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接到兄長和弟弟暴斃的消息後,出於自保,不得不豎起了“清君側”的旗幟,傳檄天下,指責嘉泰帝身邊的佞臣離間皇室兄弟,是以舉兵誅討。


    按說他一個就藩沒一、兩年的藩王,哪能有“清君側”的錢糧和軍隊?然事實就是這麽古怪,他不僅有錢,還有一支三千人的軍隊。


    三千人在朝廷幾十萬大軍的麵前好比以卵擊石,然則懷王的軍隊自西南起兵,過開洲軍隊變成了八千,而開洲壓根兒就沒能組織起來軍隊抵抗。


    懷王也沒占領開洲,打下開洲後就領兵走了。開洲的百姓該幹啥繼續幹啥,不管上頭換什麽天,都不關他們的事兒。


    從開洲過淮州、楚州,懷王的軍隊都沒有遇到有效的抵抗,很快就北上了。


    倒不是因為朝廷的軍隊真就爛得沒了根,而是有人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楚州牧和淮州牧,至於開洲,因為高子離被嘉泰帝罷黜,新任命的開洲牧還沒到任,所以都沒能抵抗。


    為何楚州牧和淮州牧會按兵不動,那完全是因為利益。嘉泰帝雖然內寵很多,然則就那麽兩個兒子,如今全夭折了。他自己的身體又不好,某次大朝竟然險些當眾暈厥,下頭的人自然要掂量,嘉泰帝無子,兄終弟及,那皇位會落在誰身上?


    若是最後懷王上了位,今日抵抗他的又怎麽辦?


    因此楚州和淮州的抵抗就顯得很是弱小了。


    而縱情聲色的嘉泰帝完全沒預料到,懷王的軍隊竟然能勢如破竹地北上。他們沒有占領任何城池,那些城池的守將也自然沒有抵抗,都在觀望。


    嘉泰帝在大朝上氣急敗壞地道:“難道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能戰的嗎?”


    兵部尚書王戎私下奏隊道:“稟報皇上,懷王不足為懼,京城城牆堅固,兵甲武器充足,他想要攻破京城是不可能的。一旦他們困在城外,久攻不下,如今那些觀望的將吏自然會來勤王。如今咱們先不同他們計較,皇上先行文安撫他們,等日後天下太平再做計較也不遲。”


    嘉泰帝怒火攻心,“朕是天子,那是先帝指的嗣君,那些個屍位素餐的州牧,不僅不思抵抗叛軍,你竟然還讓朕去安撫他們?!”嘉泰帝拍著桌子道,“朕這就下旨殺了他們。”


    王戎趕緊跪下道:“皇上,萬萬不可。如今那些州牧隻是擁兵觀望,並非要叛逆,皇上切不可將他們往懷王那邊兒推。”


    嘉泰帝沉默了片刻道:“你說,朕有哪裏對不起他們,為何他們要觀望?”


    王戎偷偷覷了一眼,眼青氣虛略顯浮腫的嘉泰帝,遲疑了一會兒,開口道:“隻因皇子夭折,如今皇上膝下無子,他們很是憂心。”


    這些日子好多人偷偷去太醫院買皇帝的脈案,就是怕下注下錯了地方。


    按理說嘉泰帝年紀輕輕不愁龍體不康複,也不愁沒兒子,然而太醫院流傳出來的消息卻是,如果嘉泰帝繼續不顧惜身子親近女色的話,最多兩年就會病入膏肓。


    而嘉泰帝的荒唐是大家都知道的,要他不近女色還不如直接要他命。


    嘉泰帝聽得王戎的話之後,也沒再聽從醫囑,連夜臨幸宮妃,就為著趕緊弄幾個懷孕的出來。


    他如此辛勞,還真有三個宮妃有了身孕。


    隻是嘉泰三年暮春,懷王的軍隊也到了京城郊外。


    “先生,這京城城池高大堅固,沒個一兩年圍困,咱們怕是攻不下來,而且咱們軍卒人數也不夠,沒辦法整個圍住京城的。”懷王擔憂地請教自己的軍師,“而且你也說北胡已經知道了咱們兵臨京師的消息,很可能南下來做黃雀。”


    “是,所以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被稱作軍師的年輕男子道,“殿下放心,京師城防固然完備,卻也不是沒有縫隙的。”


    第187章


    那軍師在懷王跟前展開了一張京城的地下水係圖。京城的護城河蜿蜒流入城中, 雖然在城牆地下安放了柵欄,但年久失修總有空隙可鑽。尋常人不知道,而這位軍師似乎對京城的這些工事非常清楚。


    不過即便有這樣的通道, 也不可能全部軍卒從水下進入,隻能派出一支精通水性的軍卒下去,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城門。


    這卻不是易事。因為水路的出口離城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如今京師戒嚴, 驟然出現這樣一支隊伍, 很可能還沒趕到城門處就被擊殺了。


