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告訴她,他願意向建明帝奉上那一副永子,隻求能娶她為妻。


    可是薑妁沒有來,一次也沒有,甚至沒有派人過問他為何還留在公主府中,就好像已經忘了他這個人一般。


    李承鬆等得越發煩躁難安,借著與那些男侍起爭執為由,這些日子以來,頭一回踏出青竹園。


    他看似漫無目地的四處走動,實則路過了一處又一處薑妁常待的地方,心底隱隱的期盼著,能在何處與她‘不期而遇’。


    就在李承鬆快要心灰意冷的時候,下意識往花園東側的水塘走過去,他打算最後去月華亭看看,賭這最後一次,薑妁若在,就必然是命中注定,他定帶國寶求皇上賜婚!


    在他暗自下定決心後,走過幽曲的小花園,遠遠便見月華亭裏亮著燭火,他滿心期待的人,正坐在那兒對影自酌。


    李承鬆的心嘭嘭直跳,甚至因興奮有些頭重腳輕,他整了整頭冠和衣襟,又看看衣袂,確定自己形容並不狼狽,才一路走過去,沿途還折了一朵半枝蓮。


    守在薑妁身旁的侍女察覺有人過來,轉頭打量了李承鬆一眼,像是認出他來,並未出聲阻攔。


    李承鬆邁步走上台階,眼睛不舍得離開薑妁半分。


    她穿得單薄,裏頭是一身水紅的襦裙,外頭隻罩著一件薄薄的大袖衫,用手撐著頭,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平日裏總是藏著情緒的水眸半闔,似是睡眼朦朧,豔色的唇泛著盈盈水光。


    李承鬆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試探著喊了一聲。


    薑妁沒什麽反應。


    他緩緩伸出手,卻在觸手可及薑妁肩頭時停住,有些躊躇的將手合攏又張開,緊張得直搓。


    李承鬆還是沒能抵抗住心中的渴望,手心輕輕落在薑妁的肩頭,輕聲道:“殿下?”


    薑妁像是被驚醒,抬手抹了一把臉,轉頭看向李承鬆,眼裏還有些迷茫,盯著他看了許久,好似認不出他來,過了片刻又好似認出他來,嬌嬌的朝他伸手,嘀嘀咕咕道:“……我有點冷,還有點熱……”


    她的聲音帶著醉酒後的沙啞,聽起來有些迷糊不清,李承鬆隻聽出個大概,想了想,俯身將耳朵湊近她,一邊問道:“殿下是有些冷嗎?”


    薑妁卻並不回答他的話,自顧自的拉起他的手,自己的臉也挨過去。一邊說:“臉上……發燙……”


    自己的手落在她綿軟的掌心,李承鬆有些受寵若驚,心中歡心雀躍,做夢都不敢想,能有朝一日與薑妁這般親近。


    他僵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見薑妁執著的拉他的手往她臉上去,就又大著膽子,將那朵半枝蓮放在石桌上,想將另一隻手環上她的肩。


    容渙拿到披風回來時便瞧見這副場景,李承鬆站得近,掩住了薑妁大半邊身子,隻露出頭和一隻手。


    遠遠看上去就好像,李承鬆長身玉立,薑妁嬌嬌怯怯的環著他的腰,兩人郎情妾意情瑟和鳴。


    容渙眼眸發暗,身後的手擰握成拳,最終忍無可忍,抬手便朝身旁的榕樹捶去,那樹晃了晃,連著土裏的跟腳一塊兒,往一處歪。


    月光凜凜的自他頭上泄下,在森冷月色的映襯下,哪怕容渙還在笑著,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依舊顯得有些陰森駭人。


    他手一甩,袖中劍憑空出現在他手中,容渙一手提著劍,一手拿著薑妁的披風,麵上笑意盈盈,緩步往前走,劍尖滑過青石板,留下一條霜白的痕跡。


    突然,薑妁拉李承鬆的動作驀地停了下來,虛著眼睛盯著他直看,鼻尖微抽。


    這下他抬起的手也不敢動了,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李承鬆誤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麽異味,低頭嗅了嗅,確實什麽也沒聞到,便尷尬的笑了笑,試探的問道:“殿下,是有何不妥嗎?”


    誰知他話音剛落,薑妁眼眸緊跟著清明了不少,周身氣勢驟起,綿軟的模樣蕩然無存,麵上滿是肅殺。


    這一番變換太快,李承鬆還沒能反應過來,薑妁抬手便是一巴掌,厲聲嗬道:“滾!”


