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裏怎麽有花香?”


    “……是誒,好好聞,從哪傳出來的……”


    一門之隔,廊道上的弟子腳步聲格外清晰地響起來。


    柳千千下意識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她甚至忘了挪一挪位置,隻在師兄身邊抱著他的胳膊把他抵在牆角,壓住對方陷入混亂的無意識掙紮,甚至還得上手捂住師兄的嘴巴防止他胡亂出聲。


    好在她的禁閉符咒生效,香氣應是泄露得少了。


    屋外的弟子尋不出個所以然,聽著腳步聲是漸漸走遠。


    隻是這樣一來,屋內的花香卻是更熾。


    柳千千呼吸間皆是濃鬱甜膩的金花茶味道,頭都有些發昏。


    幸是那幾人走遠,她稍稍放下一些心,又發現如今自己的姿勢實在古怪,忙想要退開一些找出冰敷貼給師兄用上,然而剛要撒手,突然察覺到手背上的熱意。


    再抬頭,上半邊花格門上的幾縷天光透過窗紙漏瀉室內,恰好映照到師兄的臉上。


    師兄如今倚在牆角,馬尾不知何時散開,碎發淩亂。


    一線冷清天光間,那雙眼尾泛紅半眯著的眼睛裏是滾燙攝人的金色流砂,濃長眼睫輕垂,發頂毛茸茸的白絨耳朵抖了抖。


    他抬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按上她捂著他下半臉的手背。


    也是此時,她才意識到掌心捂住的那片溫熱柔軟。


    師兄按著她的掌心壓了壓唇,像是……在那處印下的一個輕柔的吻,而後他很快又偏開一些,柔軟的唇瓣從掌心擦過掌邊,他托著她的手蹭了蹭臉。


    噴在她掌間的呼吸又熱又燙,寂靜室內可以聽見對方稍顯急促的低喘。


    就連那眸光也是朦朧帶了水澤,眉心微微打皺,不知是不是難受得厲害,口中還溢出一點細碎的呢喃。


    是一隻熱到快要化了的難受貓貓。


    柳千千愣了兩秒,立馬壓住自己幾近爆炸的心跳,用空著的那隻手瘋狂翻找冰敷貼。


    “師兄聽話,貼了這個就舒服一些了。”


    或許是聽見她開口的聲音,師兄有些遲鈍地抬眸看她,那雙金色眼睛膠在她麵上,像在仔細辨認她是誰。


    柳千千手上動作未停,隻趁著師兄抬頭的這麽一會,先在他額頭弄了一片最大的冰敷貼。


    她能聽見師兄因為涼意舒服,發出本能的一聲低低喟歎。


    很快,柳千千便按著之前熟悉的流程幫師兄剝開裹得嚴實的衣領。


    她後來又專門研究了適合清熱緩解的穴位,特製了可以刺激穴位的帶針冰敷貼備下,就是怕有一日又會在現實中遇上師兄這般模樣。


    隻是隨著她解開衣領的動作,師兄似是再次緊繃起來。


    掌下是修長柔韌的脖頸和鎖骨,燙得厲害,能感受到那種因為緊繃形成的肌肉紋理凸起——這樣很難精準找到穴位。


    柳千千抿唇,湊近些輕輕拍著師兄的肩膀小聲安撫他:“別慌,隻是給師兄找穴位按一下,馬上就不難受了。”


    如今二人離得極近,柳千千甚至可以清楚看見那雙金色眼睛裏自己的影子。


    對方專注望著她,零星碎發滑落,她抬手,小心將那些挨著眼睛的亂發重新捋到師兄耳後。


    師兄似乎因為她的動作眨了眨眼,半晌,他望著她,終於重新慢慢軟化下來,隻是第一次沒有再盯著她看,反是輕輕偏開眸光。


    他的麵色還是紅的,像是高熱帶來的潮紅,又有點像是別的什麽,她覺得他的耳朵好像都紅了。


    不過柳千千沒有多想,隻怕是對方實在熱得厲害,忙柔聲道:“就是這樣,師兄別怕。”


