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成皇後將建明帝強行扶上龍椅,還來不及說什麽。


    沉寂多時的禁軍突然一擁而上,個個持著寒光凜凜的長刀,將手無寸鐵的文武百官像圍雞仔似的團團圍起來。


    隻剩建明帝和嘉成皇後孤零零的坐在高堂之上。


    “你,你們……這是要造反嗎!”半邊身子癱在龍椅上的建明帝,狼狽又可憐,說出來的話也不再有威懾力。


    禁軍統領充耳不聞,恭敬的站在一側,迎來了他另投的明主。


    “讓您受驚了,父皇,”人未到聲先至,一道氣宇軒昂的人影跨入殿門,赫然便是應該幽禁在王府的薑曄。


    他身穿明黃龍袍,頭戴冠冕,徹頭徹尾一身皇帝的打扮。


    他麵上噙著溫潤的笑,好像還是那個兄友弟恭的榮親王,還是那個父慈子孝的皇長子。


    “父皇,您病體沉屙,已經無暇管理朝政,不如將著位置給兒臣坐坐,您好生當那太上皇,安享晚年?”


    “朕,朕待你不薄!”建明帝咬牙切齒,伸手指著薑曄,後背上青筋凸起,一股血順著他的唇角湧出。


    嘉成皇後驚恐萬狀的拍撫著他的胸膛,淚流滿麵。


    薑曄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嗤笑了一聲:“是啊,您待兒臣不薄,那您藏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頭的傳位詔書上寫了兒臣的名字嗎!”


    建明帝被他一噎,嗆了一口血,眼睛恐怖的鼓起,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薑曄一條條細數他的怨懟:“這麽多年,您表現得對兒臣青睞有加,讓所有人以為您看中兒臣,實際上,您什麽都沒有給我,手無實權,沒有封地,沒有兵權,什麽都沒有!”


    “我隻是您扶起來,替十弟遮掩的擋箭牌!您讓兒臣替他去鬥,替他去掙,最後兒臣絞盡腦汁一場空,他卻毫不費力的得到兒臣夢寐以求的東西!”


    建明帝聲嘶力竭的咳嗽起來,卻還掙紮著抄起一旁的茶碗朝薑曄砸過去,鐵青著臉色怒吼:“朕確實寫了傳位詔書沒錯,但上麵誰的名字都沒寫,你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薑曄站得遠,加上建明帝本就越發虛弱,那茶碗砸在半路上,隻有茶水濺在了他的衣袍上。


    他渾不在意的彈彈衣角:“沒有更好,填上兒臣的名字,兒臣便是名正言順。”


    “父皇您不必拖延時間了,外頭都是兒臣的人。”


    “你,哪來的兵!”建明帝死死抓著龍椅,他不信薑曄將京郊駐地的兵馬也策反了。


    薑曄一攤手:“您不是讓永安去查了嗎,遺失的賑災銀兩,私豢兵馬,都是兒臣做的呀。”


    說著又一臉無辜道:“您不知道啊?哦,原來是您以為永安非您親生,根本不聽她的話呀。”


    “來人!”伴隨薑曄一聲令下,建明帝接連吐了好幾口鮮血。


    誰知,他一聲出口,卻一如方才的建明帝,壓根無人應答。


    禁軍統領拔出刀劍,警惕的環顧四周。


    卻見廊下走出一位身穿梅色宮裝的女子,那淡然如菊的氣質,赫然便是一直未曾出現的德妃。


    “束手就擒吧,你母妃弟妹都在我手裏。”


    她話音輕柔,卻堪比外頭陣陣翻湧的雷聲。


    炸得薑曄心驚肉跳,炸得建明帝眼冒精光。


    建明帝掙紮著爬起來,衝著德妃道:“環娘,不必與他多言,殺了他!”


    他這毫不猶豫的話,不僅讓薑曄驟然心冷,也讓被他猛然推開的嘉成皇後難以置信。


    誰知以往溫婉依人,對建明帝無比孺慕的德妃眼露嫌惡,看也不看他,反而轉向傅長生露出一抹笑意:“廠督還在等什麽?”


