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玉隻是笑笑:“忽而想起禮部侍郎送我的那張弓不錯,很適合皇兄出門打獵用,便叫他回去給你取去了。”


    聽說有禮物,李瑨大喜,叉腰道:“這還差不多,算你良心未泯。”說著,他又彎腰看了看妹妹手中的孔雀風箏,讚歎道,“你這紙鳶倒是好看,做工又精細,比我宮裏的好。”


    李心玉挑眉道,“那當然!這可是某人親手做好送給我的,一筆一畫都是出自他之手。我生辰收了那麽多奇珍異寶,可我卻覺得,那些貴重的俗物都比不上這隻小小的紙鳶。”


    “好了,管他出自誰之手呢,你喜歡就行,回頭我替你賞他!”說著,李瑨將手伸出窗外探了探風力,喜道,“風力正好,不大不小,走走!陪你放風箏去!”


    民間有傳言,說風箏可以帶走人一年的災病,所以宮裏宮外每到陽春三月,天空就會布滿五顏六色的紙鳶,裝點著滿城歡聲笑語,也不失為一道美景。


    兄妹倆在西苑尋了個開闊之處,讓宮婢們舉著風箏,他們拉線跑,比誰的風箏飛得又高又穩。


    李心玉小心翼翼地拉著手中的軸輪絲線,眼看著孔雀風箏越飛越高,可偏偏此時風向改變,疾風驟起,紙鳶在空中歪歪扭扭地掙紮了一番,便如斷翅的蝴蝶一般墜了下來,落在了宮牆外的一株繁茂的梨樹上。


    “我的紙鳶!”李心玉一聲驚呼,忙奔到樹下,仰首看著花葉中的風箏。


    李瑨也跟了過來,拍拍李心玉的肩安慰道,“不就是一隻紙鳶嗎?算啦算啦,回頭哥哥送你一隻更好的。”


    “不成。”這是裴漠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哪能就這麽算了。


    見妹妹站著不走,李瑨四下張望一番,道:“這四周僻靜,連個巡城的禁衛都看不到,若想取下風箏,還需回去找人過來幫忙。”


    “不必了,我有法子。”說著,李心玉的視線落在李瑨的靴子上,眯著眼狡黠一笑,道,“皇兄,勞煩你把靴子脫下來,往樹上一砸,風箏就掉下來啦。”


    李瑨想了想,覺得可行,便道:“好吧。”


    他扶著牆根站穩,脫下左腳的靴子,呈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定,然後將手中的繡金靴子往花開如雪的梨樹上一丟……


    在兩人期許的目光中,風箏沒有砸下,靴子卻好死不死地卡在了枝丫之間。


    李心玉和李瑨麵麵相覷。


    “妹妹莫慌,待我用另一隻靴子將它們都砸下來。”


    說完,未等李心玉阻止,李瑨又脫下僅剩的一隻靴子,在手裏掂量一番,朝樹上丟去……


    唰啦——


    樹影搖晃,卡在樹枝間的風箏顫了顫。不負眾望的,李瑨的第二隻靴子也掛在了樹上。


    簷上一點白鴿撲愣著翅膀飛過,微風襲來,卷起片片梨白。李瑨赤腳站在地上,與李心玉一起仰望著梨樹上的一隻紙鳶、兩隻靴子,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片刻,李心玉反應過來,笑得肚疼,幾乎要扶著牆才能勉強站立。


    李瑨一臉黑線。


    正巧太傅大人優哉遊哉地從牆邊路過,看見當朝太子赤腳站在樹下,襄陽公主扶著牆笑得不成人形,登時氣的白眉倒豎,連歎數聲:“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遂掩麵而逃。


    李心玉笑得腮幫都疼了。李瑨怒道,“你個沒良心的,還笑!快去找人給我送雙鞋來!”


    “好,好,皇兄莫氣,本宮這就去找人。”


    雖是春日,但地麵仍是陰寒。李心玉見哥哥赤腳站在地上,一時又好笑又心疼,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轉身就去搬救兵。


    才走到月洞門前,便見對麵小路上走來一人。那人年輕英俊,身形挺拔,手挽一張描金的紅漆大弓,負雉羽箭,玄青色的衣袍拂過周圍帶露的牡丹花叢,款款走來,好不俊朗。


    李心玉眼睛一亮,忙迎上去道:“裴漠,你來的正好!”


    她拉住裴漠的手,三言兩語將方才的情形說了一遍,將他引到那株枝繁花茂的梨樹下,問:“你看,能將它取下來麽?”


    裴漠清冷的目光掃過李瑨的赤腳,輕飄飄落在梨花間的兩隻繡金靴子上,嘴角一彎,繃不住笑意。


    “喂!你笑什麽!”李瑨惱羞成怒,若不是此時沒穿鞋,不方便行動,他絕對會衝上去揍裴漠一拳。


    盡管,他定是揍不贏裴漠的。


    裴漠瞬間恢複麵無表情,將弓箭和箭筒往地上一放,足尖一點,幾個騰躍間便靈巧地攀上枝頭,倒掛在梨花叢中,將那隻孔雀紙鳶摘了下來,複又落地,將紙鳶遞給李心玉,輕聲道,“公主收好它,下次可不要弄丟了。”


    語氣那叫一個溫柔。


    李瑨氣的肝疼,腳心被地磚沁得發涼。他指著樹上歪歪扭扭掛著的兩隻靴子,怒道:“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麽?”


