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心裏有鬼,僵在那裏半晌才回頭:“出了什麽事了?”


    幾個仆婦火急火燎地趕上來,氣喘籲籲:“是三公子,三公子突然病重了,二夫人派我們回來尋您快些回去。”


    三表哥病重了該找大夫,找她做什麽?


    崔珩原已上了馬車,此刻也掀開了一絲簾子,微微皺著眉。


    雪衣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試探著問道:“姑母可曾說過找我什麽事?”


    那幾個仆婦麵麵相覷了一眼,卻是不願解釋,隻說:“您回去就知道了,快走吧,莫讓二夫人等的著急了。”


    前麵有二表哥,後麵有三表哥,無論哪一個都在咄咄逼人。


    姑母那邊顯然要更著急一點,幾個仆婦說著,便圍住了她,大有要將她拖上去的意思。


    雪衣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若是耽誤了三表哥的病,姑母定然不會輕饒她。


    無奈之下,她看向了不遠處二表哥,無聲地問詢。


    畢竟是三弟出了事,崔珩眼神移開,放下了簾子,默許她回去。


    雪衣這才上了馬車,跟著回了府。


    大約是崔三郎纏綿病榻已久,犯了不少次病,這一次前院倒還安靜,隻有二房的梨花院亂成了一團。


    五六位大夫提著藥箱站在門口,不停地有女使端著水盆和麵巾出來。


    而那靜悄悄的屋子裏傳來三表哥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三表哥這回是當真病重了。


    二夫人正守在外間焦急地打轉,一見到陸雪衣回來,立即上前,劈頭蓋頭地質問:“你上哪兒去了,三郎還病著,全然不見你關心,都這種時候了你竟還往外麵跑!”


    “我不知三表哥會突然犯病。”雪衣低眉,“姑母,前幾日我已經與您報備了,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我想去給她供個長生牌位。”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二夫人忍著氣,剛想開口,又瞧見了崔珩不知怎的也知道了,正往這邊來,於是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抓著雪衣進了裏間:“進來說。”


    往裏一走,三表哥的咳嗽聽得愈發清楚了。


    雪衣微微側目,又看到地上堆著幾章染了血的帕子,仿佛還咳血了。


    都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二夫人見他人還沒清醒,卻咳的厲害,,忙上前安撫著。


    等那咳嗽平息之後,她又折回身,對雪衣道:“上次我與你說了衝喜之事,但你可知我為何讓你衝喜?”


    雪衣自然是知道的,但不敢暴露,隻是搖頭:“還望姑母賜教。”


    “因為慧覺法師占卜過,你和三郎命理相合,是絕佳的人選。”二夫人頓了頓,又冷眼看她,“否則,以你的身份是絕難給三郎做正妻的,你明白嗎?”


    明明是逼她衝喜,卻還能說成是她高攀,雪衣當真是厭惡這位姑母的假仁假義。


    但這在崔府,她隻能低頭:“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也不枉我這麽多年往家裏送了那麽多東西。”二夫人平了平氣,示意身旁的仆婦抓住雪衣的手腕,“既明白,你雖與三郎尚未訂婚,但也是遲早的事。此次三郎發病極為嚴重,法師說了,需你的血做藥引,方可渡過一劫,你定是願意的吧?”


    雖是在詢問,但雪衣的袖子已經被仆婦捋了起來,由不得她願不願意。


    雪衣倒是不怕疼,她隻是覺得此事未免太過荒唐。


    先前母親病重的時候,江左流行巫醫,被逼無奈的時候她也請過巫醫,有一回,巫醫就說需至親的血做藥引。


    她放了,但母親毫無好轉,還是去了。


    自那以後,她便對這些神神道道的偏方敬而遠之。


    沒想到姑母已經高嫁到長安了,崔氏地位擺在那裏,上至太醫,下至遊醫,就沒有請不起的,她卻還是對這些巫醫法師深信不疑。


    由此看來,什麽命格合適估摸著也是無稽之談。


    攤上這麽個母親,怨不得三表哥的病遲遲未好轉。


    雪衣雖對這位三表哥沒什麽情誼,但也不能害他,蜷了蜷手,試圖勸說姑母:“姑母,我最近偶感風寒,若是過了病氣給三表哥可就不好了。”


    二夫人正著急,哪管什麽風寒不風寒的,聞言橫著眉看她:“你不願?”


    “不過是小半碗血罷了,妹妹可是怕疼?”站在一旁的陸雪凝也跟著幫腔,“忍一忍便過去了,這點疼哪裏比的上三表哥的病要緊。”


    “我……”雪衣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正被圍堵的時候,簾子忽被掀了開,原來是走在後麵的崔珩也到了。


    崔珩一進門,便看見了一截細白的手臂,眼前晃了一下。


    一旁的仆婦見狀,為了避嫌連忙將雪衣胳膊上的衣袖捋了下來。


    “這是在做什麽?”他行完禮,眼神掃過了一圈。


    序齒在前的尚未定親,崔三郎若是先定親是不合規矩的。


    二夫人自然是不想讓大房抓住把柄,敷衍著道:“沒什麽,就是三郎此次犯病需藥引,慧覺法師說雪衣正好合適,便主動要放一些血。”


