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傷心,隻恨我醫術不精,嬤嬤早年幫過我,要不是她,我……”


    元繡搖頭,眼淚忽然又出來了,很怕江晏看見,慌張抬手去擦,江晏攔了她的手,“在嬤嬤麵前哭不得,傷她老人家心,在我麵前,你不用忍著”


    “我隻恨自己,沒早些看出嬤嬤她身子不適,前些日子忙,也顧不上細瞧,如今心裏後悔,說好要養她老,還沒等我養呢,這就來不及了,人總是不能遂心!”元繡埋首伏在桌上,哭的稀裏嘩啦。


    “來得及,嬤嬤她還在。”江晏輕拍她的背替她順氣兒,“明兒有戲樓有新曲,帶嬤嬤去瞧瞧熱鬧,風滿樓也上了新菜,帶嬤嬤去看看,丹桂縣南邊兒有溫泉行館,天要冷了,你帶她去享享福,倘若你心裏記掛她,她就一直在。”


    江晏眸色深深,“人心裏有念想,活著才有奔頭,嬤嬤她心裏的念想就是你。”


    二人一沉默,周遭便更加寂靜,到了秋日,連吹來的風都有幾分蕭索的味道。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元繡心裏也稍稍想明白些,嬤嬤如今還好好的,反倒總替她擔心,若她總喪氣著臉,嬤嬤見了說不得更寢食難安。


    樹上一顆皺巴巴的紅棗掉在石桌上,元繡抬頭,撞進江晏擔憂的眼神裏,又想到昨兒嬤嬤說的事,該問的隨後問出口,


    “嬤嬤說你曾想救我出宮?怎的不曾聽你提起?”


    江晏低頭:“都沒成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麽?”


    “是沒什麽好提的,但我想說,你既不顧生死,我也不怕生死。”


    二人視線交錯,江晏驚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含糊半天低頭自語:“什麽死死生生的,都要平安順遂才好。”


    元繡定定看著他的眼睛,“那天晚上你說的話我是都聽見了,後來當沒聽著,是怕你一時口快,又怕你後悔。”


    元繡說的明白,江晏也瞬間清楚,揚著聲音道:“我從沒什麽後悔的!便是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後悔!”


    正準備過來的江老太醫並江靈江明三人瞬間止住步子,又退到牆後,豎著耳朵聽裏頭動靜,江靈還細聲細氣說了一句:“元繡姑娘哭過……”


    元繡沒注意到外頭還有三個聽牆角的,拈起方才掉落在石桌上的紅棗,用帕子擦擦就吃了,這棗兒掛在樹上被風吹的久了,甜得很,又喝了一口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江晏想去給她換盞熱的,元繡搖頭,她該走了,橫豎誤會都解開了,她想說的話也說清了,眼下更擔心嬤嬤身體。


    “嬤嬤的身子,若一切如常,當能撐到明年春,我……隔三日便去診一回脈。”江晏見她起身,便也起身相送,“好些話想說,又怕唐突,你顧好自己的身子,莫要憂思過度。”


    元繡並未說話。


    江晏又指了指她腰間掛著的香囊,“這裏頭有平安符,定要日日帶在身上。”


    元繡點點頭,又叫江晏別送,自個兒趕車回去了。


    今年比去年冷的多,元繡攏了攏身上的衣服,順路去兩個作坊轉了一圈,蔣橫看顧著油坊,如今油坊日日都有產出,帳也都一目了然。


    現下田裏收成都收回來了,周管事跟宋莊頭便鬆快些,再加上荷香也肯學,於是這糖坊比那頭油坊更紅火,村裏人也都幹勁十足,不少人家都打定主意,明年也要種些甜菜,又或是花生,賺上銀錢好起屋子。


    果子林裏有趙娘子看顧,出不了什麽岔子。


    昨兒晚上趙娘子來知會了一聲,說元繡要歇在莊上,李蘭花還不知什麽緣故,今兒聽元繡說了嬤嬤的事,怔愣半天沒說話,而後歎了口氣,


    “你多陪陪她老人家。”


