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眨了下眼睛,一時之間有點猶豫。


    薑崢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他站起身,經過俞嫣身邊的時候,拉住她的手,指腹在她嬌細的手背上捏了捏,說:“陪我吧。”


    俞嫣瞥了一眼被他握著的手,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了聲“好”,由著薑崢牽著她往外走。


    可是到了外麵,看見外麵正布菜的侍女時,俞嫣還是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


    幾道小菜樣樣精致可口,很合俞嫣的口味。尤其是那碟小酥肉,口感更是很好。俞嫣一連吃了幾口,望了薑崢一眼,見他沒吃,夾起一塊小酥肉放進薑崢碗中。她說:“這個好好吃,你嚐嚐。”


    薑崢望著那塊躺在米飯上的小酥肉,油漬暈染開,漸漸染髒了雪白的米粒。


    候在一旁的春絨嚇了一跳,趕忙說:“夫人,六郎不吃別人……”


    “放肆。”


    薑崢的一聲冷喝打斷了春絨的話。


    春絨一怔,立刻抿唇跪了下來。


    “夫人如何行事,不是你一個下人能夠置喙的。自己下去領十鞭。”薑崢冷聲。溫潤的麵容不再,是另一種徹底的寒冷。


    俞嫣有點懵,驚訝地望向薑崢。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薑崢冷了臉。她趕忙求情:“沒有那麽嚴重,是我忘了用公筷。”


    她對春絨道:“你先下去吧。”


    春絨看了看薑崢的臉色,見薑崢不言是默許了,她這才起身快步退下去。


    俞嫣垂著眼,握著筷子撥弄著碗裏的米粒。她歉聲:“以前也有聽說青序喜潔,是我一時忘了用公筷。春絨提醒也是好意。”


    薑崢喜潔這事兒,不是什麽秘密。整個洛陽城的人都有所耳聞,幹淨整潔也一直被當做誇讚的優點。不過俞嫣並不大相信,在她眼裏男子嫌少有愛幹淨的,應該都是臭弟弟那樣鼻涕泡一甩的髒樣子。


    應該用公筷的道理,俞嫣懂。可是她一時忘記了,又覺得夫妻之間不太一樣,心裏還是會有一點小小的受挫。她望著麵前的米粒,悶聲:“下次青序可以自己提醒我。”


    “沒什麽需要提醒的。”薑崢道。


    不知道是不是俞嫣的錯覺,她總覺得薑崢的語氣有一點疲憊。她抬起眼睛,看著薑崢將那塊沾了幾粒米粒的小酥肉放進口中,緩慢地咀嚼,薄薄的唇微緩地擦磨。


    薑崢忽然望過來,又是溫潤帶笑的眉眼。他溫柔說:“釀釀怎樣都可以。”


    俞嫣略顯狼狽地移開了目光,小口小口地吃飯。飯菜香甜,小酥肉可口,俞嫣情不自禁翹起了唇角。


    晚上臨睡前,俞嫣去浴室沐浴,發現浴室裏變了樣子,多了一個浴桶。


    竊藍笑著說:“姑爺對郡主真好。他說以前的浴桶太深,不合適女兒家用,給郡主置辦了個合適的。這個是不是比昨天那個更舒服些?”


    俞嫣坐在新浴桶裏,手心裏捧著的溫水中飄著兩片紅色的花瓣。她點頭:“大小是更合適一點。”


    水流從俞嫣的指縫間滴滴答答淌下去,隻剩濕漉漉的花瓣掛在她皙白的手上纏綿牽絆。


    她偏過頭,望向另一個浴桶。一凳之隔的浴桶,並非昨晚她用過的那一個,也是嶄新的。


    竊藍說:“姑爺為了給郡主換一個更合適的浴桶,把他原來那個寬敞的也撤掉了,換了個稍小些的。”


    退紅在一旁點頭:“要不然放兩張浴桶會顯得更逼仄些。”


    俞嫣環視整間浴室,寬敞整潔,和逼仄這樣的詞匯根本不搭邊。


    退紅和竊藍還在誇薑崢是如何的體貼。


    俞嫣聽著她們兩個滔滔不絕地誇讚,慢慢垂下眼簾,望著輕漾水波之上映出的自己。


    薑崢的確很好。


    他見她害怕,便不會在大婚之夜執意圓房,即使不合規矩。他會給她蓋被子,會給她脫濕襪子,會仔細去卸她指甲上的染色,會給她換更合適的浴桶……也會溫柔地親吻她的臉頰。


    俞嫣下意識地抬起手,用濕漉漉的指端輕輕碰一碰自己的臉——被他吻過的地方。


    瀲瀲的水波之上,映出她嬌緋的笑靨。


    石綠從外麵進來,幫俞嫣穿衣裳。她小聲提醒:“郡主,不能一直拖著。”


