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爹娘也曾受過村裏人恩惠,再者說了,若人人都成了冷心冷肺之人,或許也會感到了無生趣吧。


    元繡不是聖人,顧不上天下蒼生,隻要守著自家門口一畝三分地就夠了,再有多一分的善心,便盡自己一分的力,再多一點卻是不能夠的。


    趙大勝說要幫著留意田地,還沒幾天,就有了消息。


    京中有位二品大員犯了事,家產盡數收繳國庫,偏遠些的莊子不好處理,便就地賣了,折成銀子上繳。


    靠雙井村不遠便有個小莊子,不大不小好歹是個莊子,要價便高了些,攏共五十畝上等田,還有二十畝中等田,除此之外還有一片林地,比起產出大的莊子,這個小莊子委實算不得什麽,不過在莊戶人家眼裏,這已經是頂富貴人家才置辦的起的。


    元繡初時聽到並沒覺得有什麽了不得,後來聽她爹說莊子裏的仆婦暫未被發賣,便有些意動。


    若是買下莊子,便連帶著莊子裏的人也得一並買下。據說這管事的媳婦兒是種瓜果的一把好手,年年瓜果送到京裏,都是要做人情往各達官顯貴處送的,元繡於農事方麵不太懂,不過好歹吃過這麽多年好東西,對什麽東西值錢心裏門清。


    趙大勝說的時候顯然是不知道元繡真的有這麽多錢,他隻驚歎著說給家裏人聽,莊子連帶著莊上的管事的,還有那片果子林,攏共得要一千二百兩銀子。


    這價格其實不算高,況且若不是莊子要賣,元繡決計不能一次性買到這麽多上等田地。


    “明兒我去瞧一眼,若是真的還不錯,就盡早買下來。”元繡正用上回買的新布裁新年新衣,前些日子家中起房子,做新衣裳這事兒就暫且耽擱下來了,現如今天都冷了,老的小的依舊布摞布的穿著夏衣。


    荷香幫著撚線穿針,順道在邊上學著如何做衣裳。


    李氏坐在炕上,一邊幫著裁布,一邊跟元繡話家常:“明年開春去抓兩頭豬崽兒,你滿枝嬸子家裏老母雞前兩天剛抱窩,臘底咱們抓幾隻,明年下蛋也能給家裏貼補幾個。”


    “靠那幾個雞蛋能貼補什麽,不值當糧食錢,看誰家有,都抓一些,咱們多養些雞崽兒,到明年咱們家頓頓都能吃上雞蛋,兩個小的瘦的像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裏能省仨瓜倆棗的貼補。”元繡很不同意她娘的話,李氏見元繡話說的緊,也不敢反對,隻一味點頭。


    荷香在一邊附和:“照顧小雞仔兒的事便交給我,我養的好,說不得一天得下兩個蛋呢”


    趙大勝從外頭進來,到了冬月天就越來越冷,說話間煙霧繚繞,他頭上戴的皮帽子上都結了冰。元繡牽回來的毛驢關在後院,鋪了幹草,秋收那會兒剩的玉米秸稈,紮碎了跟大豆混在一起,給它做飼料。


    趙大勝愛惜這小毛驢,天天都出去伺候著。


    元繡怕他爹忘了,又提醒了一遍:“明兒一早去那莊子上瞧瞧。”


    趙大勝雖點頭卻還不敢相信,再問了一遍:“是真的要買?那些田地……可不是小數目啊”


    看元繡點頭,他才放下心來。


    整整七十畝田地,趙大勝心裏發抖,若是他張開手丈量了一下,心裏又估了一下,恐怕他繞著七十畝地走一圈都走不動。


    第八章


    莊子也罷了,主要是還有個果林,那林子裏的產出村裏人都能瞧見,莊上管事的心善,年年品相不好的果子都任由村裏孩子去撿。


    一到秋日裏,一群猴孩子就守著果林,隻盼著樹上掉下個壞果兒,或是將將才爛掉的果子。


    荷香對莊子倒比趙大勝還了解,因為她常跟人家一道去看果子林,也去撿過人家的果子。對於元繡說要買莊子,她是最歡呼雀躍的。


    “林子裏頭好多果子樹,即便爛了,都甜的很,莊上嬸子人也好,看見孩子們過去從沒罵過,曾還給過我好果子呢!”


