姐妹兩個就在屋子裏說體己話,陶曦月道:“也不知就三娘一個幫著嫂嫂招呼客人行不行。”


    陶雲蔚道:“你放心吧,她剛才還在跟我顯擺呢,說自己在崔家是如何如何地如魚得水。”


    陶曦月笑道:“她不是吹的吧?”


    “我看是一半一半。”陶雲蔚說完,也忍不住笑了。


    笑完了,陶曦月舒了口氣,說道:“隻要三娘和崔少卿過得好,那就行了。”


    “嗯。”陶雲蔚道,“我看她的樣子倒不像是在說謊,崔夫人和崔元瑜應該對她都還是不錯的。”


    “對了,”陶曦月道,“我聽說姐夫明天要親自來迎親?”


    提到陸玄,陶雲蔚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說道:“他怪得很,說什麽怕接回去的不是我,要盯著我出來才放心。”


    她當時就腹誹這人怕不是話本子看多了。


    陶曦月聽著忍俊不禁,玩笑道:“姐夫這是對咱們家不放心,還是對陸家不放心啊?竟還怕把新娘子給他換了。”


    陶雲蔚聽二妹這樣一說,不由一愣,旋即後知後覺地又想起了什麽,沉吟道:“我卻是沒想過這個原因。”


    “什麽?”陶曦月疑惑道。


    陶雲蔚道:“他可能是真怕自己虧了吧。”


    陶曦月反應過來後,失笑道:“姐夫當真是個不肯白犧牲的。”


    陶雲蔚亦笑了一笑,並未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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