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湛就那麽冷冷看著這一幕幕,一樁樁。


    一屋子的人被他的失常態度嚇著時,羅湛開口,“來人,莊氏居心不良、其心可誅,自今日休棄,送返莊家!”


    一個妾室,若是被送回娘家,基本上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不被家族打死就已經是萬幸。


    莊氏回過神來,爬上前,抱著羅湛的皂靴,哀聲求饒,“大人饒了妾身吧,妾身冤枉呐,妾身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對大人是一片真心,大人……”


    莊氏被押了出去,直接往府門外拖。


    就在羅老夫人麵色煞白時,羅湛再度下令,“這女道妖言惑眾、坑蒙拐騙,打斷雙腿再送去衙門!”


    聞言,女道士慌亂跪地,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被護院拉走,不消片刻,庭院中就傳來女子的尖銳慘叫聲,響徹天際。


    到了這一刻,羅老夫人已沒法繼續裝下去了,她看著自己的兒子,竟也怕了。


    羅湛深吸一口氣,冷冷道:“母親,兒子這麽多年,除了沒讓您抱上孫子,也算是忠孝恩義,諸如此類的事若再發生,母親就與正房老夫人一樣,搬去鄉下莊子裏住!”


    羅老夫人了解自己的兒子。


    他雖記著養育之恩,可一旦他下了決心,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羅老夫人想替自己辯解,張嘴時卻發現喉嚨幹澀,沙啞不成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


    宸王府,紫竹苑。


    沈勳歸來後,在淨房待了許久,出來時,已換了一身雪色錦緞中衣,衣襟大剌剌敞開,洗過的墨發散開,一直及腰,有股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味道。


    風氣,竹葉沙沙。


    他耳垂微動,對著庭院一角,道:“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夜色早已降臨,廊下隻掛著一盞八角燈籠,光線昏暗迷離。


    蘇長青一邊越牆而入,一邊埋怨,“你總喜歡黑燈瞎火。”


    沈勳,“……”


    若非他足夠謹慎,又豈能活到今日?


    每到夜晚,隻有看不見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就像是這世道,越是低調城府,就越是安全。


    他的身份過於特殊,白日裏已經足夠謹慎,到了晚上還不能稍稍放鬆麽?


    沈勳隻有在暗夜之中,他才能真正感覺到安全。


    黑夜是他最好的藏身之處。


    如他的身份,見不得光。


    一旦見光……宸王府也會因他的拖累,而萬劫不複。


    沈勳的墨發被夜風揚起,幾縷發絲遮住了他的眼,“師兄,你又有何事?”


    蘇長青空閑在京。


    外人都以為他還在養傷。


    蘇長青悶悶說,“我如何不能來了?”


    沈勳冷笑一聲,不留情麵嘲諷,“師兄,你別忘了,皇上之所以尚未追究戰俘失蹤一事,是因我在禦前幫你兜底了,倘若戰俘遲遲找不到,皇上屆時動怒,我可保不了你。”


    蘇長青,“……”


    還真別說,他竟把大事給忘了。


    蘇長青反過來將了沈勳一軍,“這都數日過去了,你還沒追蹤到戰俘蹤跡?”


    沈勳,“……”還怪上他了?


    師兄弟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過,還是相安無事的坐在了亭台下的石杌上。


    蘇長青言明來意,“我心中有事,無人可以傾訴,唯有找你。今日得見夫人,我更是篤定心中想法。師弟,你知道麽?我查到羅首輔在外麵養了外室!”


    沈勳看著蘇長青,仿佛看著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大憨憨,“師兄,這不是尋常事麽?”


    蘇長青一噎,又道:“我還查了很多事,得知……羅大小姐未必是羅湛之女,她也有可能是你的親妹妹。”


    沈勳,“……!!!”好得很,這下是徹底把他摁地輾軋了。


    沈勳氣不打一處來,瞥了蘇長青一眼,兀自飲茶,“你還想說甚?一次性說完就離開。”


    蘇長青提議,“師弟,我知道你的身份,將來你若是用得上我,我定會鼎力相助,但我有一個條件,你這次得幫我抱得美人歸。”


    嗬,是來談條件的啊。


    沒錯,沈勳的確很喜歡蘇長青這樣的武將。


    可以這麽說吧,有了蘇長青作為左膀右臂,他的大業可以事半功倍。


    沈勳抬眼,幽眸泛著冷光,他這雙黑曜石般的眼,仿佛專門為了黑暗而生。


    按理說,他應該答應。


    可一想到,日後碰見蘇吱吱那小東西,她會笑嘻嘻的喊自己師叔,沈勳就太陽穴突突直跳。


    “不行!”


