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夢中情緒再濃烈些,這靈絲便也會更加喧鬧,對於師兄這樣本就對夢境敏感的魘獸來說,自然會覺得幹擾。


    “這個是掛到簾帳上頭的。”柳千千指了指帳頂。


    師兄依言行事。


    隻等那拖著如意長穗的掛飾安穩垂下,柳千千示意師兄往裏頭灌注一點靈力。


    有纖細柔軟的光絲慢慢從長穗裏生長而出,緩緩織成一張近乎透明的網,仿佛水中蔓草般輕輕擺動,籠到了整個床榻上,如同白色紗簾之內的又一重微光簾帳。


    這麽說來,柳千千突然想到,哪怕自己當時表麵上不願同師兄多說話說話想要逃避,下意識裏卻還是憂心師兄的睡眠,不知不覺鼓搗了這個出來。


    “這是……你為我做的?”像是有些驚奇,師兄抬手輕觸那層絲網,突然,幾條流動如同小蝌蚪一般的光亮靠近,隻可惜被攔在了柔軟的光網之外。


    看來西平王府這個時間點還是有些人在睡覺做夢的,那小蝌蚪一般的光亮,便是逸散在空氣裏的夢境靈絲。


    “快些,”柳千千難得霸道地再次拍了拍身側的床榻:“師兄這麽辛苦,也要好好休息才行。”


    最後,師兄真的很聽話地再次躺到了她的身邊。


    隻此刻,柳千千的眼皮子又開始變重了,或許是剛出病中便折騰了這麽一番,她明明還有正事沒有和師兄聊,腦袋就先昏沉起來。


    但她還是勉力睜著眼睛看師兄,不知怎麽的,就是不想閉眼。


    卻是師兄抬手,輕輕把她攬入懷中。


    他捋了捋她耳邊有些淩亂的散發,開口時語意低緩,在這一方捕靈網的簾帳之內,會讓她聯想到什麽冬日小屋裏燒著的暖烘烘的火堆。


    “你給我做了夢盒,還有這個,可我都沒送過你什麽。”


    她看著師兄的眼睛,很快輕聲反駁:“師兄送過我那條係頭發的彩繩。”


    而且繩子尾巴上還係了一團……珍貴的毛球。


    想到這,她又想起師兄的貓貓耳朵,下意識抬眼去看對方的發頂。


    師兄好像再次笑了起來,原本捋她頭發的手湊近她頰邊,變成無意識輕輕捏她的耳垂,動作親昵又自然。


    在這方仿若與世隔絕的靜謐小天地裏,帶著清和笑意的嗓音低低響起:“那怎麽不見你用?”


    似是被耳朵旁邊的熱氣搔得癢,少女縮縮脖子,好像已經困得意識都有些放空起來,她回答的話已經低得近乎嘟囔。


    “我怕……弄壞,而且毛球,很容易髒……我舍不得……”


    攬著她的少年未察覺到自己的眸光柔軟得不可思議,見她眼皮子已經在打架,卻還要硬撐著睜眼瞧他的模樣,一時間隻覺得可愛又心疼。


    他湊上前親了親她的眼睛。


    “可是害怕再睡過去?”


    哪怕他並不確切知道後續她在夢裏又經曆了些什麽,但也能猜到定然不是什麽好事。盡管她沒有提,可也許會無意識地排斥再次入眠。


    於是他隻是慢慢把她摟得更緊些,但又注意著她的神情,不至於讓她不舒服。


    她的腦袋順著他的動作,在他懷裏輕輕拱了拱,微涼的發絲散在他頸間。


    好小一隻,抱在懷裏也是輕飄飄的,軟得很。


    少年低眸,察覺對方迷迷糊糊地伸手回抱住了他。


    “這次閉上眼睛,不會有事的。”他開口時的語氣也軟,確實似極有耐心地哄小孩子睡覺。


    “有我守著你。”


    ***


    “不對勁,你們兩個不對勁。”


    紀敏之坐在桌子對麵,看他們的眼神有些犀利。


    柳千千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尖,聽師兄在一旁咳了咳嗓子後開口:“還是說正事吧。”


    他把手上的紙卷攤開,衝柳千千低聲解釋:“敏之幫了我很多,之前從江府回來,還有其後諸多安排,他都出了大力氣,之後應也要麻煩他。”


    世子殿下聽了這話倒是很快扔掉了最開始那點揶揄的打探,隻咧開一個十足燦爛的笑容,朝柳千千挑了挑眉毛,那股炫耀的意味不要太明顯,仿佛已經把“我很有用吧”的潛台詞寫在臉上了。


    這時候她倒沒再和他鬥什麽口舌,也是真心實意地感激,便鄭重說了謝謝。


    然這道謝換來對方一聲驚呼。


    少年世子好像有點臉紅似的,跟著撓了撓頭,低聲嘟囔:“你一下這麽嚴肅,倒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實我也沒做什麽的——”


    “好了。”


    卻是師兄從旁打斷了紀敏之的話。柳千千有些意外,因她極少見師兄有這般失禮的時候。


    察覺到她的視線,師兄抬眸掃了她一眼,抿著唇角眸光輕晃,可沒對她說什麽,隻點了紙卷示意他們看過去。


    “我們比江大人更早拿到了鹿兒姑娘的遺物,這應是不錯的籌碼。”他點了點地圖上的一處,就是往昔枕夢樓舊址上的新茶樓。而在地圖旁邊還放了個長匣子,大概就是師兄口中的東西了。


    師兄把匣子推過來放到柳千千麵前:“可惜這匣子好像有些機關,我不擅長,便想著等你醒了給你瞧瞧。”


    “若是能順利了解到鹿兒姑娘遺物裏的信息自然是好,但最不利的情況,至少我們也能用這個試著撬開江大人的嘴巴。”


    聽到這,柳千千有些狀況外地發言:“難道江大人還不願意乖乖說出實情嗎?”


