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陸家老太爺去世, 各房都是他的兒孫輩,所以基本陸家的人都到齊了,來吊唁的客人更是多如牛毛。


    每一個客人來, 孝子賢孫都要跪在地上給客人磕頭,這一場喪事下來,多康健的身子都熬不住。


    太爺和老太太第一天就不行了, 羅氏則是帶著於氏忙得團團轉地安置客人。


    長孫愉愉因為太久沒回陸家, 什麽都是兩眼一抹黑, 羅氏也沒指望她什麽,而其他幾個兒媳婦又還沒趕回來, 因此忙得一日裏能睡一個時辰都不錯了。


    誰的媳婦誰心疼,便是陸行他大伯都少不得叮囑羅氏喝點兒參湯補氣,但這也就是老夫老妻之間最體貼的關心了。


    倒是年輕人, 尤其是新婚夫妻, 那關心就有些黏黏糊糊的叫人看不上眼了,畢竟這是喪事。


    好比那陸從,生怕他媳婦累著了,每隔半個時辰一準兒得來女眷這邊看看,叮囑丫頭好生伺候, 又是吩咐不能給他媳婦喝涼茶,此外又讓他媳婦消暑丸千萬帶在身上。


    他這麽一襯托, 顯得其他人的相公就跟白嫁了似的。看在老人家的眼裏, 則覺得老太爺都死了, 你陸從卻隻顧著擔心自個兒媳婦?這是典型的不孝, 叫人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因著陸從不是三房的人, 所以安母隻冷眼看著, 心裏當然是十分不喜的, 她這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老太爺,一路走來也全靠老太爺扶持,才能降住太爺,陸從對老太爺的死絲毫不動容,安母如何能高興。


    在她看來,陸從那媳婦可康健得很呐,要說真需要擔心的,那不得是長孫愉愉啊?雖說過了這麽些年,但有些習慣是變不了的。


    安母一看長孫愉愉就知道,她那嬌氣病肯定又犯了,這麽大熱的天氣,又穿著粗麻孝服,長孫愉愉脖子上都冒出紅疙瘩了,可是她表現出什麽了嗎?還不是乖乖地跪著,陸行不也沒心疼他媳婦麽?


    而長孫愉愉這邊心裏驚訝的卻是,陸從明明是盧曉婉的相公,怎的他現在殷勤愛護的卻是另一個女子呢?


    答案後來長孫愉愉才曉得,盧曉婉兩年前已經病故了,傳聞是被氣死了的。因為陸從移情別戀,與現在新入門的這位媳婦勾勾搭搭,盧曉婉哪裏受得了自己的良人心裏有了別人,畢竟當初她們是那樣的甜蜜、纏綿。


    更勁爆的是,這位新入門的媳婦正是盧曉婉的表妹,來她家裏做客,結果和表姐夫看對了眼兒。


    長孫愉愉想著想著無意識地摳了摳自己的脖子,感覺到疼了才回過神兒趕緊鬆手,生怕再留下疤痕,以後可就不好消了。


    就這樣熬了三宿,長孫愉愉恁是堅持著沒倒,人自然如那風中搖曳的燭火一般,瞧著下一刻就要被吹滅了,但她顫巍巍地搖了搖,又立住了。


    安母看在眼裏直歎息,她知道長孫愉愉這是掙表現呢,畢竟她經曆的事兒太不堪,陸家清清白白的家風因她受了辱,在這之前其他幾房的老太太就一起來找過她,說是要把長孫愉愉從族譜裏劃掉,隻是這事兒一直拖著沒辦。


    然而掙表現歸掙表現,完全不顧惜自己的身子骨也不可取,安母瞧著長孫愉愉那樣子,就知道她一準兒又得大病一場,指不定小命都保不住。


    其實細細想想,長孫愉愉保不住命對陸家的名聲也未必是壞事。然則安母還是讓人把陸行叫了來,“你去看看你媳婦,實在熬不住了,讓她先回去休息一日,明兒再來守靈也是一樣的,並不差她一個。”


    陸行道:“華寧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實在熬不住了會去休息的。”


    安母待要駁斥陸行的話,但腦子裏的念頭卻突然一轉,若是以前她還能上當受騙,可如今安母難免會多想想了,陸行為了長孫愉愉可以多年不歸家,萬不可能此時又不放在心上了。


    “隨你吧。”安母道。


    陸行正要退下,卻聽得堂中一陣喧嘩,卻是長孫愉愉暈倒了。


    安母忙地道:“你先把你媳婦送回去。”


    陸行道:“琅玕院還是太熱了,那我將她先送回東山。”


    安母點點頭,“等確定她沒事兒了你再回來,咱家可再經不得另一場喪事了。”這話多少有點兒詛咒的意思,可見安母對長孫愉愉還是心存意見的。


    陸行應了是。


    卻說長孫愉愉在東山院子美美地睡了一大覺,直到次日清晨才醒過來,她抻了抻懶腰,“咦,我怎麽在這兒。”