    一直默不作聲看著這一場鬧劇的傅長生,輕輕點了點頭,抬手做了個手勢,身後有兩人躍下,一位是屠廣,另一位竟然是薑十,緊接著便有數不清的西廠番子將整個金鑾殿圍得水泄不通。


    屠廣捏手吹了一聲哨子,外頭頓時傳來震天的廝殺聲。


    禁軍統領快步追出去看,一群一眼望不到頭的,身穿銀白甲胄的士兵,舉著刀劍,將不剩多少的禁軍輕而易舉的絞殺,他甚至來不及退回來,便被一刀砍掉了頭顱。


    地上的雪被染成了血,揚得漫天都是。


    他的頭骨碌骨碌的滾到德妃的腳邊,渙散的瞳孔裏滿是驚恐。


    “傅長生?”孤立無援的薑曄驚叫出聲,他怎麽也沒想到,在他背後捅刀子的,竟然是傅長生。


    他滿臉不可置信,又憤怒交加:“你一直都在騙我?你究竟是誰的人!”


    “抱歉,”傅長生看著他那怒不可遏的樣子,卻忍不住笑起來:“咱家說過的,倘若你再對三殿下下手,咱家不介意換一個人合作。”


    “你這個畜生!”薑曄哪怕被壓在地上,雙眼仍舊死死瞪著傅長生。


    “呱噪,”德妃鳳目微闔,淡淡的斥了一聲:“碧笙。”


    跟在她身後的碧衣宮女向前走了一步,露出一張極其妖冶的臉來。


    隻見她毫不猶豫的出手,一陣寒光閃過,薑曄張大的嘴巴裏鮮血噴湧,一塊暗紅的軟肉落在地上。


    還不等薑曄慘叫出聲,那喚做碧笙的宮女便將他一掌劈暈。


    四下徹底安靜下來,隻餘龍椅上的建明帝咳嗽不止,他一邊咳,一邊斷斷續續道:“多虧了環娘你啊,才能將這作惡多端的孽子拿下,你救駕有功,朕定會好好賞賜你。”


    他還說著話,一旁的嘉成皇後卻目露恐懼的往後退,德妃那宮女,像是使的反手刀。


    碧笙就著薑曄的衣服,將匕首上的血跡搽拭幹淨,一抬頭便和嘉成皇後淬滿驚恐的眼睛撞個正著。


    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微啞的嗓音帶著絲絲魅惑:“你認出來了?”


    她這話簡直像是不打自招。


    嘉成皇後更是渾身顫抖,尖叫了一聲抱著建明帝的胳膊拚命往後拉:“快跑,快跑啊皇上!她不是來救你的,她是鮮卑細作,來殺你的!”


    建明帝整個人如遭雷擊,剛剛燃起的希望被陡然潑滅:“你,你是鮮卑人?”


    “準確來說,她是我們鮮卑的王女,嘻嘻,你又怎麽配和王女繁育子嗣呢,謝謝你把我們鮮卑的小王子養這麽大,”碧笙還是那副妖妖嬈嬈的模樣,把玩著手裏的彎刀,將建明帝最後的希望徹底壓死。


    一道又一道痛徹的打擊讓建明帝再也爬不起來,嘉成皇後卻仍舊不願意放棄他,拚命的要將他拉起來。


    德妃看著他們徒勞的垂死掙紮,透亮的眼眸裏滿是厭惡:“你真是蠢得很,真搞不明白,霍硯為什麽會死在你手裏。”


    “雖然,本宮很謝謝你誇讚本宮的父親,但是你今日,還是得死。”


    一道高亢清亮,卻傲慢至極的女聲在外麵悠然響起。


    德妃眉心一皺,快步往殿外走去。


    與她並行的,還有傅長生。


    隻見金鑾殿外側的宮牆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手持弓箭的行兵,閃著寒光的箭尖直指德妃。


    而一身豔紅嫁衣的薑妁大大咧咧的站在正中,身後與她並排而站的除了容渙,還有不知何時從西京返回的薑延。


    “中計了!”德妃咬牙咒罵了一聲。


    碧笙麵上的表情陡然狠戾,轉過身幾步跨上高堂,把癱在地上的建明帝一把拖起來,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擋在德妃身前:“你倒是讓人放箭啊,且看看屆時死的是他還是我們!”