    “今兒個那個表姑娘敢那麽說話,還有七夫人敢翹尾巴,還不都因為沒有禮成?”石綠低聲勸著,“喜帕一日沒捧上去道喜,府裏一日不會承認郡主的六夫人身份。”


    俞嫣的笑靨一下子垮下來。


    她一想到染上湯湯水水和點點血跡的帕子要捧給別人看,就覺得犯惡心。


    這習俗,真惡心。


    第12章


    薑崢坐在支摘窗下的軟塌上,手裏還握著那卷《夫妻之道》。今年的夏似乎來得更早些,帶著燥意的風從窗下卷起來,時不時掀動著書頁,碰著他的指腹。


    薑崢略顯疲憊地向後靠了靠,他抬眼環顧屋內,梳妝台上的胭脂水粉、黃梨木衣架上掛著的丁香外衫、隨處可見的囍字……林林總總都在證明他的院子裏多了個女主人。


    薑崢也不確定這樁婚事是不是對的。


    春日宴之事,雖為救人,可到底是有了肌膚之親。水流將俞嫣身上的春衫衝得不成樣子,她縮在他懷裏於昏迷中瑟縮哭泣,他扯了身上的大氅將她裹起來。雖旁人看不見水中的情景,可肌膚之親的事實卻已坐實。若親事不成,她的清白總是敗在他手裏。


    他前腳才跟母親提了俞嫣的名字,當日就出了這件事情,薑崢也說不好這算不算天公之意。


    聽見響動,薑崢抬眼望去,看見俞嫣從門外進來。她剛沐浴過,身上似乎還縈著絲朦朧的水汽,洗過的雲鬢幹了七八分,搭在肩頭背後。


    薑崢的視線落在俞嫣的眉眼。她半垂著眼睛,似有幾分沮喪之意。可當她抬起臉望過來,及時收起了情緒,又是一張帶笑的動人嬌靨。


    薑崢猜測了一下她不高興的原因。


    他開口:“釀釀,過來陪陪我。”


    這話直白又溫柔得讓俞嫣眨了下眼睛。她望向窗下的薑崢,他比她更早沐浴過,此時穿著寬鬆的絲綢寢衣,懶散斜靠在軟塌上。夕嵐色的絲綢寢衣裹著他的長胳膊長腿,將露在外麵的膚色襯得越發白皙。


    俞嫣還是第一次看見男子會穿這種粉嫩的顏色。


    她朝薑崢走過去,立在軟塌前瞥了一眼他手裏的書,蹙眉道:“你怎麽還在看這個?”


    “隻差幾頁了。”薑崢朝她伸出手。


    俞嫣望著他遞過來的手,目光微躲閃了一下,才將手放在他掌中,任由他拉著她坐在他身前。


    俞嫣坐在薑崢身前,她看不見他了,隻能看見他搭在小方桌上握著書卷的手臂。她的坐姿有些不太舒服,小幅度地挪蹭了一下。


    薑崢忽然將另一隻手搭在她的腰側,讓俞嫣挪蹭的動作頓時一僵。她愣愣望著麵前薑崢手裏的書冊,不知道該是什麽反應才算大方得體又溫柔可人。


    薑崢搭在俞嫣腰側的手微微用力,將她僵著的身子向後拉,使得她靠在了他的胸膛。薑崢繼而調整了一下坐姿,將俞嫣圈在身前的懷中。他搭在俞嫣腰側的手也鬆開,轉而去握她的手,將她柔軟的指攏在掌中。


    俞嫣手背上遞來薑崢手上的溫度,有一點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剛沐浴過。她垂著眼睛,望著薑崢覆過來的手。他偶爾會輕抬一下食指點一下她的手背,又漫不經心地用指腹在她的指關節輕輕撫過。


    翻書聲讓俞嫣微微側過臉,去看薑崢。天色早已黑了下去,屋內燈光柔和。軟塌一側高立的昏黃燈光落下來,照在他的五官,將他長長眼睫的影子拉得更長。他視線落在書頁上,沒有多餘表情的五官顯得專注。


    俞嫣又聞到了薑崢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


    她望著薑崢專注的側顏,微僵的身子逐漸放鬆下來,試探著將力道一點點靠過去,乃至於最後真的徹底靠在他胸膛。


    薑崢忽然溫聲開口:“弟媳的話不必放在心上。”


    俞嫣訝然。她今日下午去看望宋臻時,隻帶著石綠和竊藍,薑崢是怎麽知道宋臻對她說了什麽?