    蓮果一邊把帳子掛在木鉤上一邊道:“縣主你昨兒突然暈倒了,姑爺把你送回來的。”


    長孫愉愉反手就要去摳脖子,蓮果忙地又阻止道:“上過藥啦,縣主可千萬別去摳。”


    長孫愉愉道:“我怎麽會暈倒的?我當時沒覺得頭暈啊。”長孫愉愉不解,但凡暈倒了她這會兒醒過來不會如此輕鬆的。


    蓮果輕聲道:“是姑爺給了我一瓶藥,我昨兒不是給你端了碗清熱解暑的湯藥麽,就在那裏頭。姑爺說,喝了你就能好好睡一覺,你若是再熬下去,鐵定要出大毛病的。”


    長孫愉愉撇撇嘴,陸行的心眼兒就是多。她起床梳洗後,用過早飯就準備再去靈堂,蓮果便又說話了,“縣主,姑爺說讓你再多歇幾日,過幾天老太爺上山時你再去。”


    長孫愉愉搖搖頭,“那哪兒行?”


    “怎麽不行了?縣主你自個兒的身子骨你自己不清楚啊?胸口、背上全是疹子,你也瞞著不說,若非姑爺給你下藥,你肯定又要弄得咱們擔驚受怕的。你昏倒是大夥兒都看著的,你還是先歇著吧。姑爺說,你若是過意不去,就抄幾遍《渡亡經》,待老太爺上山時給他燒了去。”蓮果是鐵了心不許長孫愉愉下山的。


    如此長孫愉愉隻能偷懶了。


    正說著話,院子裏有了動靜兒,是泉石騎馬回來了。


    蓮果走出屋子問道:“你怎麽這時候回來?”


    泉石道:“九爺讓我回來問問縣主可好些了沒?再問問早晨食量如何。”


    長孫愉愉從窗戶處探出頭,“我沒事兒,你讓他別擔心我,倒是他自己的傷如何了?”


    泉石笑道:“縣主也不用擔心九爺,更重的傷他都受過,沒事兒。”


    蓮果瞪了泉石一眼,他知道自己說多了,趕緊道:“縣主,那我先回府裏去了,九爺還等著我回話。”


    卻說泉石這會兒走了,到傍晚用過晚飯時又騎馬回了東山。


    蓮果又問,“怎的又回來了?”


    泉石沒奈何地道:“九爺不放心縣主,讓我早晚都過來一趟看看,縣主有什麽差遣我也能跑跑。”


    這夫妻倆沒法見麵,卻是辛苦了泉石成日裏來回跑。


    長孫愉愉沒再去靈堂的事兒,也沒人過問,其他人不好過問,也沒那個權力,安母則是隻當不知道。她私心裏也是寧願長孫愉愉不出現的。


    很多來吊唁的客人,或多或少都帶著好奇心來的,就想看看這位傾國傾城的華寧縣主。戾帝為她連命都丟了,而陸家的九公子為了她甚至不惜離開陸家,連家主之位都拱手讓出去了。


    安母不願意長孫愉愉當猴子給人看。


    不過話又說回來,借著這次的事兒,安母才看出來,陸行疼媳婦那功夫都是用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的。以前他怕自己不喜長孫愉愉,所以麵上就冷著她,還做出心有她屬的假象,讓她對長孫愉愉產生了同情心,也沒再難為她。


    就那次她打了長孫愉愉,陸行不僅沒為長孫愉愉說話,反而還跑去老太爺跟前替自己說話,讓她一顆心熨帖極了,也是打那兒起,她對長孫愉愉的心態才發生變化的,如今安母自己想來,才明白陸行之所以那樣做卻是為了更好地護著他媳婦呢。


    比如這次,雖說長孫愉愉守靈是受了些苦,但大家看在眼裏,就曉得她是個孝順的,不像其他房的年輕人受不得苦。到後來,長孫愉愉順理成章的病倒再不出現,也就沒人說什麽閑話。


    安母思及此將陸行叫到跟前,“你媳婦病了這幾日,你怎的都不回去看看?”


    陸行道:“她沒什麽大礙,身上起疹子,隻要不去撓,不化膿就沒事兒。我回去看她也沒用,這邊兒卻是更離不得。”


    安母心想,你就跟這兒裝唄,泉石一天兩三趟地往東山跑是為了什麽?


