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身,她暗中數了數前麵排著的人,有十五名弟子。


    械具師的考試雖因為人少,大部分時候是過關者即可合格,但若那年的測試太簡單,也會卡一下人數。


    十六位,不多不少,隻看今年的測試難度如何。


    但她很快注意到,相比起星部和醫部兩位身著白衫仙氣飄飄的師兄,械部這邊負責核驗的師姐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尋常。


    這位師姐雖穿的也是高階弟子的白裙,不過外頭又悶了件淺灰色的罩衫,罩衫上像是還沾著木屑。


    不止如此,她的長頭發盤在腦後,看起來很是利落,單邊眼睛上卻架著一個造型奇怪的透明晶片。


    雖是遠遠就開始觀察起了前頭的情形,但直到隊伍漸近,柳千千才注意到師姐眼睛前麵的晶片會在凝上弟子手上的半份卷箋上時會閃爍一下。


    原來是用來核驗的。


    她很快看出那晶片隻要對到卷箋上的報名時加蓋的一模一樣的械部紋章,便會閃一下光,確認弟子的身份。


    如此看來,這條隊伍快,或許不是因為人少,而是因為手續簡單。


    她又瞥了一眼左邊另兩條隊伍,那邊的師兄顯然是在把弟子手上的半份卷箋和之前收到過的報名函一一對應。


    “怎麽樣,這邊很快吧。”


    輪到柳千千時,她訝然抬眸,就見那位負責核驗的械部師姐朝她眨了眨眼睛。


    師姐大概是注意到她方才的目光走向,猜到了她的心理活動。


    她還有些愣,隻因實在是極少麵對這樣主動熱情的搭訕,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


    不過師姐倒是並未在意她的沉默,隻彎彎唇推了推鼻梁上的晶片細金屬架,隨意道:“很有勇氣嘛,你看起來像是今天唯一的低階弟子哦,而且還是最後一個錄入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非常有眼光。”


    師姐把卷箋核對完後交還給她,再次朝她露出一個十分明媚的笑容豎起拇指:“選擇械具師,聰明!”


    原來是在王婆賣瓜。


    柳千千微抿唇角,露出一個有點幹巴巴的笑容,輕聲道謝。


    沒成想師姐見狀卻是笑得更大聲了。


    對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跟上,一邊咯咯笑著道:“你滿臉尷尬又不得不配合我的樣子,看起來更適合械部了,和我那三個冤種社恐師弟簡直一模一樣。”


    雖是沒太聽明白師姐說了什麽,但柳千千見她笑得開心,也能感覺到對方並無什麽冒犯的意思,便隻是很聽話地跟著她往前。


    ***


    檀樓可以算是整個七星宗功能最多的建築。


    而械部的考試場所在檀樓地下。


    柳千千所在的這一隊弟子跟著那位笑眯眯的師姐從升降機潛入地下,進入一條狹長的走廊,此處走廊雖還是深色的木地板,兩側的牆壁卻不再是木質結構,反而看起來有些像是色澤晦暗一些的古銅色金屬。


    隻頭頂鑲嵌了一整條夜明珠帶,因此並不顯得昏暗。


    而隻要進入這條走廊上的任意一扇門,便都能看見一間極為開闊的內室——隻不過多半四麵也是金屬牆麵。


    柳千千記得械部的炸藥實驗很多都是在檀樓地下完成的。


    她閑想到,極強的護陣除了可以控製火藥安全,大概也能防作弊吧。


    三門測試都有筆試加上實操,械具師的筆試內容並沒有太多超出她想象的東西,不過很有趣的是最後一道題。


    居然就是問之前核驗師姐使用的那副單隻晶片的作用是什麽,以及這種作用是如何實現的。


    這題一方麵可說是考校了弟子的觀察能力,另一方麵也是給出了一個很靈活的答題方式。


    她的確是第一時間就曉得那副晶片是用來核驗身份卷箋,但至於如何實現,的確花了點時間思考。


    若是直接一點,很快便能想到使用感應陣。


    感應陣可以使卷箋上的紋章和晶片上的紋章能夠快速相互感應,隻是可以雖可以,卻顯得有些大費周章。


    感應陣本身也有十分繁瑣,先不論效率,光是能否在小小的晶片上處理都存在疑問,更不要提在一式多份的卷箋上也使用。


    可如果不是感應陣,又該是什麽呢?


