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後那邊又來送補湯了。”季承平稟完,側了側身,讓秀珠將補湯放在書案一角。


    秀珠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再悄聲退下去。


    最近這段時日,太後那邊每日都會送補湯過來,聖上幹脆用這補湯取代了早膳。


    季承平盛了一小碗,放在聖上順手的地方。小碗剛放下,便聽聖上開口命令——


    “去……”


    可也隻一個字。


    季承平細細打量著聖上的神色。


    聖上略皺眉,眉宇間顯出幾分厭煩。他停頓了片刻,才道“去提點一下趙琉。”


    “是。”季承平應下,退著出去。他一邊往外退,一邊揣摩著聖上的心思,斟酌著最妥當的提點言辭。


    都說他是聖上的大紅人,最近帝心。可無數次,他得的命令都是這般模棱兩可,需要他去揣度。是以,伴君側,不僅有榮華富貴,那也是日日提著腦袋膽戰心驚。


    待季承平再回去回話時,趙琉已經離開。


    聖上沒說什麽,喝完碗中補湯,便開始專注地批閱著奏折。


    直到半上午,聖上剛有些疲憊,宮人就來稟告俞嫣到了。聖上幹脆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召俞嫣進來。他瞧俞嫣身後侍女提著個食盒,笑著問“真是你熬的?”


    “當然!”俞嫣道,“我哪敢欺騙您,欺君之罪我可擔不起。”


    俞嫣接過竊藍手裏的食盒,放在案上,將裏而的藥膳湯捧出來。沒讓季承平接手,自己盛了一小碗遞給舅舅。


    聖上嚐了一口,笑著點點頭“剛學下廚做成這樣不容易,比你母親出息多了。”


    俞嫣卻不滿意,蹙眉說“舅舅的誇讚也太實話實話了,太後誇我的時候可把我誇到天上去,說我比禦廚做得都好呢。”


    聖上哈哈大笑,聽著俞嫣輕盈明快帶笑的聲線,讓他這一上午的沉悶都消了不少。


    他一邊嚐著藥膳湯,一邊與俞嫣閑聊著。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是自己進宮來,還是薑六郎陪你一起?”


    “他陪我一起。”


    薑崢沒進來,在元樂閣前而的花園等俞嫣。


    聖上擺了擺手,讓宮人去將薑崢請進來。他再問俞嫣“沒給太後帶些你的手藝?”


    “帶了的。”俞嫣如實說。


    “送去吧。一會兒再回來陪舅舅說話。”


    俞嫣疑惑了一下,懷疑舅舅是有什麽事情要單獨和薑崢說。她便乖乖地應下,帶著竊藍去給太後送湯。


    薑崢也以為聖上召喚是有事,卻見聖上招了招手讓他過去,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薑崢微頓之後,了然。


    “多謝聖上賞賜。”他從食盒裏又取了一個新的小碗,從湯盅裏盛了藥膳湯來喝。


    “孺子可教。”聖上大笑,“實在早上用得多了吃不下。又不能浪費了釀釀的心意。”


    他指著薑崢,笑道“你可不能告訴她實情。得說全被她舅舅一個人喝光。”


    “是。”薑崢微笑著應聲。


    聖上隻吃了那一小碗,剩下的盡數被薑崢吃下。


    季承平從外而進來,雙手捧著個托盤,其上擺著一支弓和一袋長箭。


    近日為出征溫塔做準備,這是新造出的一批弓箭,要拿來給聖上過目。


    聖上暫時沒看,讓他暫時放在一旁。


    聖人上下打量著薑崢,道“一眨眼,都比我高了不少。還記得你小時候進宮陪皇後那段時日。前幾日與皇後閑聊,她還提起你小時候的事情。”


    “娘娘仁善。”薑崢頷首。


    聖上道“你早已及冠,進宮陪皇後的次數越來越少。不過血脈連著,倒也不必過分避諱。”


    說到這裏,聖上也有些唏噓。皇長子長得像皇後,薑崢小時候與皇長子確實有幾分相似。


    想到那個早夭的長子,以及皇後那幾年的淚,聖上歎了口氣,道“有空多陪陪你的姨母。”


    一前一後,聖人已經改了稱呼,從“皇後”變成了“你的姨母”。


    “是青序不孝,近幾年鮮少陪伴姨母。”薑崢便也跟著改了對皇後的稱呼。


    聖上擺擺手,薑崢告退。出了元樂閣,薑崢便直接往皇後宮殿去。


    幼時入宮那幾年,皇後的確對他很好。他不是不記得姨母的好,也不是不想盡孝陪伴。實在深宮複雜,需要謹慎和避諱。今日得聖上言,倒可以放心去看望姨母。


    薑崢離去後,聖上又批閱了幾本奏折,開始有些犯困。兩個哈欠之後,他便起身去裏而的屋子小憩。


    季承平添了助眠的香,悄悄退出去,也要小睡一會兒。


    元樂閣陷入靜謐,隻偶有一陣陣清風拂過,帶來些寶瑙湖上的潮。


    聖上睡得沉沉時,趙瓊到了。


    小太監見了他趕忙迎上去行禮,稟告聖上剛睡下。


    “沒事,那我在偏殿等著父皇醒來。”趙瓊微笑著。


    小太監將人請進去,又輕手輕腳地端來茶水,然後垂首候在一側。


    趙瓊抿了口茶,便將茶水放下。他一手支額閉目小憩,命令“退下吧。”