    她這一巴掌一點沒留餘力,打得李承鬆頭暈目眩,耳朵裏嗡嗡直響,甚至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在台階上一腳踩空,仰麵摔了個屁墩兒。


    李承鬆不知自己錯在何處,掙紮的爬起來,要再往薑妁跟前湊,麵前卻猛然出現一柄寒光凜凜的劍刃,刀鋒直指他的脖頸。


    他心下一慌,矮下身子避開這一劍,卻沒能完全避開,劍尖劃破他的臂膀,他一吃痛,狼狽的往側邊滾,等他捂著傷處抬起頭時,便見容渙手持長劍,滿麵笑意的看著他。


    血跡在劍尖凝成一顆鮮紅的血珠,緩緩滴落在地,劍身纖毫不染。


    “容渙!”李承鬆看清來者的麵容時,幾乎驚恐地瞪大雙眸,嘶聲吼出他的名字。


    容渙麵上溫潤的笑逐漸變了味道,帶著張狂,帶著殺意,他用劍尖指著李承鬆,眼底半絲笑意也無:“看來,你將本官和你說過的話忘得一幹二淨。”


    李承鬆一征,他想起來,那日薑妁答應和他一同去康王府,可到夜裏,出現的卻是眼前的容渙。


    “本官奉皇上口諭徹查此案,李公子隨本官走一趟吧。”


    那時的容渙在他麵前還是世人盛讚的如玉公子,隻告訴他李家的事交由他來處理了,回京途中一言一行麵麵俱到,一張溫潤的麵具戴得極好。


    等他們到了康王府,容渙卻是凶相畢露。


    李承鬆親眼看著容渙,在談笑間隨手砍下一人的腦袋,鮮血濺得足有一人高,他卻在一旁笑意不減,行跡凶殘堪比修羅。


    後來離開康王府時,容渙拿著那柄血淋淋的劍,麵朝他笑得溫潤如玉,說出來的話卻如同惡鬼低吟。


    “你的事本相已經處理好,也為你準備好了路引和盤纏,現在立刻馬上離開京城,不要再出現在殿下麵前,倘若你不聽,裏頭的人是何下場,你亦如是。”


    李承鬆沒忘記,甚至他一見容渙便肝膽俱裂,那日他殺人的模樣,幾乎成了他的每日夢魘。


    但李承鬆始終不肯在薑妁麵前丟了麵子,又怕這劍不知何時會落在他的脖頸上,捂著傷口,緩緩的往後退,一邊咬牙反駁道:“你說了那麽多話,誰會記得!”


    “是嗎?看來李公子記性不大好,”容渙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一邊揚起劍:“真可惜,你們李家這根獨苗,自己把自己給折了。”


    容渙甚至像作樂一般,挽了個劍花,李承鬆麵露恐懼,直往後退。


    他眼眸一凜,劍尖往前送,直指李承鬆的咽喉。


    “容渙…”


    身後傳來一聲輕喚,容渙手下一頓,像是沒聽清一般微微側耳。


    “容渙…”


    有些沙啞的嗓音不依不饒的響起,容渙麵上風雲變幻,手中的劍握得越來越緊。


    薑妁下一聲還沒能喊出來,他已然收劍轉身。


    容渙回身一看,薑妁端端正正的坐在繡凳上,歪著頭在看他,像是眼前還有些迷蒙,一邊揉著眼,一邊朝他伸手,軟聲道:“容渙…我冷…”


    他甚至連一絲停頓都沒有,拔腿往薑妁那邊走去。


    容渙緩緩走近薑妁,抖開手裏的披風,給她披上,又躬身替她將綁帶係好,全程一言不發,麵上一直掛著的笑也消失不見。


    薑妁像是似懂非懂,隻隱約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不高興,她伸手去拉他,鼻尖也在輕嗅,直到熟悉的鬆木香撲鼻而來,她才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一邊說:“容渙…我的臉很燙…手…涼快…”


    癱在地上的李承鬆,看見這幅似曾相似的場景,心裏五味雜陳,又好似一陣一陣刀子在絞,原來不是他身上有什麽異味,也不是他做錯了什麽,隻是因為,他不是容渙。


    因為他不是容渙,所以不能靠近她。


    容渙抬手將薑妁攬在懷裏,鼻尖抵在她未配珠釵的發頂,細嗅著淺淺發香,整個因殺意而躁亂的心,仿佛得到撫慰,被摸順了毛,變得乖巧,一下一下,與她的心跳持平。


    李承鬆呆愣的看著麵前相擁的兩人,心裏滿是不甘,被嫉妒不停的啃噬,怨恨使他口不擇言,嘶聲道:“你以為你贏了嗎?殿下的男侍多得是,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他本以為,這番話會使容渙暴跳如雷,畢竟他同樣是男子,作為男子,又如何能接受與旁人共享自己妻子,就連他也曾設想過,倘若他能娶薑妁為妻,必要讓她遣散這滿府的男侍。


    因此,李承鬆覺得,用這話來刺容渙再合適不過。


    誰知容渙麵上不見分毫動容,他抬手撫過薑妁柔順的發絲,尾指勾著她的發尾轉圈,輕聲道:“殿下的喜好,本官自會尊重,本官阻止不了殿下對旁人起興趣,隻能盡力讓她的眼睛隻留在我一人身上。”


    說罷,他又撇頭看向李承鬆,麵上滿是蔑意:“像你們這種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人,又怎麽能懂呢?”


