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跛腳,能不能找到差事還難說,如何能還得起?”雪衣搖頭,“救人救到底,算了,我且先把他領出來,餘下的能買什麽琴便買什麽。”


    反正她的家世擺在那裏,又給了崔三郎定親,該笑她的人不會因為她撫的好便不笑了。


    雪衣索性不理會了。


    於是借著買琴的由頭,第二日雪衣總算能拿到了對牌,出了門去了醫館。


    崔璟的鞭傷已經好的差不多,被人領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醫館的夥計拍了拍他的肩:“你這回可算是遇到貴人了,這位陸娘子不但救了你,還把藥費也替你結了,可真是好心。”


    崔璟抬頭,遠遠的看見了坐在馬車裏的陸雪衣,才明白又是這位小娘子幫的他。


    崔璟心底極為酸澀,一拱手拜下去:“王景這條命多謝陸娘子搭救,小娘子要王某做什麽,王某一定義不容辭。”


    今日王景洗幹淨,又換了一身衣裳之後,麵龐周正,身材高大,頗令人耳目一新。


    雪衣微微詫異。


    興許又是像李臣年一樣家道中落吧,他既不想說,雪衣便也沒問。


    “我不要你做什麽。我也是寄居在別人府中,帶不得你回去,你走吧。”


    雪衣回道,又吩咐晴方給他遞了個錢袋子。


    裏麵裝了十貫,是她想辦法省出來的,足夠他活一段時間了。


    崔璟看著那錢袋心情極度複雜。


    先前他還是崔家大公子的時候,何曾看上過這十貫錢,可如今,這確是他受不起的了。


    崔璟擺手:“小娘子救我已是無以為報,我哪裏還敢再收小娘子的錢。”


    “你不必跟我客氣,我並不差這些。”


    雪衣安撫道,實際上給了這錢,她真就所剩無幾了。


    崔璟還要推拒,雪衣卻隻丟下一句保重,便讓車夫起行,往琴行去。


    崔璟隻好收了錢。


    但三年未歸,他如今跛了腳,走在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然有些茫然。


    長安雖大,卻似乎無他立足之處。


    崔璟遊魂一般地拖著跛足遊蕩著,不知不覺仍是跟在了陸雪衣身後,遠遠地一路跟著她到了琴行。


    送完崔璟,雪衣正在挑琴。


    掌櫃見她生的天仙似的,氣質不凡,以為是來了個貴客,便賣力地跟她推銷著店裏的古琴。


    “這是雷氏琴,雷家的那位少主費了兩年剛做出的,琴弦用的是江南運來的蠶絲,琴身也是頂好的百年梧桐木,價格也不貴,隻要三百金,最適合小娘子您這樣的貴女用了,您要不要拿一把?”


    三百金,她手裏隻有一百金不到,如何敢要。


    但這話不好直說,雪衣正要想個說辭婉拒,門外卻有人幫了她。


    “這不是雷氏琴。”崔璟篤定地道。


    “哎,哪裏來的跛子,你胡說什麽?”掌櫃被攪了生意,眼眉一瞪。


    “陸娘子,你信我,這當真不是。”崔璟執著地道,“雷氏琴前口蒙的是蟒皮,可模仿人聲,這張琴蒙的是鹿皮。”


    雪衣低頭去看,果然發覺那是鹿皮。


    掌櫃再仔細一看,果然發現自己拿錯了。


    “對不住小娘子,這張才是雷氏琴,是小廝糊塗了,擺錯了。”掌櫃道歉,換了張真的來,“您這樣的貴人,我當真沒必要欺您。”


    雪衣暫且沒看那琴,上前問了崔璟:“你怎麽跟來了?”


    “我……我不知該往何處去。”崔璟如實地答道。


    也是,他一個從西域被拐過來的人能往哪兒去。


    一旁的掌櫃聽見了,發覺他頗為落魄,眯了眯眼問道:“你懂琴?”