    已知這個小工具的目的隻是加速核驗,除了能完成核驗的使命之外,也許附帶的期許是工序簡單省事,另外耗費的靈力要盡可能少,且體量盡可能輕巧。


    或許……是她一開始想的太複雜了呢?


    柳千千仔細回憶起械部卷箋上的紋章,如果單械部的紋章因為這道程序有些不同,則可以把它和其他兩部的卷箋放在一起比較……


    靈光一閃之間,她突然察覺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械部的卷箋紋章雖然乍一看同樣是紅色,細看卻是偏紫的。


    紋章蓋印一般用的是經油調和的朱砂紅,但她記得《道辭工典》裏記錄了一種藍熒草,其汁液可在紙上隱形,不過若是覆蓋於其他著色物質之上,還是會保有藍光偏色。


    隻需透過一點靈光,看藍熒草汁的痕跡,就能發現被隱沒的內容。


    這麽說來,師姐晶片上每到核驗時一閃而過的亮光,或許正是靈光施術時。


    在卷箋蓋印時便將弟子的身份信息用藍熒草汁記錄後加蓋紋章,可以保證卷箋獨一無二未經篡改,也能防偽。


    柳千千把自己的推測以及理由完整寫上,又另附了她記得的藍熒草墨汁配方,以及關於為何不選擇感應陣的原因。


    應該算是比較圓滿的答案。


    因為筆試題量並不算大,是以有將近一半的弟子都選擇了提前交卷去準備實操課,但柳千千還是又審慎檢查了好幾遍後,這才在到點的時候交卷。


    收卷的還是那位師姐,對方看見她時似乎又想打招呼,隻是柳千千憶起師姐之前一番自來熟的操作,很直接地產生了一點逃避的恐懼心理。


    “算了,不逗你了,去準備下午的實操測試吧。”


    柳千千很聽話地謝過師姐後,這才進了檀樓旁邊的休息室。


    隻是她還站在走廊上,便聽見休息室裏有些嗡嗡的聲響。


    休息室裏怕影響大家,應是有安排臨時格柵劃分出小隔間才對,她原以為大家午間都會安安靜靜攢著勁各自在小隔間裏看書呢。


    有些奇怪地推門而入,柳千千一下看清了隔間前頭的敞室,所有人居然都站在一處,似是在聽最前頭站著的幾人講話。


    又眯眼瞧了瞧,柳千千望見正中站著的應就是掌教大人,他那一頭白發遠遠看著就很容易分辨,而在他身旁……


    銀冠馬尾,背脊筆直,雪色袍袖一塵不染——不是師兄又是誰?


    就在她進門的時候,對方似乎下意識望過來,隻是遠遠地同她目光相接後,一個極短促的對視,他又很快神色平淡地偏開眸光。


    柳千千腦海裏一瞬閃過昨夜的夢境,心思蕩了蕩,不過就愣了片刻,便記起來轉身掩上門。


    掌教大人正在開口,說今日測試因為星部長老的缺席,不得不由師兄加入督查。


    下頭的弟子們瞬間傳來了一些壓抑著的興奮竊竊私語。


    也是,畢竟劍部岑師兄平日裏極少露麵。


    若是尋常弟子,或許隻會在每年一度的祭祀禮才見到他。


    如今這樣的名人就站在跟前,怎麽會不興奮呢?


    柳千千覺得自己的想法變得有點古怪的酸溜溜,她搖了搖腦袋,盡力扔掉那點情緒,隻默默站到後排,埋頭開始翻閱自己的筆記。


    上午的筆試發揮和她擬想的差不太多,如果下午的實操也如此順利的話,她有自信可以拿到械具師的前三甲。


    “不過……此次械具師的考校,還有另外一層用意,”掌教大人的語音輕緩,沉穩傳遍內室:“械部戚長老想要收下一名新的親授內門弟子,就將從此次參考械具師的弟子當中選拔。”


    戚長老?


