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愉愉這會兒就想她娘呢,淚眼朦朧的,心裏發恨的想,她娘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寶貝女兒在陸家受了多大的罪吧?居然還挨了一頓實打實的板子,她娘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後悔?


    長孫愉愉那個恨呢。


    “愉愉。”


    有人在她耳邊喚。


    長孫愉愉卻是一點兒都不想搭理那討厭的蚊子聲音。她娘如今已經知道了她被陸家老太婆打板子的事兒,也把她接回了京城,跟陸行義絕了。她舒舒服服地泡在寧園的池子裏,鬼才想搭理耳邊的聲音。


    陸行眉頭不展地守著長孫愉愉。陸家大房仁春堂的所有老大夫都來看過了,包括陸行那位醉心醫術的伯父也都來看過了,開了方子全不見效。長孫愉愉高熱不退,而且藥前一口灌下去,後頭就開始吐,把腸子裏的水都快吐幹淨了。


    長孫愉愉高熱三天不退,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這吃不進藥的病人誰拿著也沒辦法,隻能聽天由命了。


    太爺聽得這個消息,氣衝衝就進了蔚榮堂。


    “這下你滿意了?陸家的人都被你丟光了。才剛進門一天的新媳婦,就被你折騰得半死不活,叫準備棺材衝喜。咋們陸家有個惡婆子的名聲馬上就能傳到京裏去了。你弄死了晉陽公主的女兒,你就等著她滅了陸家吧。”陸沉大聲地道。


    老太太心裏雖然有這方麵的擔憂,但聽得陸沉這樣說,立即就反駁道:“你不就是害怕權勢麽?我按照你們陸家的家規懲治她有什麽錯?錯的是她身子太薄弱,這種風一吹就倒的紙美人難道能撐得起陸家?”


    “所以你就想著把她弄死好換人?”陸沉逮住安氏的漏洞就開始質問。“還有你說我畏懼權勢?你以為你就高尚到哪裏去了?你如今能在陸家呼風喚雨,想針對誰就針對誰,難道不是因為權勢?你又憑什麽瞧不起?”


    老太太氣結,“我在陸家的今天是我自己掙來的,你以為是靠你麽?靠你這種隻知道風花雪月的性子,整個陸家的子孫都會被你給帶壞了。我嫁進陸家的時候,你們是個什麽光景,你難道不記得了?沒有我,你以為你如今能夠跟你那情人的女兒親親我我的?啊呸,你快別惡心我了。”


    這話裏的事兒可就大了,周圍伺候的人全都選擇性地關閉了耳朵。


    太爺氣得喘氣,喘得跟破風箱似的。“你,你簡直不可理喻!”又是這句話,然後氣急敗壞地走了。


    他是管不動安氏的,但是安氏上頭可還有個陸家曾祖陸瑾,他雖然已經久不問世事,但這次華寧縣主剛進陸家第一天就被打了,還因此生死未卜,他怎麽也得問一聲。


    安氏在陸瑾麵前可就乖得跟鵪鶉似的了,一來陸瑾是她公爹,二來也是因為她嫁入陸家後度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歲月,同陸沉夫妻又是很不和睦,全靠這位公爹在背後撐腰才能走到如今,因此安氏很是敬重陸瑾。


    陸瑾捋著一把美髯道:“知道你是為了陸家好,也是為了小九媳婦好,想著要教好她。三哥兒到老了都不懂事,你多擔待些。”


    安氏望著陸瑾,不明白為何生得如此想象的父子,同有一把美髯的父子,為何性子會如此大相徑庭。要不是有陸瑾的理解和支持,受盡了丈夫一輩子冷落的安氏,也未必肯如此為陸氏盡心的。


    “公爹,多謝你。”安氏的眼圈有些潤了,“我,原還以為你要說我兩句的。”


    陸瑾道:“我原是想說你兩句的,不過九章來找過我。”老太爺依舊還是叫陸行的小名。


    “九哥兒?”安氏有些詫異。


    “嗯。他說你是按照家規罰的華寧,你也是為華寧好,是華寧自己身子骨太差,不關你的事兒。又說太爺不能理解你,叫我安慰你兩句。”陸瑾道。


    安氏是萬萬沒想到陸行會來找他曾祖父說這番話,她一時心裏覺得滿滿的,甚至有想笑的感動,至少家裏最老的和她最在乎的小的都是理解她,站在她這一邊兒的。


    “我,我還以為九哥兒也會怪我。”安氏拭了拭眼角道。


    安母從老太爺這兒離開後,心裏對長孫愉愉的那麽點兒怒氣都消失得幹幹淨淨了。她本來就覺得是長孫愉愉自己不爭氣,身體差得打個屁都能把她給崩了,甚至覺得長孫愉愉就是在用她的柔弱當武器,想要把陸家的男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好叫她與陸行產生隔閡。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美人燈籠。