    想歸想,安母也得承認陸行這樣疼媳婦,不叫人生煩,不像那陸從,疼媳婦疼在表麵上,讓人看了隻覺得膈應和厭煩。再想想他前頭死了的媳婦,真真是叫人瞧不上他。


    陸行是真的一直沒回東山看過長孫愉愉,實在太累了也是去琅玕院睡一會兒就成了,如此直到老太爺被抬上山下葬才算歇下。


    長孫愉愉看著臉色明顯蒼白許多的陸行,不由擔心道:“你沒事兒吧,那時候傷都沒養,卻一直在靈堂待著。”


    陸行道:“我沒事,皮肉之痛反而好過心裏的難受。”


    長孫愉愉知道陸行跟他曾祖父的關係一直很好,小時候老太爺沒少帶他。


    “我想在老太爺的墓旁結廬守半年。”陸行道,“你若有事便讓泉石來叫我。”


    長孫愉愉雖然略有不舍,卻也知道陸行已經下定了決心。


    陸行結廬而居是不生火的,所以每日早晚都得給他送飯。


    這日長孫愉愉迎著朝霞往陸行結廬的地方去,以至於陸行有些驚訝。“這麽早,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送飯呀。”長孫愉愉舉了舉手裏的食盒。


    第197章


    雖說老太爺的墓地也在東山, 但是卻在東山北麓,離他們住的院子有一個多時辰的距離。


    “你沒必要自己來,讓泉石跑跑腿就成了, 太遠了太辛苦。”陸行接過食盒,拉了長孫愉愉坐下,替她擦了擦鼻尖細細的汗珠。


    “當初給老太太汲泉煮茶, 比這還遠呢, 還得爬山, 那時候你怎麽不說太遠太辛苦?”長孫愉愉嬌嗔道。


    陸行道:“你那是盡孝,咱們是夫妻, 卻沒必要。”


    “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老太太都跟我說了, 就是你給她出的主意讓我爬山。”長孫愉愉擰了擰陸行的腰。


    陸行“哎呀”了一聲, “別鬧。”


    被這樣輕斥,長孫愉愉就覺得委屈了,她如今在陸行這裏,是一點兒氣兒也受不得的,於是話也不說了, 隻噘著嘴一臉自己很委屈的樣子看著陸行。


    陸行歎了口氣,貼近長孫愉愉的耳根道:“都說要得俏一身孝, 我就是知道自己克製不住, 才來守墓的。”


    長孫愉愉隻當陸行是在玩笑, 戲弄自己。誰知陸行卻捉了她的手自己去探知真相。


    長孫愉愉跟被火燙了似地縮回手, 一張臉紅得跟新娘子的蓋頭一樣, “你, 你怎麽……”


    陸行卻是沒尷尬, 畢竟是老夫老妻了,“在船上就一直沒親近過,你那會兒怕鬧出動靜兒死活不肯,後來回到人境園就再沒顧得上,你數數這都多少日子了?”


    長孫愉愉滿臉指責地看著陸行,這人成日裏都想些什麽啊,還守孝呢。


    陸行無奈地道:“不是我怎麽著,而是男子自然就如此,我算是自製力不錯的了,隻要你別來招我。今後別給我送飯了,讓泉石跑就行。”


    長孫愉愉麵紅耳赤地回了東山小院,但次日卻沒聽陸行的,依舊拎了食盒去給他送飯,不過這回沒送到他屋子跟前了,而是在轉彎處就停下,讓蓮果拿了食盒前去。


    本來做妻子的給丈夫送飯也沒什麽,隻日複一日的,他二人如此相處的情形也就傳入了老太太的耳朵裏。


    “老太太,九爺這守孝的心也太誠了,連華寧縣主都避著不肯見呢。”富華家的在安母跟前湊趣道。


    安母不以為然地道:“什麽不肯見?他們夫妻倆的事兒外人看不明白,看見的未必就是真的。”


    但大部分人都隻相信自己看到的,也就是陸行在認認真真為老太爺守孝,連自己的媳婦都不見,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卻說陸行安安靜靜地一邊服喪一邊整理他西行的筆記,進展頗快,有時候他自己也忍不住感歎,沒有女人在身邊,果然做很多事兒都能更專心更快速。


    但長期沒媳婦的日子也熬不住,陸行半年後便回了東山小院,也沒說自願多服幾個月的。


    服完喪,陸行便去了諫山書院做先生。


    一時間諫山書院的學子簡直爆滿,畢竟陸行可是連中六元的人,如果說小三元還能有些水分,但能連中大三元的,卻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有學問,有本事。為著他這份本事,也有無數的學子往諫山書院趕。


    再就是那有遠見的,此刻不燒陸行這個“冷灶”,卻又更待何時?


    至於陸行一般的應酬是能推則推,隻安安心心地教書和做學問,長孫愉愉學著陸行,更是深居簡出,一切人情客往都不參加,隻每五天下山去給老太太和羅氏請個安。


    山居生活簡樸,以往長孫愉愉可能不習慣,但是從西域回來後,對她來說隻要能洗澡的地方都算是好地方了。


    平日裏也並不無聊,她自個兒也要寫“西行記”,還有就是腦子裏有很多樂社的靈感想譜成曲子。


    一說起譜曲,長孫愉愉難免就想起了薑雲,想和她交流。


    “哎呀。”長孫愉愉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就說我是不是忘記什麽了,可就是想不起來。”


    陸行放下手中的筆看向她道:“忘記什麽了?”


    “怎的沒看到雲姐姐啊?”長孫愉愉指的是老太爺死的時候,來客裏不見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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