    裴漠沒說話,甚至連個眼神都不給李瑨,隻認真地看著李心玉。


    李心玉忙道:“皇兄好歹是太子,別欺負他。”


    裴漠點頭,回身一腳踢在梨樹樹幹上,將這株一人合抱之粗的大樹揣得震了三震,萬千梨花紛紛揚揚,仿若下了一場大雪,落在李心玉的頭上身上,也落進了裴漠的眼裏。


    哐當兩聲,枝丫間的繡金靴子被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震落,掉在李瑨的麵前。


    萬千梨雪中,李心玉攤開手,眉開眼笑地看著梨花洋洋灑灑落在掌心,又香又涼,不禁讚歎道:“好生漂亮呀!”


    說罷,她眯著眼甩了甩腦袋,像隻小狐狸似的甩去腦袋上的花瓣。


    裴漠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忍不住伸手撚走了她鬢角沾染的梨香。


    而一旁,李瑨默默地撿起靴子穿上,覺得自己的人生萬分淒涼。


    轉眼到了李心玉的生辰,皇上為她在碧落宮設宴,歌舞一天一夜不停歇,宴請了長安所有貴女和命婦。


    宴會雖然盛大,但也沒什麽特別的,無非是賞賞歌舞音樂,收一收賀禮,湊個熱鬧罷了。前世今生二十餘年,李心玉過了二十多個生辰賀誕,深知此時繁華的表象下,隱藏著的是另一番波濤洶湧。


    自從那日在望仙樓上與忠義伯夫人會麵,真凶露了馬腳,李心玉便再也無法直視這滿堂浮華了。


    夜色降臨,酒過三巡,李心玉也有些醉了。


    敬酒的貴女來往不絕,李心玉端起酒杯回禮,卻見身後伸出一條長臂,將李心玉的酒盞奪走。


    李心玉愣了愣,回眸望去,撞進了裴漠深邃的眼波之中。


    “公主醉了。”暖黃的燭光中,裴漠低聲道,“醉酒傷身,少喝些。”


    李心玉眨著濕潤的眼睛,難得乖巧道:“好,不喝了,你們都退下吧。”


    貴女們掩唇輕笑,戲謔的目光在李心玉和裴漠之間來回轉悠,嬉鬧著退下。


    杯盤狼藉,李心玉雪腮醉紅,朝身後立侍的裴漠勾了勾手指,忽然開口道:“往年生辰,父皇都會準許我許一個願望,不管這個願望是大是小,隻要是他能辦到的,他都會應允我。”


    李心玉今日穿了一身緋色的宮裳,額間貼著花鈿,眉目美麗無雙。她坐在案幾後,手懶洋洋地撐著下巴,側首望著裴漠低笑,令人想起了慵懶矜貴的波斯貓兒。


    她說,“小裴漠,我今年不要什麽奇珍異寶了。我許個願望,讓父皇免了你的罪籍,招你做本宮的駙馬,可好?”


    裴漠神色微動,燭火在他眼中跳躍,閃爍著莫名的光。


    他已能預測到,若李心玉真將這番話說出口,宴會上將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了。


    第39章 星辰


    興許是醉了,李心玉兩腮染上淺淺的桃紅,更襯得眼波盈動,恍如東風吹皺的一池春水。


    裴漠望著她,隻覺得心口燙得發慌。他替她收拾好杯盞,將玉質的酒壺拿開了些,低聲道:“今日是你生辰,應該開開心心地過,莫要將事情鬧得太僵。”


    想想也是。李心玉甩了甩混沌的腦袋,含糊道,“你放心,本宮心中有數。”


    正說著,陳太妃前來敬酒,裴漠不好表現得太親昵,便退開了些許。


    太妃敬酒,李心玉畢竟是個晚輩,不好推辭,便笑著與她共飲了一杯。溫熱的酒水入腹,李心玉笑問道:“聽聞太妃娘娘是蜀川人?可惜本宮吃不得辣,這滿桌的清湯寡水也不知合不合太妃娘娘口味。若不是不合,娘娘盡管同本宮說,本宮讓庖廚再做一份。”


    “哎喲,瞧我家襄陽嘴甜的!”陳太妃釵飾閃閃發亮,描畫精致的眉眼彎如月牙,笑道,“我都嫁入長安十八年了,早習慣了長安的吃食,忘了蜀川的花椒麻辣味兒。”


    李心玉的視線落在陳太妃的釵飾上,金釵銀飾在燈火下閃著奪目的光,刺得李心玉眯了眯眼。頓了頓,她湊過身子好奇問道:“早就想問您了,您頭上的鳳頭釵花紋繁複精美,是我從未見過的,不知是哪位匠人打造?”