    聞言,貓貓師兄似乎又飛快抬眸瞥了她一眼,隻是很快收回視線。他頭頂上那對白色的絨毛耳朵立起來,耳尖上淡金色的簇毛顫了顫。


    柳千千覺得可愛,抿出一個小小的笑容,手上很快麻利推開衣領,露出師兄的肩頸。


    隻是這屋裏光線太暗,她也不敢點燈,全憑著手上的動作摸索著找穴位。


    喉結旁開三寸,是扶突穴,順著這塊肌肉向前滑動到外緣,便是水突穴,再到胸骨上窩中央,近鎖骨中心,是天突穴。


    這一套貼完,柳千千很快把領口的衣衫繼續向外推開,直到能摸見師兄一側的肩膀。


    雲門穴在鎖骨尾部下窩處,離前正中線旁開六寸,柳千千專心致誌從前正中線張開兩指貼著師兄的鎖骨向後比劃,成功定位到了那裏。


    或許是熱得厲害,這房裏氣溫都隨之升高了,柳千千能感覺到掌下皮膚上細微的汗意,他聽見師兄克製著的低喘,加快了找尋穴位的動作。


    雲門穴與扁骨穴合用,可解四肢熱,她又去摸師兄的肩,找到了鎖骨尾部的一處肌肉凹陷,這便是扁骨穴。


    “最後一個是天柱穴,清心熱……”


    柳千千一邊低聲自語,一邊靠得更近,抬手探到了師兄的肩頸處,撩開披散的發緞,順著側後方向上摸索,在後頸發際正中旁開一寸左右,就是天柱穴。


    直到把最後一個天柱穴貼完,她才鬆了口氣。


    然而她很快意識到,方才這麽一番動作,她為了找天柱穴,幾乎已經環上了師兄的脖頸。


    帶著花香的吐息就響在她耳邊,她甚至還能察覺到單隻毛絨耳朵聳動時擦在她鬢邊的癢意。


    柳千千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繃緊腰,盡量維持兩人之間的空隙,同時,她亦後知後覺的想起,方才自己又是上手解衣服,又是摸來摸去,這行徑實在是……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極其心虛地低聲開口,想要小心翼翼地退開,誰料剛有動作,突然覺得腰上一緊。


    她本來就撐得太久腰酸腿疼,隻要一點力氣便塌下腰去,於是,兩人之間的空隙消失。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蹭進她的肩窩裏。


    師兄雖是降了一些溫度,卻似乎依舊在痛,柳千千能感覺到他摟住她的手臂在微不可查地輕輕顫動。


    他好像很想用更大力氣抱住她,但卻在克製,避免變成近似發泄的力度。


    哪怕他一個字都沒說,她卻能感覺到他的顫抖和懇求。


    她輕輕摸著師兄的頭發,不知道自己的安撫有沒有作用。


    “師兄別怕,我在這裏陪著你。”


    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她的這句話,發頂的那兩隻毛絨耳朵抖了抖,貼著她的麵頰搖晃,癢得厲害,讓她忍不住因這癢意下意識咧開嘴笑起來。


    雖是把腦袋埋在她的肩窩裏沒有看她,可師兄右臂攬著她的動作卻是更親密了一些。緊接著,柳千千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師兄空著的另一側左手牽住了。


    那隻熟悉的骨節分明的手撐開她原本蜷縮著的五指,漸漸滑進指縫,變成十指相扣的模樣。


    柳千千突然心生一種奇異的預感,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問什麽,餘光就見兩人相貼的手掌有了些許異樣。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隱有波動,仿佛有什麽蘊藏其間的能量在慢慢發力。柳千千有些驚訝地看著師兄與她交疊的手邊冒出一條細長閃亮的金色靈絲。


    這是什麽?


