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你叛離我,是因為我也有罪,我早就不怨你了。”李心玉再也忍不住,傾身抱住裴漠勁瘦的腰肢,將臉埋在他滾燙的胸膛,“當初重生回來就沒舍得殺你,如今便更是舍不得了,你怎麽這麽傻?”


    “我愛你,殿下。”裴漠溫熱的唇落在她的頸側,喃喃道,“雖然我不願相信前世的我會做出傷害你的事,但如若殿下今天不殺我,將來我便是死,也不會再放開你……”


    話還未說完,裴漠悶哼一聲,臉上浮現出極端痛苦的神情。又是一道驚雷劈下,滿世界都是刺目的白,裴漠猛地捂住胸口,像是支撐不住似的頹然倒地。


    “裴漠!”李心玉慌了,扶住他漸漸下滑的身軀,焦急道,“你怎麽了?”


    疼……胸口疼,腦袋也疼,腦袋裏的尖叫聲如潮水般湧來,伴隨著屋外的風聲雨聲,令他不堪承受。


    裴漠漂亮年輕的臉上一片煞白,他死死咬住蒼白的下唇,額角冷汗涔涔,無數陌生的畫麵在他腦中交疊湧現……


    碧落宮的初雪,一個戴著鐐銬的少年煢煢孑立。簷下的風鈴清脆,十五歲的少女明豔一笑,對他道:“你這個奴隸好看得緊,本宮要了。”


    豔麗香甜的春日,美麗的帝姬奪走他手中的書卷,在他唇上落上同樣香甜的一吻,狡黠的笑容打亂了他的心弦。


    “阿漠,原來你喜歡本宮呀!”


    誰?是誰在說話!


    “你我同榻而眠、肌膚相親時,你說過你最喜歡我……公主,你不要嫁給郭蕭,不要去找別的男人,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好不好?”


    郭蕭……武安侯郭忠之子,駙馬郭蕭?


    不,不對。若郭蕭是駙馬,那我……我裴漠又是誰?


    “李心玉,你愛過我嗎?”


    “懂了,你不愛我。”


    不,公主喜歡我,她愛我!


    裴漠捂著炙痛的胸口,甩了甩腦袋,腦中的聲音消散,又湧現出另一批陌生的記憶碎片。


    他身披堅甲、執著冷鐵攔在路上,截住了出嫁的車隊,一身嫁衣的年輕帝姬滿麵倉皇,成為他營帳中的俘虜……


    紅燭搖曳,婚袍嫣紅,他與她飲了交杯酒,和衣而眠……然而下一刻,寒光閃現,他最愛的公主殿下,親手用他送的金笄刺進了他的胸膛。


    旌旗獵獵,無風呼嘯,那一年的大雪席卷長安,他終於,率領著屬於自己的一支軍隊直逼宮城。呼出的熱氣順接凝結成冰,可他絲毫覺察不到寒冷,滿腔熱血沸騰著,叫囂著,他原以為自己終於站到了足夠與她比肩的高度,他即將完整地擁有她!


    可是,等待他的卻隻是……


    血!雪地裏都是血!


    淩亂的長發,僵白的手掌,草席下蓋住的是什麽?


    像是看見什麽可怕的內容,裴漠猛地睜大雙眼,發出一聲悲愴的怒吼。接著,世界一片天旋地轉,他直直栽進了李心玉懷中,雙目緊閉,陷入了昏迷。


    此時,太史局,賀知秋一身白衣佇立在樓台上。狂風大作中,他仰首望著天際紫白色的閃電,微微一歎:“烏雲蔽月,春雷炸響,天有異變,長安局勢怕是不太平了。”


    今夜,清歡殿的太醫進進出出,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是襄陽公主發生什麽意外了。


    “公主勿要擔心。這位小郎君隻是情緒過激而導致心絞痛,心脈並未受損,休息一夜便可痊愈。”老太醫放下筆,將寫好的藥方吹幹,遞給一旁的紅芍,吩咐道,“按此方煎藥,早晚一次,三日便好。”


    李心玉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的裴漠,揉了揉眉心,對紅芍和雪琴道:“下去煎藥罷,送老先生出門。”


    宮婢領命,引著太醫退下。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春日的天氣竟也是如此反常,前半夜還是繁星密布,後半夜卻是風雨大作,擾的人不得安寧。


    裴漠仍是未醒,即便在睡夢中也是眉頭緊鎖。李心玉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眉心,像是要撫平他眉間的憂愁。