    元繡聽著荷香的話更為意動,幹脆歇了手裏的針線活兒,橫豎現下有時間,不如就直接去瞧瞧。


    丹桂縣土壤肥沃,田地大多都是好田,便是下等田,還比那些偏僻地方的中等田還要肥些,開始她想著不拘下等田還是上等田,能買些便都是好的,如今既然有更好的選擇,自然還是上等田最好。


    當初出宮攏共帶出來二千兩銀票,既說了那莊子要一千二百兩銀,那她銀錢是足夠的,再不說她還有那十兩金。


    先前她尋訪故友,被幾位好友塞了幾百兩銀票,這塞給她的錢她沒算自個兒的,不過心裏到底承了情。錦娘塞了一百兩外加一個足金鐲子,芸娘也塞了一百兩,明和王府做供奉嬤嬤的玉香姑姑貼了三百兩,總的加起來也有五六百兩銀票,而她不過帶些各地風土俗物去看人家罷了。


    幾位好友都是出宮早的老人了,她出京以後一路北上,凡有消息的都去見了見,南行路途遙遠,她隻去了信問好,不曾親自過去。


    這一路過來,見大家過得都算不錯,這才放心歸家。


    趙大勝說的莊子,離雙井村算不上太遠,周邊除了城裏大戶人家,估計也沒人能出的起這個錢。若能在年底之前把莊子買了,來年就能直接種上,倒也不必擔心田地荒廢。


    趕驢車約莫小半個時辰便到了,一眾仆人成了罪人,那莊子上所有營生也都停了。莊子管事的姓周,南邊人,瞧著頗為和善,不過想來這幾個月吃了不少苦頭,看著疲憊的很。


    才下過雪,天冷,元繡出來時穿的是嫩青色鑲毛領的襖子,針腳細密,領口袖口都繡了紋。尋常衣裳都是她自己做的,雖說比不上宮中司衣坊秀女的手藝,不過拿到外麵也是很叫人高看的。


    至於相貌,雖不比小姑娘活潑俏麗,不過她長相大氣,再加上不同於人的氣度更容易叫素不相識的人信服。


    譬如麵前這位周管事,他極有眼色,旁人隻當元繡年紀小,所以才稱她作姑娘,唯獨這周管事心裏要過幾道彎。見她氣度非凡,一時拿不準該叫夫人還是叫姑娘,又見元繡沒挽婦人髻這才開口稱呼:“姑娘萬安,您今兒是來看莊子的?”


    元繡點點頭:“聽說莊子要賣,我便來瞧瞧,若是確實不錯,便立時定契。”


    周管事眼神亮了亮,旋即又暗下去,沉吟許久,才歎了口氣:“那我先帶您去瞧瞧罷”


    “這價錢是定死了?”莊子裏收拾的井井有條,元繡心裏已然有數了。


    “是一千二百兩銀子,便是楊財主想壓,恐怕也壓不下多少,上麵下來的欽差鐵麵無私,咱們知縣都不好說話……”管事不安更甚。


    “楊老財也想買這莊子?”元繡蹙眉,一想十裏八鄉估摸著也就他能買得起。


    “好些日子前就來問了,還托楊主簿跟欽差大人說和過,想叫少些銀錢,不過那位大人鐵麵無私,不曾答應”周管事覷著元繡神色,“也有旁人來問過,不過都被楊老財尋個由頭打發了您…,…您似乎不怕他?”


    若前東家沒落魄,周管事也是不怕的,可如今前東家倒了,楊老財自然也知道,很是找了幾回茬了。


    “大可不必擔心楊老財,我本就與他結了梁子,何況買賣一事,先來者得。”元繡聽周管事說完,仍雲淡風輕,一揮手絲毫沒將周管事的話放在心上。


    一路上聽著周管事說,她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刑部指派了欽差下來查沒財產,像是小莊子或是地處偏遠的私產是要就地發賣的,要說周遭誰家能買得起莊子,除了楊老財再數不出第二人了。


    楊老財自然也知道,他也看上這個莊子了,欽差大人在這兒留不了多久,到了時間再不走,莊子價格勢必要降。他便想耗著,若一直沒人買,這價兒就好壓了,再一個楊老財不願意養這一莊子人,管事的跟車夫那幾個壯勞力倒還行,剩下一群老弱婦孺,沒用且不說,還費糧食。


    隻是餘下那些老弱婦孺又能賣去哪裏呢?罪臣家中的下人,泰半都隻覺得晦氣。


    周管事方才臉色不大好,也是心裏想著大家一處共事多年,晚年沒落到什麽好下場,不免生出幾分悲涼跟唏噓罷了。


    元繡神色不明,周管事不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麽想法,也不敢過問許多,隻邊走邊給元繡介紹。