    “啊,這個……”陳太妃摸了摸頭上的釵飾,想了想道,“鳳頭釵身上鐫刻的是卷雲紋,在我們蜀川,這種樣式的鳳頭釵與龍紋環佩一般是成對出現,象征著天定姻緣。可惜先帝仙逝後,龍紋環佩隨他入了皇陵,唯有這隻鳳頭釵,還孤零零地戴在我頭上。”


    說起過世的先帝,陳太妃語氣有些哀傷。


    “本宮喝醉了,胡言亂語惹得太妃娘娘傷心。”李心玉舉起酒杯道,“來,我自罰一杯。”


    “是我失態了。今兒是襄陽的生辰,不要提這些傷心事。”陳太妃隔空與李心玉碰了一杯,便放下酒盞道,“我不勝酒力,就不奉陪了。”


    李心玉起身,目送著陳太妃遠去。


    “小裴漠,你發現了麽?”待陳太妃出了碧落宮,李心玉複又坐下,回首望著裴漠問道。


    裴漠目沉如水,輕輕頷首,“她的鳳頭釵,與《雙嬌圖》上薑妃所佩戴的樣式極為相似。”


    “這便能說通,為何我們一出鬥獸場的門,就有刺客來劫持那幅畫,原來不是劫財,而是為了掩蓋幕後真凶與薑妃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些日子,李心玉一直在想辦法打聽那薑妃的身世和死亡之謎,但宮中上下對此似乎諱莫如深。李瑨曾告訴她:“父皇此生,最討厭聽到那女人的名字。”


    難道,薑妃之死與父皇有關?所以那個與薑妃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幸存者,才會想盡辦法地報複李家人?


    可如果是針對李家的複仇,又為何會搭上一個裴家?


    李心玉想得腦仁疼,皺著眉對裴漠道,“元宵那夜,你去欲界仙都救人,我後來遇上了忠義伯夫人,她的無心之言倒是提醒了我,讓我知道了一條重要線索……”


    裴漠抬眸,道:“我一直也覺得薑妃畫像上的釵飾紋路眼熟,似乎在皇宮之外的某處見過。”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


    李心玉張了張嘴,剛要將心中的懷疑對象說出來,便忽聞宦官高聲唱喏:“陛下駕臨,太子殿下駕臨——”


    思緒就此打斷,李心玉朝裴漠眨了眨眼,說:“散宴之後,我再與你詳談。”


    李常年還未入場,就先聽到了他壓抑的、渾濁的咳嗽聲。吳懷義已死,皇帝雖然停了丹藥,但因浸淫煉丹的時間長久,體內毒素堆積,早已掏空了他的身體,再加上日漸年邁,身體再怎麽調養也回不到年輕的時候了……


    李心玉強壓住心中的揪疼,起身出列行禮,笑吟吟道:“父皇,來,您請上座。”


    李瑨在一旁搖著折扇,問道:“我呢?”


    李心玉哼道:“皇兄帶了禮物不曾?若是禮物不合我意,便一旁候著罷,別打擾我和父皇親近。”


    李瑨道:“東唐的掌上明珠生辰,哪能不備禮物?放心吧,早命人抬到你的清歡殿去了,整整四箱十六件珍寶,總有幾樣合你心意。”


    李心玉聞言苦笑。皇兄一對她好起來,就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捧到她麵前。正因為他總愛恣意揮霍民脂民膏,才惹得前世民憤四起……


    思及此,李心玉一副興趣索然的模樣,擺擺手道:“我隻是身居一品的襄陽公主,哪能受太子哥哥這麽多禮?這不合國禮,回頭我挑兩件喜歡的留著,其餘的送還東宮。”


    “心兒說得有理,看來是真的長大了。”李常年坐在上位,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頂,歎道:“今年想要朕賜你什麽?”


    李心玉在皇帝身側坐下,並不急著回答,隻雙手托著緋紅的腮幫,緩緩道:“父皇,昨夜我夢到了母親。”


    一提到逝去的婉皇後,李常年眉頭微皺,眼中的哀傷更甚。他問:“婉兒托夢,與你說了什麽?”


    “母後說我紅鸞星動,將有命定之人出現。”說罷,李心玉眼波流轉,視線追尋著裴漠所在的方向,隔著攢動的人群與他相望,莞爾道:“她說,我這命定之人乃是辰年陽月出生,與午年桃月出生的我最為般配。他雖暫陷泥淖之中,不得自由,但相貌品性皆是一流,如蒙塵明珠,一旦拭去汙垢,必當光芒萬丈……”


    聞言,李瑨在旁邊瞪大雙眼,無聲道:還能這樣?


    李心玉回瞪他,警告他不需多言。


    兄妹倆眉來眼去,李常年全然不知,問道:“也就是說,此人雖身份低微,但才貌雙全,將來必成棟梁之才?可是,這樣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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