    指腹一寸寸碾過他俊美年輕的麵容,最終停留在他的嘴角。李心玉俯身,吻了吻他的唇,歎道:“早知道你會悲傷至此,便不告訴你真相了。”


    咚咚咚——


    幾聲叩門聲後,白靈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公主,夜色已深,您該就寢了。”


    “本宮就在這兒睡了,白靈,你也下去歇息罷,不必管我。”說罷,李心玉脫了繡鞋,合衣躺在裴漠的身側,用鬆軟寬大的被褥蓋住彼此。


    靜謐的臥房內,她翻了個身,抱住裴漠的一隻手臂,借著昏暗的燭光打量他沉靜的睡顏。


    他的眉骨深邃,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鼻梁很挺,唇形優美,泛著淡淡的紅,讓人很想親上一口……


    李心玉歎了一聲,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忙閉上眼睛。


    她實在太累了,又喝了酒,眼睛一閉便陷入了黝黑的夢境之中。


    李心玉夢到了賀知秋。奇怪的是,夢境中所展示的卻不是她生前的記憶,倒像是……前世她死後發生的事情。


    太史局被查封,觀星樓燃起了熊熊烈火。賀知秋一身白衣,戴獸首麵具,負手立於燃燒的高樓之下。


    他身後,高大英俊的將軍執劍而立,明明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一開口,聲音竟暗啞難辨。他問:“為何燒了觀星樓?”


    賀知秋沒有回頭,白衣被火光鍍上一層金紅色,清冷道:“知己已逝,這漫天繁星,不知該為誰而賞,倒不如一把火燒個幹淨。”


    “你還記得她,隻有你還記得她……”


    一陣冷風襲來,年輕的將軍握拳抵在唇邊,彎腰發出一陣壓抑的嘶咳。片刻,他艱難地直起身子,緩緩走到賀知秋身邊,將緊攥的拳頭打開,露出了掌心碎的七零八落的物件。


    那是幾片金屑,兩截斷裂的紅繩,若是拚湊完全,便該是兩隻小巧的金鈴鐺。


    “這個,能修好麽?”將軍問,眼中有著小心翼翼的哀求之色。


    賀知秋轉身,視線隔著麵具定格在他掌心的碎鈴之上。


    約莫攥得太緊,將軍的手掌滿是縱橫的傷痕,深深淺淺,竟是比碎裂的鈴鐺更觸目驚心。


    “修好了又該如何?你終究是來晚了一步。”賀知秋搖了搖頭,與將軍擦肩而過,走向宮門之外。


    而他身後,百尺高樓轟然倒塌。將軍依舊握著破碎的鈴鐺,久久佇立在原地……


    風吹得門扉哐當作響,李心玉從夢境中掙脫,猛然睜眼,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裴漠醒了。


    第43章 歸魂


    李心玉眨了眨眼睛,伸手捏了捏裴漠的臉頰,“你醒了?方才突然暈厥,嚇死我了。”


    屋內燭火靜謐,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裴漠依舊看著她,眼圈漸漸泛了紅,伸手按住李心玉的手,將她緊緊攥在自己的掌心,像是抓住了什麽稀世珍寶般。


    “你怎麽了,小裴漠?還在介意那件事?”李心玉忍不住悶哼一聲,皺眉道:“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好了,我們重新開始……唔!”


    話還未說完,裴漠將她拉入自己懷中緊緊抱住,俯身凶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這一吻不同於以往的熱烈纏綿,而是凶狠霸道,侵略性極強,帶給李心玉一種陌生而又熟悉之感,刺激到令人無法呼吸……不,與其說是一個吻,倒不如說裴漠是想急於借這一個吻證明什麽。


    “裴漠,我……唔唔!”李心玉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推開他,喘著氣驚魂未定道,“你這一言不發就吻上來的毛病,何時能改一改?”


    說完,李心玉就怔住了。她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裴漠的樣子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裴漠神情複雜,曾經的清澈和青澀徹底消失殆盡,目光中是久經世事的沉穩和蒼涼。


    他看著李心玉,就像是看著一個失而複得的夢境……


    李心玉霎時呼吸一窒,一種荒謬的想法湧上心頭。她緩緩起身,任由蓬鬆柔軟的被褥從她身上滑落,愣愣的看著裴漠道:“你不是我的小裴漠,你是誰?”