    元繡也是跟家裏人說一聲,她確實是想多陪陪嬤嬤的,所以打算搬到莊子裏住些時日。嬤嬤愛聽戲,她便央江晏跟戲樓掌櫃的說一聲,饒個戲班子來村裏搭台子唱幾出。


    今年是豐年,好歹也趁農閑熱鬧熱鬧,也求來年依舊風調雨順。嬤嬤聽說有戲,也開心,她上回聽戲還是在京中王府,郡主出嫁時請了戲班子唱了一整日。


    元繡心裏也愈發感謝江晏,擺台唱戲這日,江晏也來了,順道給嬤嬤診脈。


    家家戶戶老老少少都搬著凳子挨排坐著聽戲,江晏就站在最後頭,元繡將嬤嬤安頓好,又叫趙娘子跟小紅看顧著,她則饒到最後麵找江晏。


    從上次解開誤會以後,二人心照不宣,再沒說過什麽出格的話,見麵隻是問聲好,即便這樣,是個人也能瞧出兩人之間沒什麽嫌隙了。


    最明顯的是江靈,元繡一去他就要黏上來說些有的沒的,回回都叫江晏咬牙切齒想揍他。


    嬤嬤吃著點心喝著茶水,趙娘子踮著腳朝後看二人,看過以後又給嬤嬤說。江大夫這幾回來莊裏給嬤嬤看診,眼都沒從東家身上離開過,瞎子都能看見兩人之間的苗頭。


    “虧的你,嬤嬤今兒可高興了。上回聽你說的溫泉行館,那兒暖和,現下天冷了,我想著帶她去那裏住些時日。”外頭風吹過來確實有些冷,元繡都已經穿上鑲毛領的夾襖了。


    江晏現穿的也厚重些了,今兒一身玄青色大氅,襯得整個人挺拔如鬆,通身氣派惹的不少村裏人回頭瞧他,壓根沒幾分心思在台上的戲。


    元繡鼻子被風吹的通紅,手也冷的發麻,搓了兩下對著手嗬了兩口氣,又稍稍站到江晏身前,他人壯實,能擋些風。


    “那溫泉行館,如今可還能進?”


    銀花婆婆說今年雪怕是下的早,莊上雖買了不少炭,但夜裏還是怕涼,況且現在還沒到真正冷的時候,嬤嬤身子現下一點都不敢傷著,若是可以,還是去溫泉行館好些。


    “能進,我特地叫那館主留了別院,隨時能去。”江晏又將元繡擋嚴實些,“你本就有些體寒,怎麽不多穿些?”


    “沒料想這看戲的地方正好是風口。”


    元繡正笑著解釋,就聽荷香在不遠處喊她。


    “姑——”


    從糖坊開了以後,荷香一直領著宋小雲在糖坊裏頭打轉,現下已經能獨當一麵了,元繡開始還有些好笑,現在對這孩子真多了幾分佩服,無外乎連糖坊那些幹活的嬸子都沒幾個不服氣她的。


    “江大夫好!”荷香跟宋小雲給江晏打了聲招呼,又叫後頭蔣橫跑快些。蔣橫一個人拎了三張凳子,聽戲已經開始唱了,兩條腿恨不得甩起來。


    幾個孩子是搬了凳子,奈何來的太晚,前頭早沒位子了,隻得站在凳子上朝戲台上看。


    元繡見此,不自覺地拉著江晏想站遠些,半天江晏也沒動,才反應過來看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正想鬆開,江晏卻緊了緊,拉著她朝後退了幾步。


    作者有話說:


    第五十八章


    兩人手心相對, 江晏手掌溫熱,瞥見元繡瞪他也故作無所察覺,待鬆開她手時才皺眉道:“手太涼了——”


    元繡不悅, 跟他隔遠了些, 冷聲冷氣:“凍到你了, 是我的不是。”