    在俞嫣眼裏,薑崢還算個陌生人。在陌生人麵前,人總是會下意識地想留個好印象,她不想給薑崢留下搬弄口舌斤斤計較的印象。她說:“弟媳也沒有說什麽。”


    薑崢的指腹輕輕撫過俞嫣的手指,慢悠悠地在她纖細柔軟的指端捏了捏。他緩聲道:“你剛進門一天,不要擔著子嗣壓力。”


    “我沒有……”俞嫣聲音低下去。她還是有點不適應和薑崢直白地談論這話題。


    不過顯然薑崢想將話說明白。他說:“沒有非要你生兒子承爵的要求。女子生育損身又有風險。甚至你若不想生育,也可以一個也不生。”


    俞嫣抬起眼睛,驚訝地望著薑崢。連不願意直白談論這話題的不好意思都被她拋到了腦後,隻剩驚愕。她睜大了眼睛盯著薑崢,好半天,才問:“你已經有兒子了?”


    薑崢轉眼望過來,看見俞嫣擰著眉,又震驚又不高興的樣子。


    薑崢笑了。他怎麽可能有小孩子那麽髒兮兮的東西。


    他抬手,指腹輕點了一下俞嫣蹙起的眉心。然後他頗為無奈地說:“別的不敢輕易承諾你什麽,隻你一個女人還是能應的。”


    俞嫣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她呆看了薑崢半天,眸中忽然浮現了然的驚愕,她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有不孕症?”


    薑崢啞然。


    他默了默,才道:“暫時沒聽說。”


    薑崢望著俞嫣這表情,忽然覺得可能是自己猜錯了,她並不是因為宋臻的話不高興。


    “罷了,你當我什麽都沒說。”薑崢重新將目光落回書頁,繼續讀書。


    過了一會兒,俞嫣望著薑崢讀書的側顏,從最初的驚訝中回過神,慢慢回過味來,明白了薑崢的話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了。”她說。


    她又解釋:“我沒有因為弟媳的話不高興,我隻是……”


    薑崢望過來。


    侍女的叩門聲打斷了俞嫣的話。俞嫣抿著唇,讓侍女進來。進來的人是石綠,石綠瞥了一眼倚坐在一起的兩個人,迅速收回目光,快步走過去鋪床,當著俞嫣和薑崢的麵兒,將喜帕鋪在床上,又快步退出去。


    俞嫣立刻蔫了,耷拉著眼角。


    薑崢望了一眼床榻,再看向俞嫣,這才了然。他說:“如果因為喜帕的事情讓你覺得在府中會遭議論,可以做個假的送過去。”


    “不要。”俞嫣立刻皺著眉反駁,“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她垂下眼睛,有點說不下去了。


    “好。”薑崢答應,“那釀釀什麽時候準備好了和我說。”


    俞嫣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眼睛去看薑崢。她忍不住去想,她這樣推辭,是不是太不顧慮薑崢了?


    可是她有些做不到,就連現在這樣靠在他懷裏,都要醞釀好些勇氣。那些七扭八歪不成樣子的情景,實在是太嚇人了。


    薑崢瞥一眼俞嫣微紅的眼角,含笑溫聲:“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這裏是你的家,你要自在些。我們不熟悉,你的不願你的難以接受,我都理解。”


    俞嫣望著他眨了下眼睛,忽然間敏感了一下,她問:“我們不熟悉,所以你也不願是不是?”


    俞嫣心裏生出一股莫名不開心。她可以不願意,他卻不可以。雖然不講道理,卻是她心裏真實的想法。


    薑崢忽然輕笑了一聲。他抬起眼睛,用一雙春水瀲灩眸望著俞嫣。


    他用拉長的繾綣語調喚一聲“釀釀”,再說:“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男人隨時都願意。”


    “歪、歪理……”俞嫣將臉扭到一旁去,不去看他那雙帶笑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可是因為太好看,像一個誘人深入的陷阱。


    俞嫣使勁兒將薑崢一直握著她的那隻手掙開,擰著眉說:“你自己慢慢看書吧,我要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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