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素律全須全尾的躺在榻上,隻是閉著眼還在昏睡,薑妁鬆了口氣,聽著薑十五的話忍不住皺眉:“他知道啊?”


    卻又像是自言自語般,並不要薑十五作答,轉而在一旁太師椅上坐下,問她:“你何時回來的?”


    “就方才,”薑十五上前替她斟茶,拿慣刀劍的手熟練的擺弄著繁複的茶具,一邊說:“屬下對比白綰口中所言,已經找到傅長生藏匿那些女子的別院,就在九黎山腳下,不遠。”


    薑妁柳眉微挑,端碗飲茶,示意她繼續說。


    薑十五又道:“屬下在那處別院蹲守了幾日,不出殿下所料,那天夜裏,皇上便派了龍鱗衛去那處別院,將那些女子盡數帶走了。”


    大楚由立國起,便設有龍鱗衛,藏於暗處,僅聽命於帝王。


    “看來,傅長生沒多久便能死灰複燃了,”薑妁麵無表情,緩聲道:“跟過去了嗎?”


    薑十五點頭:“行宮偌大,許多地方人跡罕至。”


    聽到這兒,薑妁嗤笑了一聲:“他是瘋了嗎,把人藏在行宮裏,以為本宮不敢一把火把這兒燒了不成。”


    這話薑十五不能接,隻道:“殿下,接下來怎麽辦。”


    建明帝好了傷疤忘了疼,薑妁前腳將白綰這個出頭鳥以儆效尤,他後腳還敢人聚攏著藏起來。


    可這些姑娘到底還有幾分無辜,總不能挨個打殺了吧,明明建明帝才是那個最該死的。


    薑妁才舒緩的心情又湧起一股氣,煩躁道:“將消息放出去吧,趁旁人動手時將她們帶走,讓她們有多遠滾多遠,若還敢有半分叵測居心,格殺勿論。”


    薑十五領命退下。


    .


    行宮裏不知何時起,在宮女內侍間流傳起一個故事。


    說啊,這九黎山行宮久未有人至,雖日常有人掃灑,卻到底是沒多少人氣,偏行宮豪華精致,便引來山中的精怪在此處安家,後來帝王來此避暑,這精怪也不走,化作絕色姿容的女子,勾引帝王夜夜笙歌。


    “你說什麽?”


    懿寧殿中傳來一道驚聲質問。


    嘉成皇後坐在上首,臉色鐵青,身側站著麵色陰沉的柳嬤嬤,地上跪著三五個粉衣宮女,哀泣聲一片。


    “你們說行宮鬧鬼?”嘉成皇後再厲色問道。


    其中一個宮女抽噎著,道:“好多人都看見了,西清殿本來就沒人住,卻夜夜燈火通明,更有歡聲笑語傳出,就連陛下也往那處去的,不是那些髒東西是什麽。”


    “胡說八道!”嘉成皇後將高幾拍得直響:“皇上乃真龍天子,怎可能被鬼魅近身,你這女子滿口胡言亂語,簡直可惡!”


    “通通拖出去,杖斃!杖斃!”


    她說得凶狠,喊出口的話音還有些尖利。


    馬上便有太監闖進來,將哭喊著求饒的宮女往外拖。


    嘉成皇後別過眼不去看她們,一邊撫著胸口直喘氣。


    柳嬤嬤忙給她斟了杯茶:“娘娘,先喝口茶順順氣。”


    嘉成皇後像是氣急了,她的手還在顫抖不止,連茶碗都端不穩,一錯手,茶碗落在地上碎裂成片。


    她茫然的看著地上碎裂的茶碗,看著嫋嫋熱氣消失不見。


    嘉成皇後幾乎又驚又慌的看向柳嬤嬤,眼眸中沁出淚,顫聲說:“嬤嬤,本宮要怎麽辦。”


    柳嬤嬤原是嘉成皇後的乳娘,她生母身份低微,又死的早,嘉成皇後算得上是柳嬤嬤一手帶大,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嘉成皇後和白皇後以及建明三人帝的糾葛,柳嬤嬤作旁觀看得一清二楚,可明明鳩占鵲巢的白皇後死了,嘉成皇後應當守得雲開見月明才是,誰知道她這心頭朱砂痣成了牆上蚊子血,早死的白皇後卻成了建明帝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柳嬤嬤滿臉肅穆化作心疼,把周邊伺候的宮女遣出去,回首握著她的手安撫:“此事奴婢也有所耳聞,原以為不過是奴才們傳的閑話,如此看來,恐怕倒是真的。”


    “什麽是真的,”嘉成皇後笑得淒慘:“妖精鬼怪有沒有本宮不知道,有勾魂奪魄的妖女才是真。”


    建明帝將什麽人藏在西清殿,嘉成皇後再清楚不過。


    她隻是覺得可悲,她親手將白菀的替身帶到建明帝跟前,可明明,當初相愛的是她和建明帝才對啊。


    見嘉成皇後這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柳嬤嬤心如刀絞,她像是想到了什麽,臉色逐漸陰狠。


    俯身在嘉成皇後耳邊道:“九殿下如今已能獨當一麵,又是嫡子,倘若陛下魂歸九天,九殿下繼位豈不是名正言順?”


