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不怎麽說話,隻是默默聽著居多,偶爾回答關謠的話。


    感覺說得差不多了的時候,關謠對一旁的宋玉說:“重錦啊,你先回去吧,我想單獨和大哥說幾句。”


    “好。”宋玉想了想,又說,“我在山口候著吧。”


    關謠看了看還剩的半壇酒水,隨即同意了:“也行。”


    宋玉一走,關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半身直接靠到了肖潛的碑上。


    “大哥,容我和你說幾句心頭話吧。”


    “都快七年了,你這一走,每年立春都下雨,我可真是倦了雨水。”


    “對了,菱兒也挺好的,義嫂教的很好,識大體也明事理,亭亭玉立的,就是還沒有個婆家人選。”


    “我看著菱兒,真是越看越像你,有時候真覺著我姑且在菱兒的眉目裏看到你,也興許是我實在掛牽你了。”


    “這天下太亂了,有時候真是恨不得帶著菱兒還有重錦他們離開寨子,但你尚且在這,我下不去這個心。”


    “我總算是明白了你的用心良苦,若是我早些有”


    “大哥,我明天又要離鄉了,這回可能要走很久,如果明年立春我還尚在人世,大哥就讓明年的三月雨停一次吧。”


    關謠說著說著,就看見一滴雨水打在地上,他仰起頭,等待下一滴雨水打在臉上。


    可是他沒有等來任何一滴雨水,是他的眼眶濕了。


    人生若還有牽掛者在,那就尚且還算有歸途。


    關謠咬牙的低泣了兩聲,“我本以為人生在世,可以忍受得不到就是極限,可我萬萬沒想到,失去才是萬苦之源。”


    “大哥,我不會讓你辭不瞑目的,你信我。”


    關謠跪著將最後的一碗酒撒在墓前,然後起身離去。


    宋玉沒想到關謠會這麽快就過來了,以往時候關謠總要一個人在肖潛墓前說上個半天。


    關謠清了清嗓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走吧。”


    “好。”


    宋玉雖然看得出對方情緒低落,但也照常態度理會對方,畢竟他從未見過關謠能放平心態從肖潛墓地走出來。


    “重錦,我明日要動身下山。”關謠的聲音裏還有幾分低沉的漣漪。


    宋玉如常一般問:“此行去往何處。”


    “賦京。”關謠的情緒逐漸平穩,聲音也柔和了點,“這一趟,可能會有些久。”


    “所為何事?”宋玉臉色微變,“莫不是那人……”


    關謠眼裏像是藏了一把刀,“疆北將收,回朝複命之時,崎王褚司必定在朝中得勢,我怕對皇叔不利,褚明也會有所準備。”


    宋玉的心立馬提了起來,“這一趟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關謠拍了拍對方的肩,又說:“其次便是,徑雲一同要回朝複命,他雖為將才,但我怕他受到算計,倘若他一心要卸甲回鄉,那麽朝中亂黨自然不會為難他。”


    “二哥。”宋玉忽然一陣揪心,“我……”


    關謠就知道對方聽不得這些話,連忙安慰道:“你要相信徑雲,他雖好勝,但他不是貪慕官場名利之人。”


    “分別兩年之久,他亦不是昨日頑侄,我……”宋玉暗暗的雙手握拳,心中沉重萬分。


    “徑雲頑而不愚,何況,他走前已經答應你我一收疆就回來,你且信他就是。”關謠鄭重其事說,“除了出疆,他何時舍得撇下過你。”


    關謠說的句句在理,可宋玉安不下這個心,“兩年不是昨日今日之短,你我怎知他心性未變,兵權在手,說放就放談何容易。”


    這個道理關謠怎麽會不明白,男子漢大丈夫為將擁兵是畢生榮光,兵權和將名說棄就棄的自古以來能有幾個?


    “徑雲向來精明,他自然不會輕易讓自己陷入危難之中,如此還有我明日上賦京,早些候他同他說明白,重錦你姑且放心吧。”


    宋玉還是猶豫不決,“二哥,容我一同……前去吧。”


    “不行。”關謠義正言辭,“你已避身多年,若是當年亂賊還在人世,隻會引來殺人之禍。”


    “起初我要去揭榜,亦是將命現於亂賊眼中,二哥不一樣容我去了嗎?”宋玉少有的駁回了對方。


    關謠一時語塞,最後還是說了實話:“起初揭榜一事,我其實另有打算。”


    “二哥有何瞞過我?”


    “那年我說不過你,同意你去揭榜隻是我的片麵之詞,我當時提前一日下山是為了讓我自己能揭到榜做準備。”


    宋玉瞪大了眼,“二哥你,你!”