    柳千千聞聲抬頭,這才在台上的幾人之間看見存在感有些小的戚清風長老。


    對方身著和掌教大人一樣的黑衣裳,頭發也是黑,隻虛虛在腦後團了個髻,襯得皮膚極白。且她五官清淡,顏色也淺,沒什麽血氣的模樣,總而言之,仿若渾身上下隻剩下黑白兩色了。


    然而即使如此,戚長老身上還是有種溫和的氣度,或許是因為她的唇總是微微彎起,掛著一點柔軟得恰到好處的笑意,既不過分親近,又顯得足夠寬和。


    心思微動,柳千千憶起上一世,就是戚長老給過她幫助。


    “的確,”戚長老的開口的嗓音也十分柔和,和她一身黑的形象有些反差,她接過掌教大人的話頭道,慢慢道:“並不拘於最後合格的弟子,隻要是此次參報的人,我都會親自閱卷,一一酌定。”


    她說著眸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隻看到柳千千這裏時和她似是頓了頓,笑意濃了些。


    “很高興看到有這麽多人想要成為械具師。”


    柳千千有些砰砰心跳。


    成為長老親授的內門弟子嗎?那她的身份甚至能直接跳出低中高的評級了。


    她會成為七星宗最尖尖的那一撮弟子。


    也會……離師兄更近一點。


    隻是不知,戚長老的考校標準是什麽。


    等人群散開,柳千千找了個角落裏的隔間坐下,把自己的經卷筆記都拿出來。上一世她的實操經驗很多,甚至後麵直接到械部後勤打零工了,可這一世的自己如今這雙手還不算太熟悉這些活計,有些手生,這是她唯一擔心的地方。


    然而械具備料大多貴重,她沒靈石買來練習,時間也緊,隻好平日多集些石頭木頭,再兼宗門內的一些小活練手。


    把筆簾裏的工具攤開,柳千千仔細檢查了一下鋒利程度,食指指腹貼著小鉤刀摩挲一下,然而和她麵前相連著的長條案幾的另一端突然有人拍桌的巨大動靜,案幾向前一推,她的胳膊肘被懟了懟,指尖立刻被劃破流起血來。


    好嘛,真是屋漏偏風連陰雨。


    柳千千主觀上倒沒覺得有什麽,她從前手上傷口多的是,已經習慣了,隻不過大概是因為現在這個更加年少的自己還不算耐受力很強,這麽一條嘩啦啦流血的口子一下疼的她眼裏起了淚光。


    稍感分裂,她埋下頭想把那點尷尬的淚光眨掉,卻突然覺得手腕一緊。


    有人抓著她的腕子抬起來一點。


    這抓手腕的感覺莫名有些熟悉。


    她扭過頭,便看見師兄皺眉盯著她指尖的傷口,隻不過又是在他們對視之後,師兄似乎眸光微閃鬆開眉頭,手上的力氣也跟著鬆了鬆,卻沒有完全放開,改作輕輕圈住她的手腕。


    因為這處隔間靠裏,幾乎就是在整個休息室的角落,方才拍桌子的人似乎還在和別人爭吵什麽,大家的視線都攏過去,無人注意這裏。


    那些動靜突然之間都顯得有點遠。


    柳千千愣愣看著麵前人垂落眼簾,輕圈著她的手腕,把那傷處拿的近了些。


    他沒說話,隻摸出一張輕薄帕子拭掉她指尖的源源不斷的血珠,又按住係了個有點壓力的止血結,接著從乾坤袋裏摸出一個小白瓷瓶,輕輕擱到了桌上。


    有藥香,柳千千認得,那是師兄特製的傷藥,她以前曾經“被試驗”過這藥的療效。


    不過自始至終,他沒再看她。


    外間的聲音引來了巡邏的管事弟子,很快吵鬧聲漸低,與之相比,逐漸鼓噪起來的是柳千千胸腔裏的波動。


    她在師兄轉身之際魯莽抬手,拽住了對方的一截雪色衣袖。


    師兄回頭時仿佛有些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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