    沈勳一口拒絕。


    蘇長青臉色一沉,他豁然起身,扯疼了身上傷口,隨即又緩了緩,方道:“師弟,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一言至此,蘇長青轉身離開。


    沈勳,“……”彼此彼此!


    這個憨憨!


    真是不可貌相。


    盯上了旁人的妻子,還理直氣壯了?!


    *


    翌日。


    周生按時送了幾盆鮮花去鋪子裏。


    他也不敢久留,以免惹了世子爺不高興。


    既是周生送來的花,蘇吱吱便就收下了,命小翠擺放在了鋪子裏,當做點綴。


    洛韶兒提醒她,“吱吱,這大抵又是那個沈世子的意思,你可千萬莫要被他騙了。”小姑娘家家的,定力不足,當母親的隻好耳提麵命。


    蘇吱吱莞爾一笑,“娘親放心,我不喜歡沈世子那樣的。”


    沈勳正騎馬“路過”鋪子,正好聽見這麽一句。


    他麵色鐵青,目不斜視,宛若真的隻是路過,頭也沒回的直接往西城方向而去。


    他當真是魔障了!


    一大清早從西城趕來東城,這又莫名其妙被戳了心窩子,再原路折返西城。


    周生和王權一字不敢多言。


    誰也沒料到,他們家不近女色、心高氣傲的世子爺,如今被一個小姑娘“折騰”到麵無表情。


    沈勳到了玄鏡司,照常處理公務。


    一整日下來,沈指揮使眼中一直都是暮色沉沉,整個玄鏡司不亞於是陰雲密布,大夥都很默契的壓低了腳步聲,生怕成了指揮使大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好不容易挨到了日落之時,眾人早已緊張到精力透支。


    沈勳走出玄鏡司,騎馬離開時,眾人目送著指揮使的背影,皆長長籲了口氣——


    終於送走了煞神。


    沈勳騎馬走在最前頭,並沒有直接會宸王府。


    要知道,玄鏡司位於西城,離著宸王府並不遠。沈勳卻繞過長安街,又來了東城。


    周生和王權麵麵相覷。


    沈勳騎在馬背上,手握韁繩,迎麵映著西邊的晚霞餘暉,他望向鋪子裏,目光落在了蘇吱吱臉上。


    見小姑娘麵容甜靜,一身藍底白花裙,茜紅色纏枝紋上襦,俏皮又可人。丁香米珠耳墜微微晃動,襯得耳垂白皙粉嫩。


    如果目光可以鎖人,沈勳大抵已經將蘇吱吱牢牢困住。


    這時,蘇吱吱許是察覺到有人看她,她抬起眼來,見來人是沈勳,又淡淡垂下斂眸,兀自忙碌。


    沈勳心髒猛然跳動。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情又沉了沉。


    明明看見了他,這又對他視而不見?


    再不濟,他們也曾有過最親密的肌膚接觸啊!


    這小女子太過心狠!


    沈勳攥緊了手中的韁繩,揮手吩咐王權,“去,每樣胭脂水粉香包,都買幾樣。”


    王權下馬,應下後多嘴問了一句,“世子爺,咱們買這樣多的胭脂水粉作甚?”


    沈勳再度抬眼,望向蘇吱吱,可對方已經轉過身,隻用後腦勺對著他。


    沈勳冷冷道:“送美人!”


    王權覺得氣氛甚是尷尬,他立刻進鋪子購置東西,片刻就抱著一大包女子所用之物出來,“世子爺,好了。”


    沈勳斜睨了一眼鋪子,蘇吱吱當真不看他一眼,將他視作了空氣。


    他胸膛起起伏伏幾下,沉聲吩咐,“去畫舫!”


    東城畫舫倒是出了名的煙花柳巷之處。


    王權和周生也不敢多問,更是不敢多言了。


    這廂,主仆幾人騎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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