    嘉成皇後慌忙捂住柳嬤嬤的嘴,從齒縫裏擠出聲音道:“你瘋了不成!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亂言!”


    柳嬤嬤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混濁的眼裏全是殺意:“娘娘您考慮清楚,陛下心思不定,又正值壯年,如今西清殿裏的正受寵,倘若一旦有一個懷上龍嗣,是個公主還好,若是個皇子,恐怕會威脅到九殿下的地位啊!”


    嘉成皇後看著柳嬤嬤,雙眼發直,喃喃自語道:“那也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子……”


    柳嬤嬤看她執迷不悟,忍不住抓著她的肩膀搖了搖:“娘娘,您還不了解陛下嗎?如今舊情不再,您得為九殿下考慮啊!”


    嘉成皇後麵露猶疑:“嬤嬤你不知道,皇上手裏有一支暗衛,他與本宮說過,倘若帝王並非壽終正寢,那支暗衛必然會追查到底,若他們查到我們頭上,那才是害了琉兒!”


    柳嬤嬤冷笑了一聲,抬手指向東邊的永安殿:“那位本就與陛下勢同水火,前不久還當著朝臣的麵大開殺戒,您說,倘若她知道陛下將人藏在西清殿,依她的性子,不會闖過去大鬧一場嗎,待她將那些女子斬殺殆盡,咱們的人再出手也不遲,屆時這謀殺帝王的罪名必不可能落在咱們頭上。”


    她將自覺周密的計劃與嘉成皇後細細講了一遍,偏偏嘉成皇後再三猶疑,始終不同意。


    嘉成皇後抓著柳嬤嬤的手,淚眼婆娑:“可是嬤嬤,本宮愛他,這麽多年,本宮滿心滿眼都是他,不論他如何,本宮總是願意給他幡然悔悟的機會的。”


    柳嬤嬤恨鐵不成鋼的連連歎氣,隻好又說:“娘娘舍不得陛下便罷了,可您總得把那群小妖精處理了吧?咱們把消息傳給永安殿那邊,到時她與陛下起爭執,若是失手做了什麽,娘娘可不能怪奴婢,到底不是我們動的手。”


    嘉成皇後抽泣著連連點頭。


    柳嬤嬤手腳也快,晌午與嘉成皇後商定,晚間素律便逮到幾個眼生的宮女在院子裏東張西望,一邊竊竊私語。


    薑妁才睡醒,趴在案台上醒神,素律將人指給薑妁看。


    “她們聊什麽呢?”薑妁懶散的匐在案上,撿桌上的糕餅吃,一邊問。


    被圍在中間的宮女窺視著薑妁這邊的動靜,見她們似是看過來,便開始手舞足蹈,繪聲繪色的將西清殿有妖精鬼怪的故事講了一遍。


    素律精通唇語,將那宮女的話完整複述給薑妁聽。


    薑妁覺得腹中有些饑餓,砸吧著寡淡的嘴道:“她們講的,和咱們傳出去的,有什麽不一樣嗎?”


    素律將果盤往薑妁那邊推了推,笑道:“他們說,西清殿的妖怪幻成了先皇後的模樣。”


    聞言,薑妁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真是蠢,建明帝行事那般隱秘,又怎麽可能會讓西清殿傳出動靜,不先查這些傳言的由頭,反倒聽著點風吹草動便想讓本宮做這個出頭鳥,她是真把本宮當傻子了。”


    素律憋著笑,薑妁還在嘲。


    “也就她能蠢成這樣,沒見著旁的幾個一點動靜都沒嗎,真是蠢得清新脫俗,本宮不用查都能猜到是她。”


    素律笑得打跌,強忍住勸慰道:“也得多虧皇後娘娘,至少能擾亂不少眼睛。”


    薑妁嗤了一聲:“剩下幾個也沒比她聰敏多少。”


    素律看那幾個宮女不知何時失去蹤影,便道:“她們反過來算計您,咱們接下來要怎麽做?”