    然則此刻,安母卻又有些憐憫長孫愉愉的。畢竟她的丈夫可不像自己的丈夫那樣拎不清。安氏很是為自己的孫子自豪,知道陸行是絕不會受長孫愉愉迷惑和擺布的。


    “去琅玕院。”安母吩咐身邊的大丫頭雲香道。


    琅玕院內沉寂一片,蓮果等人都麵帶憂色,見著老太太領著人過來,趕緊蹲下行禮。


    “華寧怎麽樣了?”老太太脫了鞋進屋道。


    蓮果道:“回老太太,縣主如今還是沒醒。”


    第124章


    安母仔細觀察了一下蓮果, 她們都是長孫愉愉的近身侍女,此刻雖然麵帶憂色,但對著她卻沒有絲毫的怨懟, 回話也很守規矩,她暗自點了點頭,想著公主府的丫頭也還算像個樣子。


    “我去看看她。”安母道。


    蓮果趕緊在前頭引路。


    長孫愉愉的屋子裏, 此刻冬柚正守在她床邊。


    因為沒有簾子, 老太太轉過屏風, 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長孫愉愉。真正的病是裝不出來的,她麵色潮紅, 嘴皮都幹得起了殼,冬柚正拿著濕布時不時給她潤潤唇,還有就是不停地換她額頭上的降熱的濕棉布。


    冬柚見得老太太進來, 趕緊退到一邊行了禮, 整個過程幾乎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安母看在眼裏又是點點頭。


    “大夫怎麽說?”安母問。其實她早就聽得大夫親自回了話,但還是問了句。


    “大夫說,須得縣主能喝下湯藥才能見好轉。”冬柚答道,說話時聲音裏卻忍不住地帶上了一點兒哭音,這是她的本能。她與長孫愉愉情同姐妹, 一輩子就指望著這位縣主,如今要是長孫愉愉有個好歹, 不說陸家如何, 她肯定是活不了的, 晉陽公主鐵定要瘋掉。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長孫愉愉的臉頰, 依舊是滾燙的, “一直持續這麽燙麽?”


    “也不是, 通常是夜裏最燙, 用溫水擦拭過身體後會好些,過一會兒又會熱起來。”冬柚雖然帶著哭音,但回答主子的問題卻還是很清晰。


    “一直沒醒來?”安母有些擔憂。其實那頓板子打得並不厲害,安母也不是真要打傷長孫愉愉,不過是一頓殺威棒,卻著實沒想到長孫愉愉會病得如此重。安母一邊憂心長孫愉愉的病,一邊又憂心她這般柔弱的身子骨將來如何撐得起陸家塚婦的職責。真的是,到老了還得為兒孫操碎了心。


    “是。”冬柚道,“喊她的名兒,她偶爾會嘀咕一聲,卻聽不清是什麽。”


    安母歎了口氣,環顧了一下四周,“九哥呢?”


    “姑爺一早就出去了。”冬柚道。


    安母又略坐了坐起身道:“好,你們伺候華寧也辛苦,待她病好了,我做主給你們獎賞。”


    她一走,陸行也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


    冬柚狐疑地看著陸行,也沒多問。剛才聽得老太太過來,他就離開了,還吩咐她們如果想要為縣主好,就按照他說的做。


    冬柚也鬧不懂這對祖孫在玩什麽,但她相信這位姑爺是不會害自家縣主的。


    陸行走到床邊,也伸手摸了摸長孫愉愉的臉頰,然後將她抱了起來往淨室去,“愉愉又開始高熱了。你伺候她泡一下,然後我再給她紮針。”


    冬柚跟在陸行身後,看著她家姑爺麻溜地把她家縣主給扒了個精光放入浴缸裏。


    長孫愉愉在水裏舒服地咕嚕了一聲,眉頭總算是舒展開了,她也是難受,但心裏歡喜,可算是又回到她心愛的京城了。哪怕是做夢她也願意。


    陸行給長孫愉愉紮了針,低聲喚她名字,“愉愉,愉愉。”


    三日不進食,隻能用水潤嘴唇,這樣下去,人哪裏受得住。陸行低聲道:“愉愉,你再不醒過來,就要燒成傻子了。”


    長孫愉愉嘰咕了一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感覺自己說的是,“滾。”


    “愉愉,你想想你娘,你要這樣睡下去,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麽?”陸行問。他知道如今長孫愉愉正在危險關頭,唯一能讓她撐過這一關的就隻有她自己。


    長孫愉愉的嘴唇動了動,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吐了泡泡,她其實是想哭,覺得她就這樣死了,讓她娘親傷心後悔也成,誰讓她非要把自己嫁給陸行的,這下可好了吧?


    見得長孫愉愉有了反應,陸行繼續使力道:“你難道就願意這樣睡下去?就這麽背著被人打死的名聲?難道就不想站起來把這口惡氣給出了?”


    這簡直就是誘人犯罪啊,其心可誅。長孫愉愉當然不能擔著被打死的名聲下黃泉,那還不如直接讓她去十八層地獄呢。


    陸行握住的長孫愉愉的手總算有了反應,她使力地握了握,雖然這種力道幾乎像是蚊子咬了一口,然則她總算有了反應。


    陸行大大地鬆了口氣。


    然則長孫愉愉還是沒醒。


    而安母回了蔚榮堂問道:“九哥今兒不在府裏麽?”