    時下的確是有這種說法,但崔珩素來厭惡。


    何況他今日分明看見陸雪衣是被強行帶回來的。


    崔珩看了眼她低頭捋著衣袖,分明有些害怕的樣子,心生疑慮。


    但二嬸一貫忌憚大房,他若是直接阻止恐會適得其反,於是隻是委婉地勸:“法師所言有理,不過三郎這時候剛醒,虛不受補,此時進這樣的藥反倒恐會傷了他。”


    此時,崔三郎躺在榻上,也慢慢清醒過來。


    他早已厭惡了這樣血腥的藥,聞言也斷斷續續地喊著:“母親,我……我已經好了,當真不必了。”


    二夫人見兒子醒了,且崔二和崔三都這樣說,也不好再固執,又轉回頭,輕輕嗔怪雪衣道:“我也說不必,都是這孩子關心過切了,既不必,那便回去歇著吧。”


    雪衣輕輕鬆了口氣,又悄悄看了眼二表哥。


    她不知曉二表哥到底聽見了多少,但瞧著他的反應,應當是沒聽見衝喜之事的。


    幸好沒聽見,否則二表哥定會以此為把柄。


    崔珩餘光裏看見她鬆氣的樣子,轉著扳指的手一頓,忽然有了些猜想。


    他隔著簾子問了問崔三的情況,見他隻是尋常發作,並無大礙後,也轉身出去。


    出了門,時候尚且不晚。


    兩人一前一後,影子拉的長長的,時不時碰到一起。


    雪衣生怕二表哥要繼續帶她出去,擦身而過的時候輕聲解釋道:“二表哥,我頭暈,今日可否……”


    “今日算了。”崔珩打斷了她的話。


    雪衣抬頭,見他眼裏無情無欲,料想是今日折騰了一番也累了,於是輕輕鬆了口氣:“那我先走了。”


    她說完,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步子雖不大,但腳步卻極快。


    崔珩看著那消失的極快的背影,眼神慢慢收回,愈發篤定了猜想。


    他轉頭,沉聲吩咐楊保道:“去查查二嬸和慧覺法師的事。”


    從方才來看,若他沒猜錯,定然是二嬸在逼迫陸雪衣什麽,否則不會這麽大費周章地急著把人叫回來。


    而陸雪衣,顯然是怕的,怕的甚過於他。


    當有了更壞的選擇的時候,人總是會選擇傷害更小的那個。


    所以,相比起來,強迫有什麽意思?


    崔珩漠然,他要讓她主動來求他。


    第39章 抉擇


    深夜


    梨花院裏, 二老爺剛從外地赴任回來,拜過了老太太又見了兒子後, 出了一身的汗, 主屋裏端熱水的,擰帕子的,忙成了一團, 難得熱鬧了起來。


    更完衣, 擦手之後,二老爺褪了襪子浣足,長長地歎了口氣:“年前出去的時候, 不是說三郎的病已經好轉了, 怎的小半年過去,這病非但沒好,反倒發病更頻繁了?”


    “老爺莫不是怪我?”二夫人掩著帕子直抹淚,“你常年在外,這二房就靠我一個人支著,我出身不顯, 常常要受到大房的那個和三房的排擠,連老夫人也不待見我, 三郎又纏綿病榻, 我這日子有難過, 老爺你可曾知道?”


    “大嫂和三弟妹都是大家閨秀,脾性溫和,恐是你想多了。”二老爺拍了拍老妻的肩。


    二夫人隻是從鼻腔裏冷哼了一聲:“老爺你是男子,自是不懂得這婦人的彎彎繞繞, 自打我嫁進來之後, 這兩位就沒一日看得上我的!三郎又生來是個病模樣, 你何曾明白我的苦……”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二老爺這些年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他生就一副柔軟心腸,一開始的確憐她柔弱,憐她出身低,可這麽些年,鋪子也給了,田產也給了不少,她卻還不滿足,總要和那兩房比。


    那兩房都是五姓七望的大族出來的,她如何能比的?


    這不是自找不快嗎。


    二老爺聽了這麽多年,是連勸也不想勸了,隻閉嘴不提,轉而問起了兒子:“那三郎呢,我在外麵也在物色能治癆病的大夫,一一都派來了,他們難道就沒一個中用的?”


    “都在說要靜養,可養了這麽些日子,反倒越來越壞了,沒一個中用的!”二夫人擦了擦眼淚,又慢慢倚過去,“不過年後我遇著了一位慧覺大師,他精通命理,說二郎這病需得一個命格合適的女子衝喜才能破局。”


    “衝喜?”二老爺驚訝,“找誰衝喜?”


    “巧了這是,我那娘家侄女正合適。”二夫人開口。


    此話一出,縱是糊塗的二老爺也側了目,難不成她一人進來還不夠,還要把她侄女也塞進來?


    二夫人生怕他多想,連忙解釋道:“非我有意要塞進來,當真是命格合適,我對三郎的心不比你少。”


    二老爺愣住的臉這才活動開來,又問:“你娘家有兩個嫡侄女,你說的是哪個?”


    “小的那個,名喚雪衣的。”二夫人說道。


    二老爺有印象了,那不就是江氏的女兒?


    當初他去江左遊玩時不幸落水,幸而被路過一個善水性的女子不顧名聲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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