    此外那軍師也說過,他已經好幾年沒再去探過那水路, 不知這兩年可有否翻修。


    但打仗本就沒有十拿九穩的事兒。


    就在懷王營帳中激烈地討論著派哪些人從水路進京城時,他們麵前的春華門卻在黑夜裏靜靜地開了。


    懷王聽得消息直接望向了軍師,這種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兒, 誰都不敢相信, 很是遲疑,怕有詐,不敢輕舉妄動,但又有點兒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好比一個美女正對著二十幾年沒開過葷的你扭腰擺胯,你很衝動, 卻又懷疑自己何德何能能讓那絕色美人主動誘惑你,那很可能是個蛇精。


    那年輕軍師卻道:“嘉泰帝荒淫暴虐, 他自己也知道文武百官對他都有不滿, 又怕京營中有大將不滿, 所以絕不敢調京營人馬進入城中。他們絕對沒有引君入甕的魄力和能耐, 最穩妥的打法就是堅壁清野, 固守城池, 萬萬沒有開啟城門的道理, 我覺得咱們應該試一試春華門。”


    眾人都在遲疑,然則懷王卻道:“我相信軍師,迄今為止軍師從沒失算過。”


    眾人不說話了,因為這位軍師是真沒失算過,不僅如此,這一路北上凡事需要硬仗攻打下來的城池,全是這位軍師披堅執銳拿下的。


    事實證明,這一次這位軍師也沒失算。京城的春華門為何會無緣無故地打開,任由勤王軍直接衝到了禁宮門口,殺得嘉泰帝措手不及,一直到新帝登基這個緣故才揭曉。


    卻說不知老天爺是懲罰嘉泰帝還是在護佑嘉泰帝。懷王並沒有背上弑君的罪名,真的就隻動了嘉泰帝身邊的幾個大臣,真真就是清君側。


    而嘉泰帝卻是在懷王大軍殺進禁宮的時候,怒病交加,一命嗚呼了。


    嘉泰帝無子,兄終弟及,懷王領著軍隊順理成章地在禁宮登基繼位了,京師文武百官在勤王軍的刀劍下沒有任何異議,也不敢有任何異議。


    此番清君側的事兒,眾人事後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怎的嘉泰帝年紀輕輕就去了,哪怕他太過貪色,但也不至於幾年功夫就掏空了身子骨呀。


    二來懷王軍隊的精銳全都來自開洲,說得更明白點兒,那是來自建昌府。所以當初陸家九哥練來對付山賊的鄉勇,最後竟然是用來了結奪妻之恨的?勤王軍一路是不是也太順暢了些?完全不顧身後地直奔京師,後麵的城池竟然也沒有追上去合圍勤王軍的。


    再就是春華門為何會打開?任由勤王軍幾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京城?


    老百姓隻當是天佑勤王軍。


    然則這裏頭很是有些道道。


    當初陸行帶著長孫愉愉從京城回寧江時,一路所過州府幾乎都有熟人相迎,諫山書院的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做官的是最沒有立場的,但做學問的人卻是有共同的信念的。因此懷王這位軍師,憑著三寸不爛之舍說服了許多人。卻別小瞧了這些人,皇帝本就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任何人群隻要基數大了,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加之嘉泰帝實在是太□□了,身體弱,又沒有子嗣,那些沒被說服的人也答應了先觀望,這就夠了。


    至於春華門則是個意外,屬於典型的小人物影響了整個曆史走向的故事。


    卻說京城一共九門,歸屬靖雲台統領,而靖雲台乃是皇帝直領的隊伍。嘉泰帝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處死了先帝的靖雲台大都督,任命了自己的大都督。


    按理說九門不該出現問題,但偏偏那靖雲台大都督有個遠房侄兒。這個侄兒家境貧窮,進京趕考時又凍又餓摔在了華寧縣主的馬車前。


    那時候邵元凍得迷迷糊糊,唯一一次睜開眼,隻見得一個仙女將她的狐裘蓋在了他的身上,又讓人把他抬到了方陽院,救了他一命。


    邵元病愈後,遠遠地望見過比仙女更美更高華的華寧縣主,從此情根深種自不提,畢竟當初京城裏對長孫愉愉情根深種的人海了去了。別的不說,隻單說此次承擔京師護衛之責的定軍侯父子,就沒有下力氣去保護嘉泰帝。


    再說回邵元,鄉試不中之後,也沒了盤纏,隻能厚著臉皮去投奔遠房表舅。誰知五皇子登基後,他那表舅成了炙手可熱的大都督,而邵元也成了守衛春華門的指揮使。


    勤王軍兵臨城下時,正是邵元下令打開了城門。


    也因為這個緣故,他的表舅在新帝登基後留得了一條性命,而邵元因為此功封了伯。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至於邵元開門的事兒,也沒人往長孫愉愉身上想,隻當那邵元太有遠見卓識了,站隊成功。


    此刻,懷王的大軍殺入禁宮,尋到奄奄一息的嘉泰帝時,陸行已經功成身退地站在了晉陽公主府的街對麵。


    雖非故地,卻更為情怯。


    三年的歲月,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期盼的就是能站在這兒,走進那個門。


    可真站在這兒時,陸行卻沒敢邁步。


    旁人隻道那裏頭是他妻子,但也是皇帝的外室,麵對這種給自己頭上種草的女人,哪個男人都隻能遲疑。是見還是不見呢?見了之後又如何安排這位“前妻”呢?