    “打算著第二天你下山的時候再想辦法支開你,讓你棄榜,可我沒算到我們都被徑雲擺了一道。”關謠無奈的連歎了兩口氣。


    “你們,真是,真是……”宋玉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合著兩年前自己都是在連環套裏。


    關謠滿目的愧意,“我從未想過讓你去揭榜冒那個險,但徑雲那會兒我確實失策了,大哥不在了,我總要替他顧好你們。”


    宋玉真是又氣又無可奈何,自從肖潛辭世後,他越發覺得,關謠整個人越活越像肖潛。


    尤其是關謠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一心要把所有人都保護好的樣,讓他覺得又難受又動容。


    宋玉有時候覺得,肖潛雖然離開了,但卻從未徹底離開,因為一直有關謠在替他活著。


    可關謠什麽時候才是為自己活著呢?


    宋玉想了想,隻有自己能安心讓他們依靠的時候,關謠才能安心為自己活著吧。


    第55章 難堪不已


    “就算如此,二哥你前去一樣是冒險,不如讓我與你同去。”宋玉拉住關謠的手臂。


    “收疆尚未有個準日,你我都走了,寨中無人坐鎮,若是有他人來犯我者,寨中沒你怎可行?”


    “寨中良將之多,怕何他人來犯?”


    “寨子不能群龍無首,這大批青俊都飛往山外去了,寨中空虛無武,若是真有人犯事,這一寨子婦孺老弱可怎麽辦,菱兒和義嫂怎麽辦。”


    宋玉猶豫了,“可徑雲……”


    “徑雲那邊我早些看著做準備,屆時就把他給你帶回來,如何?”關謠狡黠一笑。


    “若是他不順你意……”宋玉似乎覺得關謠已經知道了那件事一般。


    關謠哎了一聲,“徑雲何時有過不順你我之意,興許他也想著早些回來與你複命呢,放寬心,好好守著寨子,徑雲很快就回來了。”


    這話把宋玉哄到了,怎麽聽都覺得像是說宋玉在等自己的夫君回家似的。


    “官場多心眼,二哥還是要多留心才是,若是可以,早些收手最好。”


    “我明白著,確實是時候收手了。”


    宋玉也不再多說什麽,有些話說了也是徒勞,關謠在做的事情遠遠不在自己知道的範圍之內,但他沒法阻止也無力改變。


    兩人回去後,在青玉案裏喝了幾杯,接著日近西山的時候,關謠悄無聲息隻身下山了。


    人一走,宋玉心裏的惆悵立馬擴散開來,他人生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等待和接受等待,這過程的漫長和空乏讓他屢次在夜裏希望天能亮慢一點,這樣的話,人在睡夢裏就不會那麽清醒無力了。


    宋玉一人在內院坐到了天黑,嶽中行提著什麽東西回來了,看見他便喊:“宋叔,我回來了。”


    “嗯。”宋玉眼皮也沒抬。


    “宋叔為何如此消沉。”嶽中行徑直坐到宋玉對麵去,“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過些日子就搬去東寨吧。”宋玉抬起頭,聲音嚴肅。


    嶽中行立馬站起來,大聲回他:“為何?”


    “東寨有間竹樓空出來了,我讓人收拾好了,你這兩日撿空搬過去吧。”宋玉正視對方,說得有一種不可抗的命令般。


    “宋叔為何突然要我走?”嶽中行咬牙切齒,聲音擲地有聲。


    宋玉兩眼無神,“這是安排。”


    “為何這般安排?我已經在這住著習慣了。”


    “我不習慣。”


    嶽中行沒想到宋玉回答得這麽幹脆,簡直是無情,“日子還那麽長,不習慣的地方都可以慢慢適應,況且我……我在這,還能給你搭把手。”


    “不需要。”


    “我不走!”嶽中行幹脆也不拉扯了。


    宋玉一手握拳,想捶在桌子上,但又控製住了:“這事就這麽定了。”


    “宋叔,你……”嶽中行蹲到宋玉膝前,仰頭看他,“宋叔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你盡快搬過去吧,不要再議此事了。”宋玉站起身來就要回房。


    嶽中行心裏頓時生出一個念頭,他邁了一大步過去拉住宋玉的手腕,宋玉有點詫異的瞪著他。


    “宋叔,是有人要回來了嗎。”


    嶽中行這句話一下子就戳中了宋玉的心。


    是的,他的徑雲就要回來了。


    “是。”宋玉直言不諱,甩開了對方的手,“但這與你無關吧。”


    “他不是你侄子嗎?不是你徒弟嗎?宋叔?”嶽中行說得又平靜又怒不可遏。


    宋玉像一個秘密被窺透了的人,他也惱怒急了,但是還是冷著臉回答他:“何出此話?”


    “肖徑雲不是你侄子嗎?”嶽中行狗急跳牆了一般,“宋叔你在想什麽?”


    “你到底在想什麽!”宋玉一聽到對方提肖闞的名字就壓不住火氣了。


    嶽中行像是脫韁了一般,“我隻是,在提醒宋叔你。”


    “天亮就給我搬走。”


    嶽中行臉色扭曲起來,“宋叔是覺得我雀占鳩巢了嗎。”


    “你適可而止。”


    “宋叔,你不覺得難堪嗎?你麵對李夫人的時候不會覺得愧疚嗎?肖徑雲是你侄子啊。”嶽中行揪住宋玉的領口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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