    “略懂一點。”崔璟答道。


    他能一眼看出雷氏琴,定然不止是隻懂一點。


    掌櫃的有心試他,一張張的指過去讓他談來處,崔璟全都答上了,掌櫃頗為滿意。


    “會斫琴嗎?”掌櫃又問。


    “會。”崔璟如實答道。


    “我這裏斫琴的師傅回鄉了,店裏正缺人,你可願意留下替我製琴?”掌櫃盯著他的跛足。


    留在這裏斫琴,對他一個跛子來說著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雪衣也覺得尚可,抬頭看向他:“你既不知去哪裏,不妨便留在這兒,憑著門手藝也可過活下去。”


    崔璟從前隻當斫琴弄弦是雅事,何曾想過以此為生計。


    但眼下他別無去處了,苦笑了一聲,還是應下:“好。”


    掌櫃的平白撿了個懂行的,頗為歡喜,領著他安排住宿去了。


    崔璟這便算是安頓下來了,認真說起來又得謝這位陸娘子,於是便想著等再攢一攢,替這位她斫一把琴以作報答。


    崔璟去了後院,雪衣又繼續看起琴來。


    好的她買不起,買的起的錢又不夠。


    挑了半晌,她揀了一張尚且還可以的拿了起來:“要不,就這張吧?”


    這琴行在西市,幾步之遙就是京兆尹所在的光德坊。


    她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聲輕笑。


    雪衣抬頭去看,卻瞧見了剛下值的二表哥,渾身微微僵硬。


    崔珩也是看見了門口的停著的馬車才多看了一眼,沒想到正看見是陸雪衣在挑琴。


    “這把琴用來燒火都算抬舉。”他走過去,冷冷地道,“你這什麽眼光?”


    雪衣瞬間漲紅了臉,將琴放下:“隻是看看,我又沒說買這張。”


    “表哥今日怎麽下值這般早?”


    她踱著步躲開,希望他快走,不要發現她的窘迫。


    “剛忙完聖人出巡的事,這幾日回府住。”


    崔珩按了按眉心,在椅子上小憩,片刻,見她還在猶豫,掀了掀眼簾又問,“怎麽不挑?”


    “我還沒想好。”雪衣隨口道,拿起一把又放下。


    崔珩遠遠地看著,越看眉心皺的越深:“你這挑的什麽琴?”


    雪衣不回答,崔珩便起身,直接替她挑了一張丟過去:“這張,勉強能用。”


    他挑的這張正是方才掌櫃所說的雷氏琴。


    一眼便挑中了鋪子裏最好的琴,雪衣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有眼光。


    可問題是,她買不起啊。


    雪衣囁嚅著又推了回去:“我……我不要這張。”


    崔珩微微垂眼,看到她耳尖通紅,突然明白了過來。


    她不是不想買,是買不起。


    她一個陸氏的嫡女,怎麽淪落至此?


    連把琴都買不起。


    崔珩頓了片刻,麵無表情地將那琴丟下。


    “這裏的琴的確沒一張能入眼的,我那裏還有幾張閑的,你想要自己去挑一個。”


    “真的?”雪衣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二表哥手裏的琴,即便是不要的,定然也比這裏所有的琴要好。


    崔珩隨意道:“閑著也是閑著,正準備燒了。”


    雪衣見好就收,當即舍棄了這鋪子,跟著他回去。


    掌櫃安頓好王景,出來時正看見她要走,追上來問:“娘子不要了?”


    “今日不用了,日後再來。”雪衣答道,又叮囑道,“麻煩掌櫃的多照顧照顧王景。”


    “那是自然,娘子隻管放心。”掌櫃的得了個能人也頗為得意,“我讓王景來跟你道個別,哎,王景呢?”


    掌櫃一提,才發現人不見了。


    “剛才明明跟出來的,不知到哪兒去了。”掌櫃嘀咕了一句。


    雪衣也沒看到人,隨口道:“可能還沒收拾好。”


    他們正說話的時候,崔珩在車上不耐地叫了聲她的名字:“陸雪衣。”


    “這就走。”雪衣一聽,等不得王景出來,連忙提著裙擺出去。


    “你讓掌櫃的照顧誰?”崔珩掀了簾子。


    雪衣生怕他知道那玉佩其實是被她典賣了,於是不敢提救人的事,隻是含混道:“沒誰,就是看到了一個善斫琴的跛子,心生了些同情。”


    善斫琴?


    認真算起來,他的兄長是這長安城裏最善斫琴的人。


    崔珩眼神沉了下去,沒再多問:“動作快點。”


    雪衣不敢再回頭,準備上馬車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像崔珩這樣的貴公子定然也善撫琴。


    心思一起,雪衣又輕聲問:“那表哥待會兒有空嗎,拿了琴後表哥能不能教教我?”


    崔珩已經五日沒回府了。


    這會兒一看到她白皙的側臉,渾身升騰起一股燥意,他隨意看了她一眼:“也不是不行。”


    這話說的極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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