    她有心想問,指尖卻被輕輕捏了一下。


    就像很久以前,他們的初見,在她拿布巾捂住臉時,師兄就是這樣捏著她的指尖叫她不要動。


    心跳撲通撲通響,柳千千覺得自己再次變成了啞巴。


    她默默看著那靈絲慢慢生出許多細軟的金色枝蔓來,淩空搖曳,過會又似被風撫低的葦草一般垂落,輕輕貼近了她的手腕。


    這場麵雖是有些奇異,但柳千千卻並不害怕,好像她在心底秉信著師兄是不會傷害自己的。


    師兄的掌心溫度很高,小心翼翼扣著她的手,像是握著什麽怕化掉的寶貝似的。


    柳千千垂眼盯著那叢金絲慢慢貼上她的腕間,剛觸到時微微發熱,很快成了極輕盈滑潤的細流,循著她的皮膚紋理緩緩沒入,變成一點若有所覺的靈力波動,柔柔滲進她的經脈之間。


    仿佛有什麽金燦燦的東西錨進了冰晶深處,托住了一直在渺遠海底無依漂泊的她。


    她奇異地感到被撫慰了。


    好像今日得知的那些消息,下午的意外,乃至在此刻之前,那種擔心和焦灼,這些不安褶皺皆被柔柔撫平,心湖重新寧靜下來。


    靈絲還在漂浮,師兄掌心微顫,那些靈巧飄逸的光絲卻並未停止流動,反是跟著師兄手上動作的變化,光芒更加明晰起來。


    下一秒,柳千千無意識地跟從著閉上了眼睛。


    是熟悉的無邊靜謐的黑暗。


    她漫步其間,在空曠無垠的黑暗盡頭,看見了一棵金色高樹。


    盛開如花的樹冠光影重疊,密密挨挨的金葉之下,暗金色的樹幹旁邊,立著一個人。


    然她隻能隱約瞧見對方身形挺拔修長,卻辨不清五官。


    她正待走上前細看,突覺恍惚間金色葉片紛紛而落,化作一場異常華麗的金雨。


    那些如夢似幻的葉影慢慢凝結成一根交纏著的藤蔓模樣,一邊探向她的胸口,另一邊向著樹下之人伸展而去。


    它像一根繩,又像一座橋,將她與彼端之人牽係聯結起來。


    仿佛在她的心上也纏了圈細線,係了個結。


    再睜眼時,柳千千察覺到指尖異樣柔軟的觸感。是師兄牽著她的手引到頰邊,而後偏過頭吻了吻她的手指。


    師兄看起來好像沒有那麽難受了。


    他眼睫輕垂,神情溫柔,鄭重到近乎虔誠,那個落在指尖的吻裏,像是有許多句無聲話語。隻是此刻的她莫名心潮起伏,並不能完全讀懂。


    枝蔓一般的金絲已經消失,但柳千千卻好像還能感覺到手腕上的熱度。


    “這是……”柳千千感到一絲不真實,她甚至忘記了臉紅,隻想著,剛剛不還是在……


    然而師兄沒有應她的話,他隻是看了她半晌,便再次靠近一些,順著牽住她的手,擁住了她。


    這次,換她的麵頰靠近師兄的肩窩,她的蛇骨辮不知何時也跟著散開,同師兄的頭發交纏一處。


    又一次,她聽見貓貓師兄生澀開口。


    “千……千……,想……你……”


    ***


    岑鈞月會到檀樓來,是因為前一日賀掌教告訴他有了關於往生秘境的新線索,叫他今日到正廳商議。


    隻是他沒想到在場還會有兩位山下的貴客。


    三皇子殿下雖是相貌平平,但氣度出眾,隻另一位客人似乎是進山門後便獨自說要逛逛跑不見了,三皇子衝他們道了句抱歉後便命手下趕緊去尋。


    他安靜坐到下首,在等候的空隙裏想起旁的事情。


    雖然從前長老會也會時不時弄出點奇奇怪怪的東西來,但大多無用又繁瑣,比較像是形式化地表示對他的關懷。


    可這次的夢盒竟然真的有一些實際效用。


    他第一次有了飽腹感。甚至……還能品嚐出味道。


    是有甜味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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