    這話說完,師兄和紀敏之同時抬頭看向她。


    “我說錯什麽了嗎?”


    她回想起自己把對方的靈體捏在手裏折磨的時候,那家夥不是掙紮得很厲害麽?


    正坐在她對麵的紀敏之忽地摸了摸胳膊:“柳千千,你這是什麽表情,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是嗎?


    她同樣回給紀敏之一個挑眉,手上拿起長匣子,淡淡道:“我會先把這個解開的。”


    等送走紀敏之,屋裏又隻剩下她和師兄,他們這才再次討論起了一下那個神秘的黑霧中人。


    關於師兄離開虛境後她獨自經曆了什麽,柳千千講的事無巨細,不過她下意識隱瞞了關於古怪當鋪和紅衣女子的那一段——隻因她總覺得那件事情已經過去,而且師兄似乎一直覺得她之所以能看見秘境生靈或許是因為靈契。


    現在擺在眼前的問題那麽多,她不想再多加一個自己的身份疑惑。


    但她說完之後,師兄當先注意的不是別的,而是很快皺眉複問了一遍她是不是真被鉤鐮穿胸擊中了,又問她為何之前講的時候沒有提及。


    “是打穿了,不過是在虛境裏,也隻是靈識受傷,我這不睡了好幾天也就恢——”


    她本還站在案幾邊和師兄一道看剛剛畫的石洞和鉤鐮圖紙,然而話沒說完,卻忽然被抱住。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師兄有些沙啞的嗓音響在她耳朵邊上。


    然而師就說了這麽一句,便再沒出聲,隻是扣著她腰的手臂更緊了緊,片刻後又很快直起身,拉著她坐到塌邊彎腰像是要給她解扣子。


    他的眼眶好像又有點紅。


    不過現在這個進度……


    雖然她是不介意,但會不會……突然了一點?


    柳千千抬手按住師兄,露出一點詢問的表情。


    而後師兄微微一愣,她眼看著對方眼睫一顫,飛快臉紅了。


    “我不是……我,我是要看看你的傷口有沒有異樣,不是……”


    原來是要查看傷口。


    柳千千搖搖頭道:“沒什麽的師兄,我自己檢查過。”


    她再醒來時便有看,胸口一點都見不著虛境中鮮血淋漓的模樣,半絲痕跡也無。


    師兄還是微微皺著眉。


    不過柳千千當下已經想起了更要緊的事情,她抓著師兄的手讓他坐到身邊,放低了聲音,提出了自己從虛境得來的最大懷疑。


    “師兄有沒有想過,也許‘歸元長老的手劄’,本身就是一個謊言?”


    ***


    “柳姐姐的身體好些了嗎?”


    柳千千笑著點點頭,抬手替奉寧縣主診脈。


    “哇,柳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


    說起來,果然和紀敏之是兄妹,奉寧縣主雖然看起來文文弱弱,但性子其實也很活潑。雖說每次複診時都是她和師兄一道來,但好像縣主待她就親近些。


    譬如縣主依舊叫師兄“岑公子”,但是會喊她“柳姐姐”。


    奉寧縣主還曾私下問過她岑公子是不是有什麽不滿,因為他好像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不高興。


    她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差點沒笑出聲來。


    “縣主也很漂亮。”


    她凝心診脈,再放手時麵上神色也更鬆弛了:“恢複得很好,今日可以再下地多走動走動。”


    聞言,奉寧縣主有些興奮地眨眼睛:“是嗎?那我今日可以試府宴的新衣服了!”


    而後她的眸光似乎在她和坐在房間另一側的師兄身上來回轉了轉,開口時揶揄的表情簡直和她哥紀敏之一模一樣:“柳姐姐不是也要參加府宴嗎?現做肯定是來不及,但姐姐不買新衣服嗎?而且也要過年了誒。”


    新衣服?


    柳千千愣了愣。


    這府宴,其實是因了奉寧縣主身體好了不少,又正趕上近年關,西平王府便打算舉行一次筵席,邀請西平郡內有名望的官宦及家眷。


    其實這事也有一部分是他們的主意。因為柳千千後來才從師兄口中得知,原來江悌自打他們離開江府後,便閉門不出,把整個江府都封得像鐵桶。


    他們縱然想跟對方接觸,也一時找不到機會。


    而這次假借府宴的名頭,是三皇子親去送了請函,且郡王爺難得放下身段四處揚言道就盼著江打人來筵席,還說要在新一年和江大人和睦相處。


    雖然柳千千不太確定他們的這個方法能不能保證讓江悌出席,但師兄說江府或許還有他們預料不到的危險,哪怕是修行者說不準也會吃虧,硬闖應該是迫不得已的最後一步。


    的確,思及上一次在裏頭遭遇了什麽,她稍稍心有餘悸。


    所以話說回來,參加府宴其實是計劃的一環,更何況修行本來就提倡簡樸,新衣服什麽的肯定是不必了。


    可柳千千剛要開口委婉把話帶過去,忽然察覺師兄走到近前來。


    “縣主可知在哪裏能買到不錯的成衣?”


    她有些訝然的側頭看師兄,卻發現對方麵上還是照舊一派沉靜平穩,是慣常在人前展示出來的標誌性的嚴肅冷淡。


    縣主聽了這話好像笑起來,隻說羅布集市後頭有家她常定製衣裳的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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