    裴漠也坐直了身子,與她對視,一開口,聲音暗啞難辨:“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裴漠唇瓣勾起,眼眶中的悲愴深沉,化作淚珠滾下。他伸手覆在她瑩白的麵容上,湊過來輕聲道:“我全都想起來了,李心玉。”


    隻此一言,李心玉恍若雷劈。


    她下意識避開裴漠撫摸她的手,連鞋也顧不得穿上,赤腳站在春日微涼的地磚上。驚訝,慌亂,無措……諸多情愫在她眼底交疊湧現,最後又化為一片死海般的沉寂。


    她的小裴漠,不會直呼她的大名……


    腦中一片翻江倒海的混沌,正無措間,裴漠亦是赤腳下榻,逼近她。


    那些淡忘的記憶如潮水湧來,淹沒了李心玉的理智。她倉皇後退一步,手撐在身後的矮櫃上。指尖碰到針線簍,想也不想,她拿起金蛟剪護在胸前,聲音顫抖得厲害:“你……把小裴漠,還給我!”


    裴漠嗤笑一聲,高大的身軀將她整個兒罩在自己的陰影中。他無視那把尖利的剪刀,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問道:“怎麽,公主還要再刺我一刀嗎?”


    微微鬆散的衣襟下,嫣紅的胎記隱約可見。


    李心玉望著他心口那抹豌豆大小的紅痕,瞬間潰不成軍,頹然鬆手,任由金蛟剪哐當一聲墜地。


    裴漠慢斯條理的合攏衣襟,眼波深不見底。


    “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似乎我和你一樣,都擁有了前世的記憶。這樣也好,對你我都公平。”說著,裴漠俯身彎腰,手撐在她身後的矮櫃上,將她整個人半圈在自己懷中,淡紅的唇離她僅有咫尺之遙,啞聲道,“還是說,你害怕我想起一切?”


    李心玉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或許是想起一切的裴漠太俱壓迫感,又或許是,她不願再麵對前塵往事一筆爛賬……


    李心玉心裏一團亂麻,嘴上仍強撐道:“本宮有何好怕的,便是前世再對不起你,我也以命相抵,兩不虧欠了。”


    裴漠的眼神一下陰沉了下來,唇線緊抿,半晌才沉沉道:“不要再提你前世身死之事。”李心玉也並不想提及這個話題。她深吸一口氣,轉而道,“你為何會突然想起一切,莫非與我一樣,是重生過來的?”


    裴漠微微晃了一下神,退開了些許:“我不知道,許多記憶突然湧入我的腦中,就像是前世今生合二為一。”


    李心玉小心地問:“你也死了嗎?”


    裴漠橫眼看她,眼神複雜。


    李心玉忙改口道:“我是說你的前世,過得如何?”


    裴漠垂下眼瞼,蓋住眸中深厚的悲傷。片刻,他諷刺似的一笑,道:“權傾天下,妻妾成群,頤養天年。”


    李心玉忽的就很氣,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心道:本宮草席裹屍,身首異處,你倒是過得挺瀟灑!還妻妾成群?


    她也顧不得害怕了,一把推開裴漠的禁錮,神情古怪地盯著他道:“這麽說,這輩子是本宮委屈你了?若你懷念跟著琅琊王造反的好處,那你現在就去找他好了,看我敢不敢殺你!”


    她越說越難平靜,心中一片酸楚,吸了吸鼻子道:“當初看到本宮的屍首,你們一定大快人心罷!”


    砰——!


    一身巨響,裴漠攥住她的手,一掌拍在她身後的矮櫃上。上好的漆金櫃子竟被他拍得裂開一條縫,塵埃在空氣中揚起又落下。


    李心玉猝不及防被嚇得渾身一抖,睜大眼睛看著裴漠,半晌才怒道:“你又發什麽瘋!”


    “我說過,莫要再提前世你身死之事。”裴漠赤紅著眼,嘴唇顫抖,幾近崩潰道,“這不是什麽值得回味的事。”


    他這態度,若是換在以往,李心玉早就要撲上去咬破他的嘴唇了。但帶著記憶重歸的裴漠實在太俱壓迫感,哪怕是一個眼神都氣場全足。李心玉滿腔怒意憋在心中不敢發泄,隻能委屈巴巴地腹誹:不提就不提嘛,生什麽氣?


    兩人陷入了詭譎的沉默之中,直到敲門聲響起。


    “公主,您要的藥熬好了。”


    聽到紅芍的聲音,李心玉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她壓低了聲音對裴漠道:“你收斂些,不許讓別人看出任何異常。”


    裴漠退開了些許,坐在榻上扭過頭去,隻留給李心玉一個清高的側顏。他飛快地抹了把臉,再回過頭來時,除了眼睛還有些濕紅外,已瞧不見任何失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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