    江晏聽此哭笑不得, “我是怕你著涼,想叫你回去添件衣裳,醫館這幾日都是傷風著涼過來瞧病的, 雖沒什麽都沒什麽大礙,但身體遭罪,且一時半會兒很不容易好,還得日日吃苦藥養著。”


    “戲也沒一會兒了,且這兒不能沒人看顧, 等散場收拾完了, 再回去添一件。”元繡撇到江晏那匹白馬,想到上回從牧民那兒買的馬,壓根沒功夫學。


    江晏看她感興趣, 也知道她喜歡, 便開口問道:“可要去試試?追風性格溫順, 不會傷人。”


    元繡又想到大青山底下那一片寬敞的山地,於是也點了點頭, “上月牧民來買糧, 我從他們那兒買了匹馬,正想找人教呢……”


    “那等這兒散了, 我帶你去跑一圈。”江晏笑道。


    戲班唱完, 到下半晌就歇了, 元繡安排人將戲台撤了,又叫江晏先看過嬤嬤,嬤嬤身子雖不見大好,但也沒更嚴重。


    江晏囑咐平日吃食要主意,其餘都沒什麽大問題。


    現已經十月了,今年冷得很,這天看著再沒幾日就是要下雪的樣子,一旦真下雪,天冷路滑,到時候再去溫泉行館肯定是趕不上的。溫泉行館一事她還沒顧上跟嬤嬤說,等今兒晚上回去,再跟她老人家提這事兒。


    元繡買的那匹馬,才到手裏她起了個名兒,因一身都是漂亮靈動的棗紅色,所以叫紅楓,江晏才見一眼,就歎了一聲漂亮,這馬兒在草原長得久,性子倒十分溫順,尋常元繡給它刷毛它都眯著眼,極為享受,見元繡過來就低著大腦袋想蹭她衣服。


    兩人牽著馬朝大青山的方向走,江晏又問元繡這幾月來的境況,上幾月都沒見,所以他問的仔細,元繡也一一作答,將幾月來的大大小小的事兒都給他說了一遍。


    有村人瞧見元繡領著江大夫,都笑著同他們二人打招呼,元繡也點頭,這會兒地裏雖沒活計了,但不少人還是不肯閑下來,才聽完戲就去挑泥肥田了。


    直到大青山腳下,才漸漸沒再碰到熟人,元繡花了一番力氣才上馬,追雲認識元繡,所以也沒激動,打了聲響鼻,就邁步晃悠起來。


    江晏牽馬轉了兩圈,元繡自覺差不多以後,想叫他鬆開自個兒來試試,總歸遲早都要一個人騎的。


    晃了這兩圈追雲也熟悉了,江晏覺得差不多以後,就把繩子遞給她,叫她小心些,自己則稍稍往後退了幾步,又在一邊看著元繡。


    追雲見江晏不跟著,也沒什麽反應,慢悠悠馱著元繡又轉了兩圈,江晏打心眼兒裏就覺得元繡聰明,單這騎馬一事,她學的都比旁人快。


    “你可以叫追雲跑快些試試!”


    “駕——”元繡本就有這想法,聽見江晏說話,也喝了一聲,追雲便加快了步子,今兒風本來就大,張揚著從耳邊呼嘯而過,才開始隻覺得酣暢淋漓,跑得久了她心裏有些慌。


    扯了扯韁繩又喝了幾聲,追風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沒轉彎回去,再朝前就要進林子裏了,元繡更慌了。


    林子裏樹多,路也不好走,摔一下可不得了。追風怕是不覺得背上換了人,所以跟從前一樣,撒了歡就停不下來了,元繡怕到驚呼江晏名字。


    江晏也急了,嗬斥幾聲見追雲都沒聽見,幹脆利落翻身上馬,紅楓也乖覺,立即跟了上去。


    元繡又扯了半天繩兒,也不見追雲停下,反倒被她扯的東倒西歪,太陽都快落山了,雖說隻在外圍,沒近深山,但這時候野獸本就多,也危險,若是再不停下估計真得進老林子了,元繡心裏愈發慌張,一邊又回頭看。