    是休了?還是讓她不知不覺死了?省得留在人間讓人笑話。


    唯陸行不敢邁出那一步,卻是怕長孫愉愉不肯原諒自己。


    三年前那個雨夜,是他沒能盡到人夫之責,眼睜睜看著長孫愉愉拖著病體入京,他卻為了百姓棄妻不顧。無數個日夜裏,那種悔恨鑽心刺骨,讓陸行夜夜都難以入眠。


    長孫愉愉是什麽人?陸行不信她能看得上嘉泰帝,她那樣高傲的人,竟然低下了頭,萎了身段,必然是有因由的,陸行猜得到一定是晉陽公主的死有蹊蹺。


    長孫愉愉要為母複仇。


    她所做的一切,陸行都能理解,隻恨自己讀了一肚子的聖賢書,滿心的為民立命,為蒼生開太平,卻連自己的妻子也護不住。


    他愧對長孫愉愉。隻覺得自己以前種種的自高自傲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以為比別人多讀了幾本書,比別人多練了幾年武,就能傲視天下了。結果,卻隻是連妻子都護不住的窩囊廢而已。


    陸行恨自己,恨這可惡的皇權,恨皇帝的為所欲為,更深恨這製度本身。


    傅婆就在陸行身後,擔憂地望著他。


    華寧縣主入玉真觀,被敕封紫虛靈徽元君那晚,她就在陸行身邊,眼看著他酩酊大醉,在大雨的泥漿裏哭得跟個瘋子似的,哪裏還有陸家九郎的樣子。那就是個失了致愛,想要毀天滅地的瘋子。


    那一刻傅婆真怕陸行再也站不起來。她看著他在雨地裏跪了一夜。


    然則這有什麽用?長孫愉愉需要的是他陸九無濟於事的痛苦麽?


    以陸行的本事,哪怕寧園守衛森嚴,他也能將長孫愉愉帶走。然則帶走後呢?從此浪跡天涯?


    陸行知道長孫愉愉不會同意,不殺了嘉泰帝,她是不會走的。


    陸行能去刺殺嘉泰帝麽?讀書人是不會用這種以卵擊石的法子的,且不說他一個人能否對付萬千禁軍,即便他真刺殺成功了,那陸家怎麽辦?陸家那幾百口人怎麽辦?等著被抄家滅族麽?


    也許有人說,他殺了皇帝,因此而繼位的新帝會感激陸九,可他真的會感激一個敢於刺殺皇帝的人麽?不會的,他隻會去維護他們的皇權,用更狠辣的手段對付陸行。


    長孫愉愉身上有枷鎖,陸行身上又何嚐沒喲。他不是從石頭縫兒裏蹦出的人,所以沒有辦法為長孫愉愉傾盡所有。


    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困在寧園裏,卻連偷偷進去見她一麵也不能。


    見了能有什麽用呢?提醒長孫愉愉她還有個夫君麽?要自以為是地看著她在複仇和貞潔裏撕扯痛苦麽?那種偷偷見麵,不僅不能幫她,反而更是傷她。


    陸行的指尖在袖口下輕輕彈動,今夕今日,他隻沒臉見長孫愉愉,怕她不肯接受自己。


    傅婆和青老跟在他身後,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著急,他家公子為了今日不知做了多少事情,這都走到門口了,卻遲遲不肯進去,如何讓人不著急?


    就在遲疑間,大內的鍾聲忽然敲響,喪鍾九鳴,這是皇帝駕崩,全京城的寺觀從聽到禁宮喪鍾九鳴開始,敲鍾三萬下,為帝王送行。


    長孫愉愉聽到鍾鳴時,一下就從榻上坐了起來,側耳去傾聽,“蓮果,我沒數錯吧,是九下是不是?”


    蓮果的眼裏已經湧出了淚花,臉上滿是喜悅地道:“是,是九下。”


    長孫愉愉的眼淚也滾出了眼眶,哭著笑道:“終於,終於……”她開門走到遊廊上,但見院子裏的人都懵了,有傻傻站著的,有麵北而跪的,也有那捧了白綾從遊廊的盡頭走過來的。


    嘉泰帝早就知道自己身體怕是撐不了幾年,也早就安排了長孫愉愉的後事,他同她生不能為夫妻,做鬼卻必須在一起。


    蓮果慌張地擋在長孫愉愉的跟前,長孫愉愉卻是一臉坦然。


    這世上她已經孑然一身,她娘親的大仇也報了,倒是沒有臉再這樣活下去了。


    長孫愉愉閉上眼睛道:“蓮果,你退開吧。”


    第188章


    然則長孫愉愉沒等來蓮果“不”的聲音, 卻聽得她驚呼一聲,似有重物落地。


    長孫愉愉睜開眼卻見陸行就站在自己跟前。


    她早料到陸行會出現的,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喪鍾才剛敲響這人就出現了。長孫愉愉瞥了眼陸行,感覺今日這事兒有點兒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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