    趙大勝腿腳不便,跟著走了兩步就歇下了,元繡見他走不動了,就叫他去跟莊上人聊聊,看看莊上那些人品行如何,若有偷奸耍滑之輩,是斷然不能留在莊裏的。


    “這些田地荒了一年”周管事指著枯黃的麥苗給元繡看。


    自出了事以來,莊子就被封了,哪怕是莊稼還在地裏長著,也沒人敢去收,今年一年的辛苦全白費了不說,地裏那麽多糧食也糟蹋了。


    先時說那位欽差大人鐵麵無私,可那性格較尋常人來說也更固執。既然已經查封了,莊上任何東西本來就不敢擅自亂動,那位大人來了以後又發話,更沒人敢動了,畢竟他們也算是待罪之人,再敢有其他動作怕是會當即處死。


    周管事在莊子裏待久了,除了每年送東西回京,其他時候都頗為自在。他也不稀罕京中的榮華富貴,更不想著要回京掙前程,一直窩在這小地方,這才逃過一劫,要知道,京中幾個管事的,沒一個有好下場,如今……隻盼著新東家是個仁厚的。


    元繡不知道周管事心裏的想法,她瞧這五十畝上等田地,確實的相當好,即使許久沒料理,也能看得出來土壤肥沃,因著田地一眼瞧不見邊,隻稍大致看了一眼,便叫周管事帶她去瞧瞧果子林。


    果子林分四個塊兒,除了蘋果跟雪梨兩樣稍微常見的,另外還種了不少軟籽石榴跟櫻桃樹,靠山腳還圈了一小塊單種水晶葡萄。


    山腳底下那些葡萄,除了專用來釀酒,餘下皆要送去京裏,因不易存放,這東西就是極為金貴的水果。


    如今果子比糧食要價高很多,可也更不好打理,今年果子沒人收,地上爛了一攤,也有被鳥雀啄食的就剩一小半的,還有不少幹枯癟瘦的掛在樹杈子上。


    “我家婆娘專門伺候果子林,今年果子林官府不給動。”周管事歎了口氣,“都是成年的果樹,品相不好的都鋸了重新補苗,那邊葡萄藤也是如此,年年這林中果子若是單拎出來賣,恐怕也能有百來兩銀子的進項。”


    這話不假,不過品相上佳的果子都要送去主家,主家是要朝京中顯貴各處送的,要知道,這人情往來可比百兩銀子劃算。


    思及此元繡不免有些唏噓,如今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這二品大員元繡之前居於深宮時還曾聽說過,如今高樓塌,竟沒一個幫著說話的,聽說連個辯駁的話都沒有,就被禁軍就地處死了。


    也不知究竟犯了什麽事。


    收回思緒,元繡又去種葡萄的山腳看了一眼,這會兒寒冬裏,仍能看得出葡萄藤長的壯實,估計明年一開春,一發芽兒準能重新繁茂。


    周管事說的不錯,單這果子林的出息,沒幾年也就回本兒了,若非楊老財一時半會兒舍不得掏出這些銀錢,恐怕他也早就將這莊子買下來了。


    果子林不茂盛,但這也能保證每棵樹都能曬到太陽,往年入冬前都要在樹幹上刷些石灰水,一來為了防蟲,二來也防止入冬凍壞了果樹,今年因為不敢動,所以暫時還沒刷石灰水。


    自個兒看的,加上周管事說的,元繡能看得出來,無論是林子還是田地,之前都是被精心打理的,這會兒到了山腳,連二十畝靠著山腳的中等田,土地都依舊肥沃,不光麥子長得好,雜草也長的高。


    “果子林是我那婆娘管,田地都是宋莊頭管的,咱們莊子上還有個趕車的,再就是前年我跟我婆娘撿回來當閨女養的小丫頭,還有從前府裏遣到莊子養老的婆婆。”周管事搓了搓手,“雖盡是些老弱,不過裏裏外外都能一把抓,再一個……既是老弱,吃的也不甚多,姑娘若是嫌棄,也不必勉強,隻肖給個住的地方,我們幾人勻出一口也使得。”


    第九章


    說著周管事便想跪下求元繡,元繡立即扶他。她自己個兒是從宮裏出來的,自然知道為奴為婢處境都很艱難,況且莊子上又都是老弱之輩,就是敞開了吃,哪裏又能吃窮她不成。


    “您這說的是什麽話,天家都倡尊老護幼,我們平頭百姓自當以此為準則去行事”元繡加重了幾分語氣。


    周管事揩了揩眼角:“姑娘厚道人,若您真成了新東家,咱們幾個勢必當牛做馬,保管不叫您虧了銀錢。”