    “殿下真是養了你這隻白眼狼,她當初救了你,如今又替你李家翻案,本官不想讓殿下的心思白費,今日便饒你一命,若下次再讓本官見到你,你必死無疑。”


    聽見容渙的話,李承鬆咬咬牙,掙紮著爬起來,拔腿往外走。


    容渙抱著薑妁許久,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緩,才垂下頭,端詳她的睡顏,指尖勾勒著她的輪廓。


    殿下啊,要等什麽時候,你眼中才能隻有我一人呢,不要對旁人那麽好,真是讓人嫉妒。


    容渙瞥見那一朵半枝蓮,眸色晦暗不明,一抬手,那開得正豔的花瞬間化作齏粉,消散於夜風中。


    李承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容渙當時本就是衝著拿他的命去的,完全下了死手,肩膀的傷口豁得很大,他一路跑鮮血灑了一地。


    他連薑妁給他準備的路引和銀票都沒回青竹園拿,直接從側門跑了出去。


    月亮照了他一路,他一人走在小巷裏,隻有他的影子和他作伴,以及他因跑動而劇烈的呼吸聲。


    李承鬆拐過一個巷口,一個黑衣蒙麵人從天而降,一棍子將他打得人事不省,隨後將他整個人裝進麻袋裏,往肩上一扛,躍上屋簷,三兩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薑妁是被素律喊醒的,她回身打量四周,並不見容渙的身影。


    昨夜的場景在腦海中浮現,讓她忍不住直皺眉。


    素律看她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忙道:“殿下快醒醒,有天子近侍來宣旨了!”


    第31章 可明月也得落於黑暗


    李承鬆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大街上, 寒風卷起落葉吹得很遠,月光冰冷的照在他的身上。


    他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偌大的街道空無一人,街邊的民宅無一不是房門緊閉。


    四周寂靜無聲, 就連偶爾的犬吠雞鳴都不曾響起。


    遠遠的街尾, 有一道若隱若現的黑影緩緩向他走近, 一邊走, 一邊有鐵器在地上拖行的聲音響起。


    李承鬆隻覺得有恐懼從心底裏滋生, 他抬手猛拍一旁的宅門, 一邊拍一邊大聲呼救, 可不論他拍門聲多麽用力,呼喊聲多麽響亮, 門內依舊是無人應答。


    他仰天望向夜空,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黑色天幕, 襯著周邊的死寂,李承鬆覺得自己仿佛被關在一個巨大的棺材裏。


    後麵的黑影越來越近, 拖刀聲仿佛就響在他身後,心跳越發劇烈,催促他快些跑,亦或是快些躲起來。


    李承鬆不敢回頭看,也不敢再猶豫, 拖著腳狂奔起來, 寒風刮在他的臉上, 鋒利如刀。


    不知過了多久,李承鬆喘著粗氣,在一間民宅前停下,他往後看了看, 讓他恐懼的東西似乎沒有追上來。


    看著眼前的朱漆大門,李承鬆猶豫了片刻,才抬手叩了叩門環。


    下一瞬,緊閉的大門“吱呀”一開了條縫。


    李承鬆看著那黑洞洞的門縫,心跳聲如雷如鼓,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彎腰從那門縫往裏看。


    4他驚懼萬分的瞪大眼,一連倒退了好幾步。


    月光照下來,門縫裏赫然是一隻通紅的眼。


    李承鬆掙紮著想跑,誰知雙腿壓根提不起力,隻能狼狽的坐倒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門縫越來越大,直至整個大門洞開。


    穿著一身染血白袍的容渙,提著鮮血淋漓的長劍,眼眸通紅,笑意森然的站在他眼前。


    李承鬆隻覺得自己手腳發軟,爬都爬不動,眼睜睜看著如同浴血修羅的容渙越走越近,在他頭上高舉長劍。


    長劍猛然下落,李承鬆閉著眼聲嘶力竭的大喊出聲,隨之而來的便是臉頰上的一陣刺痛。


    李承鬆驀的睜開眼,卻什麽也沒看到,四周漆黑一片,原來是個夢。


    還沒等他鬆一口氣,後脖頸上的劇痛疼得他呲牙咧嘴,雙臂更是毫無知覺,而後又聽見有滴滴答答的水聲從正前方傳來,還有些若有似無的腥氣。


    李承鬆想伸手揉一揉眼睛,一動卻隻有鐵鏈的拖動聲,原來他的雙手被鐵鏈高高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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