    富華家的道:“九哥兒一大早就出去了。”


    安母蹙了蹙眉,“他回來的時候,讓他到我這兒來一趟。”


    然則一直到晚上入睡安母也沒等著陸行。早起時,她睜開眼睛就問,“昨兒晚上九哥沒回來麽?”


    雲香搖了搖頭,“沒見公子過來,奴婢讓人去打聽一下。”


    待用早飯時,雲香派出去的人就回來回話了,“回老太太,公子昨兒一大早就出門了,有人看著他在碼頭坐船離開了,說是過幾日就回來,具體也沒說去哪兒。”


    “再去打聽,我要知道他去哪裏了。”安母道。平日裏她是不過問兒孫的去向的,畢竟男子大了,他們的眼裏是整個天下,沒道理要拘束在家裏,她也是鼓勵他們走出去的。隻是這當口,他媳婦高熱昏迷不醒,陸行不說守在一旁,至少也要留在家中才是,以備有個好歹能做主,誰知他卻一出去就是整日的。


    到了大中午的蔚榮堂這邊兒才有人來回話。


    “公子好似是去了海州。”富華家的男人來回話。


    “海州,他去海州做什麽?”安母問,她一下就想起來,陸行的老師韋鳳儀就是被貶往了海州黎昌。


    “好像說是韋先生在黎昌落了腳,接了妻女去團聚,約莫是出了什麽事兒,找到了公子這兒來,公子昨兒一大早就匆匆走了,也沒來得及跟老太太回一聲。他又吩咐說不要輕易泄露他的行蹤,尤其是,尤其是琅玕院的那位。”


    陸行這明顯是怕內院起火。


    安母聽了有些恍惚而陷入了沉默。


    富華家的伺候她這麽多年,多少是知道些東西的。她趕緊上前道:“老太太,九哥兒其實還是關心華寧的,華寧剛病倒那日,他也是忙前忙後地找大夫的,還在她床前陪了大半日才離開呢。”


    她要是不這麽說還好,如此一說,安母就更清楚是怎麽回事了。陪了大半日這就算是關切了?


    安母想起自己生老大那日,陸沉也陪了她大半日,然後不等孩子生出來,人就走了。他聽她哭喊聽得煩了。


    她這輩子就生了老大和老二。老大是洞房花燭夜前後懷上的,她的肚子是真的爭氣。可後來她們就好多年沒同過房,哪怕在一張床上躺著,中間也像是隔著一座山一樣。


    而她的老二,還是因為她多年再無所出,被老太爺發現了其中的端倪,逼著陸沉跟她同房,她才再懷上的。


    但之後她們夫妻就更是形同陌路了。


    安母太清楚陸家男人了,他們不多情,卻太專情,以至於對他們不喜愛的人就顯得格外的無情冷漠。


    太爺陸沉是這樣,陸行該不會也是這樣吧?


    所以他才能那麽冷靜的思考問題,連長孫愉愉被打了,生死未卜,他卻還能想著先到老太爺那兒替她說話,以安慰她這個祖母。安母不能不如是想。若是換了陸沉,誰動了他的心肝寶貝試試。


    陸行是真走了,但不是昨日一大早,而是今日才悄無聲息地走的。他走的時候,長孫愉愉已經醒了過來。


    因為有人在她耳邊說,“陸九要去黎昌救韋嬛如了。她是落海起了病根兒,良藥無解,所以陸九要丟下昏迷不醒的你去救她了。”


    當時長孫愉愉就睜開了眼睛。


    夢鄉再美好,那也是夢鄉,長孫愉愉在睡夢裏已經意識到她其實並沒回到京城,但她就是不想醒過來。然則耳邊那句挑釁的話卻生生地給她氣醒了,她就是死了,也得從棺材裏跳出來。


    陸行和陸家老太太盼著她死了給韋嬛如騰位置,她才沒那麽傻呢,她非得好端端地活著,看她怎麽收拾那對狗男女。老太太不是不喜歡她做陸九的媳婦麽,那她偏就要坐穩了,氣死他倆。


    長孫愉愉打從醒過來,就沒見到陸行。她冷著臉啞著嗓子問,“他呢?”


    蓮果小心翼翼地道:“姑爺說要離開一段日子,不知何時回來。”


    “這都要過年了,他不在家裏陪著長輩,是去哪裏了?”長孫愉愉又問。


    “不知道呢,公子也不說,冬柚去問泉石,泉石都沒說。”蓮果這算是告狀道。


    長孫愉愉本來懷疑自己是在夢裏幻聽了,或者是自己想出的那句話,然則此刻卻有些懷疑,那句話是真的。


    “這幾日老有人在我耳邊嘀咕,是誰啊?”長孫愉愉問。


    “這幾日姑爺一直守在縣主身邊的,今兒上午才走。”蓮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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