    “虧盈兩說,到底是看老天爺臉色吃飯。”元繡心裏已然十分滿意了,隻要田地在手裏握著,除非戰亂,否則都是她的家底,若是家底,又談何虧盈,“回頭你去告訴欽差大人一聲,就說這莊子有人肯買了,說過以後,咱們再一道去官府定個契。”


    周管事連連應聲,他是瞧出來了,姑娘是個厚道人,若莊子真落到楊老財手裏,幾人隻怕落不到什麽好下場。


    “那我下半晌便去欽差大人那兒說一聲,咱們明兒一早去官府定契。”


    再幾天就過年了,有楊老財虎視眈眈盯著莊子,若今年沒能拿下來,明年肯定懸,未免夜長夢多,這事兒還是早早定下的好。


    趙大勝早就回了莊子,正跟人攀談,他上了年紀,腿腳不便,年年拚死才能夥著一家人勉強把糧食收了,現享了幾個月清福,骨頭愈發懶了,走幾步路腳便有些發虛,因此剛剛跟元繡去果子林,還沒走兩不,他腿腳便不行了。


    轉了一圈,元繡心裏是極滿意的,看趙大勝跟莊裏人聊得還算熱絡,心裏隱憂也沒了,隻囑咐周管事,明兒一早就去官府定契。


    周管事恭恭敬敬將元繡送出來,待她上了驢車,又走了好遠才收回目光,門後麵鑽出來幾個人,紛紛打聽元繡為人如何,待得到肯定的回複以後,方才舒展眉頭,各自忙活去了。


    元繡跟趙大勝去看莊子,李蘭花就在家收拾。家裏新添置了不少東西,櫃子木桶,還有放糧食的糧倉,都是元繡去鎮裏專門定做的,花了不老少銀錢。


    興安如今身子大好,跟在李蘭花後麵親親熱熱的喊奶,又幫著遞這遞那,荷香第一個看見元繡回來,屁顛顛過去幫著牽毛驢,惹得李氏跟在後麵喊她是小狗腿。


    “那田地如何?”李氏隻關心田地,沒問莊子裏的事兒。


    趙大勝點了點頭:“明兒一早去官府定契。這事兒早穩當早好,若是錯過,不知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元繡耳尖,聽到爹娘在身後說話,也知道因著這段時間的強勢勁兒,娘有些怕她,所以放慢了步子。


    “您該如何花便如何花,不必對自己苛刻,如今屋有了,地有了,不必掰著指頭過日子。”元繡看的通透,人也就活一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平安高興是最大的福氣。


    李蘭花抖著聲音,虧欠孩子的,怕是數也數不清了。心裏知道自家丫頭是不想叫她再吃苦,嘴上連連應聲,又拍了趙大勝幾下,叫他也應下來。


    中午飯食都在鍋裏熱著,上回買的糧食因著蓋屋,所以吃的差不多了,還得趁年前再去買一些。


    不過眼下最主要的還是去官府定契,一早依舊是趙大勝跟著元繡一道去的衙門。


    天還沒亮父女倆就趕著驢車出發了,早上太冷,路麵都凍的硬邦邦的,元繡臨走前還給毛驢腳上裹了皮子。


    緊趕慢趕,也是約莫趕了一個時辰才進城裏,,若是僅憑兩條腿走,少不得也得走一上午,元繡回家時一路走的官道,路過縣裏卻沒進城細瞧,趙大勝來的也少,幾十年約莫也就跑過兩趟,所以二人對這兒都不熟悉。


    連找帶打聽,才尋摸到縣衙的位置,周管事早在衙門等著了,欽差大人還沒來,畢竟賣莊子的錢要錄好封好,幾人按了手印過後,再由知縣大人親自交給欽差,最後便是欽差大人親自送回京城。


    別說楊老財背後那位小小的主簿,這是皇上親指的欽差,哪怕是知府來了也不見得能說的上話。凡能下來替聖上辦差的,皆是清廉正直且固執的性子,雖說今上如今年紀大了有些昏聵,但於百姓到底還是上心的,若有作奸犯科之輩,斷不會派遣下來辦差。


    元繡不怕楊老財鬧事,隻怕他不趁著這個機會鬧事,畢竟沒人比欽差大人更好處理他。


    不過一眼見到這位欽差大人,元繡隻覺得頗為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等人一開口,元繡瞬間想起來,然後驚呼一聲:


    “楊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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