    小太監行禮退下。


    片刻後,趙瓊睜開眼睛。


    藏在靴子裏的匕首很涼,讓他半邊小腿都開始發冷。


    趙瓊的手抖了一下。


    他心中不能不懼。


    可這事,隻能他這個最不可能弑君的人來做。若是讓手下來刺殺,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他是太子,他可以隨意出入聖上身側,又能屏退所有人。


    算著時辰,他的手下現在應該已經擒了趙琉,正往這邊押送。


    他給自己壯膽。此時補湯裏的藥效應該已經起了作用。他隻要將匕首刺進去,就可以將弑君罪按在與宮妃勾結的趙琉身上。


    然後他就成了天子,想要什麽就要什麽!再也不需忍耐,也不需要暗中謀劃,想要什麽都可直接要!


    趙瓊一下子站起身,悄聲走進裏屋。他握著匕首,逼近床榻的父皇。


    而此時,俞嫣已經從太後那邊回來。她不願意看見寶瑙湖,仍舊選擇走薔薇園,走在一堵堵花牆裏,好似走迷宮。


    第110章


    秀珠送了補湯回去複命。太後靠在貴妃榻上養神, 她望向秀珠,問:“秀珠, 怎麽覺得你近日清瘦不少?”


    秀珠將要退下去的腳步一頓, 趕忙說:“近日天熱,進膳少了些。太後關切,秀珠惶恐。”


    太後打量著恭敬垂首的秀珠, 又問:“你今年二十了吧?”


    “回太後的話,二十一了。”


    太後點點頭, 道:“到了二十五就是出宮的年歲。你可有為自己打算過?”


    秀珠親人都不在了。若是以前, 她必然要表忠心說會永遠服侍太後。可是這一刻, 她遲疑了。深宮像個陰暗的牢籠,她生出了想逃的念頭。


    太後見她沒回答, 便道:“還有幾年。也不必急著答複。你和文珠幾個都招人喜歡、用得順手。可也不能束著你們,若是有好的歸宿, 多為自己打算。”


    秀珠跪地叩首謝恩。


    實則, 秀珠心裏一片茫然。她確實有逃離的念頭,可是她好像已經上了賊船,無法逃。


    “瞧著你臉色不大好, 允你半日假,回去歇著吧。”


    秀珠再次謝恩。


    秀珠回到住處, 關了房門之後,才腳步變快。她迅速點燃了桌上燭燈, 然後將藏在袖中的一個小紙包取出, 用小鑷子夾著紙包遞在燭上燒成灰。


    直到這包藥燒盡了, 她那顆懸著的心才落下。可鬆了口氣的感覺不過片刻, 她又擰眉望著燭火發怔。


    不管是趙瓊之前給她的慢性毒, 還是今日的特殊藥, 她都從未加進送給聖上的補湯中。


    太後送過去的吃食會不會每次都試毒,秀珠也不清楚。可就算不試毒,她也不敢弑君!


    她也不敢忤逆太子,所以一邊偷偷藏下了藥,一邊欺騙太子。


    她甚至不敢高密,不管是向聖上還是太後。她不會傻到認為揭發太子行徑是立功。她小小宮婢,隻會因卷入皇室醜聞而被滅口。


    燭光映著秀珠慘白的臉頰,眼底浮著恐懼的淚點。


    她不知道能瞞多久,恐怕趙瓊得知她欺瞞時,就是她命喪時。


    事實證明,秀珠的選擇暫且救了她。


    不管是從太後這裏送過去的膳食,還是俞嫣送來的藥膳湯,但凡入聖人口之前,季承平都會仔細驗毒。


    元樂閣。


    床榻上的聖人突然轉了個身。趙瓊嚇了一跳,握著匕首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迅速將匕首藏在身後,緊張地望向父皇,見其還睡著沒有蘇醒,略鬆口氣。


    他死死盯著父皇,雙腳仿佛釘在地麵動彈不得,唯有藏在身後握匕首的手還在不可抑製地發抖。


    明明來前已經做足了思想準備,真正到了這一步,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敢下手。


    這個人……是他的父親。


    良知,有那麽一瞬間的回歸。


    可也隻是一瞬間。


    隻要握緊匕首刺下去,這天下都是他的!這樣的誘惑實在是太大,足以驅離良知。


    可是趙瓊還是沒有動手,不是因為良知,而是因為懼。


    他以為自己掙紮了半輩子,實則不過片刻。拔劍之音飄進他耳中,緊接著是高呼的一聲“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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