    薑妁讓素律喚小廚房擺膳,一邊說:“如果換做是本宮,第一時間便會查這傳言的由頭,然後帶著‘目擊證人’義正言辭的找皇上做主,至於後麵會引發什麽後果可就與本宮無關了。”


    “如今嘉成皇後將這口鍋攬在自己身上,咱們就等,看看哪個會去找父皇做主吧。”


    “至於嘉成皇後想讓本宮出這個頭是不可能了,咱們權當不知道,反正本宮能忍,就看她忍不忍得了。”


    而嘉成皇後確實是沒什麽耐心的那一個,不過兩日的功夫,西清殿便升起滾滾濃煙,火光照亮了半邊天,與此同時,四妃之一的賢妃帶著人強闖懿寧殿,要捉拿柳嬤嬤。


    第17章 賢妃娘娘此時正帶著人前往懿寧……


    夜已漸深,萬籟俱寂,月亮高高懸掛在半空中,從濃暗的烏雲中探出半麵彎月。


    一陣夜風起,烏雲吹散,月光傾瀉而下,照在被夜風吹起皺的湖麵上,泛起粼粼波光。


    下一瞬,行宮最深處的西清殿,火光衝天而起,熊熊烈火的熱浪,和木材燃燒的炸裂聲,在寂靜的夜裏,被夜風送去很遠。


    過了一陣,才漸漸有宮女內侍發現西清殿起火,呼喊聲,嘈雜聲響成一片,前頭住著各家貴主的宮殿次第點亮燈火。


    “殿下,殿下。”


    素律推開殿門,端著燭台走進來,在門口將蠟燭點燃,將昏暗的寢殿內照得亮堂,隨後才小心翼翼的撥開垂掛的紗幔往裏進。


    薑妁蓋著被衾,雙手交疊在腹前,闔眼睡得正熟,對外頭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殿下,”素律俯身在她耳邊輕喚。


    薑妁眼睫輕顫,緩緩睜開眼,順著床邊的窗口,瞥了一眼外頭昏暗的夜色,懶聲道:“怎麽了?”


    “西清殿起火了,”見她醒來,素律將床幔掛起,攙著她坐起身,又從後頭燃燒的爐子上取來一直溫著的熱水,遞給她。


    “裏頭的人都帶出來了嗎?”薑妁接過茶碗飲了一口。


    素律頷首道:“薑一一直盯著懿寧殿那頭,聽見她們準備動手,剛入夜便把西清殿的人悄悄帶走了,他們腳程快,就算帶著那些姑娘,這會兒應該也已出了滄州地界。”


    聽說人已被安全帶走,薑妁便不打算再管,將茶碗遞給素律,困倦的打了個哈欠,又要蒙著被子倒頭再睡。


    素律忙把她攔著,道:“賢妃娘娘此時正帶著人前往懿寧殿,說是要捉拿柳嬤嬤。”


    “賢妃?”薑妁竭力抬起快要合攏的眼皮。


    建明帝除了嘉成皇後,還有賢良淑德四妃,偏偏各個名不副實。


    良妃出身鎮國將軍府,入宮前便是京城裏有名的霸王花,脾性暴烈,恣意妄為,與‘良’這一字沾不上半點關係。


    淑妃娘家家世不顯,倒是生得花容月貌,早年從萬千秀女中脫穎而出,一躍為妃,據說頗為精通閨中秘術,時常和建明帝玩些新花樣,與‘淑’這一字也相去甚遠。


    德妃一向小心謹慎,在宮裏沒什麽水花,但建明帝每月總有那麽一兩日會去她殿裏坐坐,而今夜建明帝便恰巧宿在她那兒。


    而賢妃,出身高不成低不就,相貌平平卻育有兩子,偏偏還能是四妃之首,平日裏也沒什麽動靜,瞧著像是個秉性溫良的。


    但朝中半數大臣對她所出的二皇子和五皇子,讚不絕口,在建明帝跟前也是頻頻露臉。


    由此可見,這個賢妃也‘賢’不到哪裏去。


    薑妁撇嘴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後宮這群女人,即便表現得再清心寡欲,也終究扛不住後宮之主的誘惑。


    嘉成皇後一步踏錯,當即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要把她踩下去,後位的誘惑之大,竟然連賢妃都忍不住。


    轉而細想,這麽多年來,賢妃恐怕從未有一刻甘心屈居人下,雖然她的家世不高不低,卻到底是聰伯爵府出來的,又是嫡女,比妾室所出的庶女要好上不少,她還有兩個皇子,半數大臣對他們寄予厚望。


    隻差一步之遙,她又怎麽會讓嘉成皇後一直穩坐在後位之上,即便不是因那皇後之位,便是要為她兩個兒子謀個嫡子的名頭,也要拚上一拚。


    不可否認,這個賢妃比另外幾個要聰明些,手段也狠辣不少,至少薑延也不是個蠢的,賢妃卻敢利用薑延和薑琉之間的感情,來試探容渙在她這兒的地位。


    繼而一箭三雕,要麽她和容渙翻臉,要麽她和薑延生怨,還能讓建明帝對她心生齟齬。


    不過這些皇子又有幾個簡單的呢,嘉成皇後難保沒看出來賢妃的算計,卻壓根兒沒給良妃透露半點風聲,薑延願意自毀聲譽去幫薑琉,說是赤膽忠心也不為過,到最後卻仍舊落了個抄家滅族戰死沙場的結果。


    薑妁嗤笑連連,前生的薑延,是唯一一個從她手中活下來的,建明帝的子嗣,沒想到卻是死在九皇子薑琉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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