    直到看見江晏追上來,知道後麵有人她才放下心,追雲還是跟瘋了似的撒腿跑,紅楓到底是千挑萬選選中的馬,腳程極快,也沒一會兒功夫就追上來了。


    江晏厲聲嗬斥追雲,沒料想它跟被誇似的,一發力跑的更快了,元繡韁繩都被扯的鬆了一瞬,眼看這身子一歪就要掉下去,江晏一拍馬背,擦著追雲而過,兩手接住元繡。


    這下元繡方才要跳出去的心,跳的更快了,無外乎二人此時共乘一馬,雖說衣裳穿的多,元繡還是能感受到江晏心跳如擂,以及他身上的溫度,當然,她自個兒也好不到那兒去。


    江晏盒狠狠罵了追雲一通,追雲似乎知道犯錯,這下也老實了,踏著步子跟在紅楓後麵。


    饒是現在沒什麽危險了,元繡心裏還是有些慌,手裏不自覺的朝前,想抓什麽東西,然後就抓到了韁繩,外加江晏的手。


    “坐穩些——”


    江晏聲音在她耳側響起,呼吸間二人貼的更近了一些,至於方才抓到江晏的手,她也沒再放開。


    有江晏在後麵,元繡心裏也不慌了,便是這會兒紅楓跑的比追雲還快,她隻覺得從耳邊呼嘯而過的風都是微風。


    一直跑到開始教她騎馬的地方,江晏才翻身下來,又將元繡扶下來。正是黃昏時分,兩人牽著馬往回走,影子被拉的長長的。


    江晏牽著追雲,元繡在他身側,牽著紅楓。


    “今兒是我疏忽了,沒料到追雲愛玩鬧。”


    元繡鼻尖紅紅,臉也紅紅,“本也是我自作主張,怪不得追雲。”


    元繡一直把江晏送到鄉道上,然後才牽著紅楓回去,趙大勝還以為她下午去莊裏了,沒多問,隻是心下有些好奇她怎麽牽著馬去。


    “我今兒還是去莊上歇。”她晚上還是跟嬤嬤一道睡,順道跟她講一下溫泉行館的事兒。


    趙大勝更奇怪,不過想著要照顧嬤嬤,也沒多問什麽。


    荷香點著油燈在自個兒屋裏看帳,元繡進去瞧了一眼,囑咐她仔細眼睛。興安看見元繡,也喊了一聲,現下大家各自有自己的事兒忙,興安他不好動,也不愛出去同人家耍,於是就常一個人看家。


    元繡又看了他寫的字兒,知道那幾本啟蒙書的學的差不多了,想著村裏如今確實該辦個村學。


    等糖坊跟油坊的生意做成,銀錢也到手,這事兒就得找村裏人商議起來,這不光是她一家的事情,也是整個村子的事情,勢必要各家各戶都出錢出力的,不說必須請個多利害的先生,也不說什麽能去考功名,好歹叫孩子們多學些字,多學怎麽做人。


    鎮上也有學堂,但還是有些遠,且不收女學生,幾相考校之下,還是辦個村學好點。


    年底最好能將這事兒商量出個章程來,否則明年開春又忙耕種,事情一多,學堂一事怕又得往後再說。


    第五十九章


    吃過晚飯, 又對過今日田莊、作坊各處的賬目,元繡就去莊上了,嬤嬤以為她今兒不來了, 所以歇的早。


    元繡一推門進來, 嬤嬤就醒了, 看是元繡, 便往裏麵讓了讓。


    元繡說了溫泉行館的事兒,嬤嬤點頭,有氣無力道:“想來確實也不錯, 那咱們就去那兒瞧瞧。”


    元繡給嬤嬤到了杯茶,扶她起來喝完,心裏忍不住酸澀,嬤嬤願意去溫泉行館,是嬤嬤想遂她的意。到了冬日此地寒冷, 嬤嬤確實需得去暖和的地兒, 否則身子定然熬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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