    她原以為薑妁會和其他大楚女子一般驚慌失措,誰知她竟然笑得越發張揚肆意:“你不知道嗎,我可不是他親生,你拿他來威脅我,沒用。”


    德妃聞言又是一聲蔑笑:“看來你這麽喜歡替別人養孩子?那也不怪我絕了你的子嗣。”


    在這般生死時刻,德妃都忍不住縷縷嘲諷建明帝,看來是這些年與他相處被惡心得夠了。


    碧笙遲疑著不肯鬆開建明帝,倒是德妃果斷非常,踢起腳邊的刀架在一位官員脖頸上,麵色冷凝:“那他們呢。”


    果然,薑妁不再出聲了,遠遠看去,像是再和周邊的人商量什麽。


    “一炷香的功夫為限,你若不退,我便殺一人,第二柱香燃盡,還不退,我便殺十人,直至殺完為止,”見此法奏效,德妃隱約慌亂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她不信薑妁會放任滿朝文武不顧。


    約摸半柱香過去,便聽薑妁朗聲道:“如今被困得是你們才是,即便殺光了所有朝臣,你仍舊出不去,不如我們各退一步,你不殺他們,我保你平安回到鮮卑。”


    德妃等的便是她這句話,如今薑延領大軍回防,人數上他們並不占優勢,與薑妁硬碰硬並沒有勝算,還不如談談條件,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正在埋頭苦思,卻不知身後有人悄無聲息的摸了進來,如同鬼魅一般融進了朝臣之間。


    嘉成皇後卻看得清楚,那些人無聲無息,舉手投足間便放倒了大片的西廠番子,她瞪大眼拚命捂緊嘴,害怕自己發出絲毫聲音。


    但哪怕他們動靜再小,也控製不住有人反抗激烈。


    聽見動靜轉頭過來的德妃和碧笙,便見西廠番子已經死了大半,一位一身縞素的女子,手持長刀,帶著幾十個神情肅穆的行兵與她們對視,粘稠的鮮血從刀尖上緩緩滑落。


    “良妃?”看見來人,德妃也忍不住一聲驚呼。


    碧笙眼看著不對,抓著德妃便往外跑,落入外頭的銀甲士兵之間。


    “你們都是大楚的百姓,難道要幫著鮮卑的細作,對我們自己人刀劍相向嗎!”薑妁凜厲的質問聲響徹雲霄。


    那些本在拚死反抗的銀甲兵麵麵相覷,他們都是九州受難的災民,被薑曄從四處抓來,囚在鐵山上,日夜操練,但他們的根骨裏隻不過是可憐的百姓罷了,若是能吃飽飯,誰願意拿起這刀槍對準自己的國人呢。


    “放下刀劍,本宮保你們衣食無憂!”


    隨著她話音落下,沉重的刀槍紛紛砸在地上,本來被團團護衛住的德妃兩人徹底暴露出來,還剩混在銀甲兵裏的鮮卑人,仍舊咬牙強撐。


    看著僅剩下來的一團人,薑妁揚唇冷笑。


    一揮手。


    鋪天蓋地的箭雨接踵而至,四周城門大開,薑延一馬當先,帶著無數行兵衝了出來。


    刀劍四起,鮮血迸濺。


    薑延的兵都是在戰場上用鮮血淬煉出來的,人數有站優勢的幾乎毫不費力的便將剩下的人全部擒獲。


    “卑鄙小人!”德妃指著薑妁破口大罵。


    一抬頭卻見薑妁站在城牆上,一襲紅衣獵獵,麵色冷絕,一手搭弓一手執箭,箭尖卻不是對著她,而是對著還站在金鑾殿前的傅長生。


    “殿下,”傅長生遙遙喚了一聲。


    “想不到本宮會回來吧?”薑妁冷笑了一聲。


    傅長生不錯眼的望著她:“薑十沒有背叛您。”


    “是啊,”薑妁鬆開搭弓的手,歪頭看向他:“你不是喜歡偷本宮的人嗎,怎麽樣,薑十好用嗎?”


    傅長生並不蠢,隻是薑妁裝得太像了,光薑十五毫不留情的追殺薑十便在他麵前上演了兩次,那兩次薑十性命垂危,是他救了他。


    他以為足夠讓薑十忠心於他。


    至於傅長生一開始為什麽不殺了薑十,因為他曾想,在他得到薑妁後,總要有個她熟悉的人讓她安心些。


    現在想想,並不是薑十演得多好,而是傅長生自己昏了頭,他太想了,太想得到那一支盛放的牡丹。


    不等傅長生回答,這一次,薑妁毫不猶豫的搭弓,射箭。


    屠廣甚至來不及回防,箭羽便沒入了傅長生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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