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遇襲的事告訴簡語了嗎?”


    “還沒有。但我讓葛隊那邊派人去監視簡語的行動了。目前還不能確定這事是否與他有關,隻是時間點上太碰巧了。你中午跟人家撕破臉,把人羞辱了,五個小時後就遇到襲擊。”


    顧寒山沒說話。


    向衡問她:“現在你知道錯了嗎?”


    “錯哪兒了?”顧寒山反問。


    向衡按捺住脾氣:“你行事魯莽,太隨心所欲了,做事之前沒有計劃,沒有跟我們警方商量,把自己陷入危險境地。這次你走運,撿回一條命。下次就不一定了。”


    顧寒山看著他。


    向衡頓了頓,再問:“你知道錯哪兒了嗎?”


    顧寒山沉默好半天,才道:“我跟別人不一樣。”


    向衡:“……”這孩子也太難教了。


    向衡非常佩服自己的耐心,他溫和道:“對,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比別人更聰明,更能明白事理。吃一墊長一智,這回受到教訓了,你下回可要記住,做什麽事之前記得跟我商量一下,我們做好安排再行動,可以嗎?”


    顧寒山在輪椅上轉頭看向衡臉色。


    向衡看著她。


    “行吧,我總結經驗。”顧寒山道。


    這語氣!向衡想把她跟輪椅一起扔掉。


    顧寒山又道:“別擔心,我沒事。一會ct結果出來你就知道,我真沒事。”


    向衡都懶得回她。他一點都不擔心!著不起這個急!


    “我的頭很金貴的,輕易撞不壞。如果能撞傻就好了,這麽多年,這種好事我就沒遇上過。”


    “你還挺遺憾是嗎?”


    “嗯,我小時候自殺過。我去撞火車。”


    向衡停下腳步,他腦子裏已經有了小小的顧寒山被病痛折磨的畫麵,他覺得難過。


    顧寒山沒有情緒地繼續道:“我爸衝過來把我抱開,火車停下來,司機下車把我們臭罵了一頓。後來我爸賠償了一筆錢給他們。我還試過洗澡的時候用頭撞牆,撞傷了,腫了一大片,還流血。但就是沒傻,我還跟受傷前一樣,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撞牆的痛也記得很清楚。”


    向衡:“……”她死不悔改的倔強就是這麽練出來的嗎?痛著痛著就習慣了,無所謂?


    “我還想過割腕,也是洗澡的時候。賀燕發現了。後來我就沒機會單獨洗澡,賀燕會搬個椅子坐在玻璃房外頭看著我。”


    向衡忽然明白顧亮為什麽需要再婚了。他的女兒需要照顧,而他是異性,女兒長大了,總會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顧寒山看著向衡的眼睛。他的眼睛真好看,特別有神,他看著她的目光,讓她想起爸爸。


    顧寒山道:“今天有位大叔救了我。那出租車要撞我,大叔跑過來把我撲一邊。”


    “我聽說了。”向衡心有餘悸,“我會感謝他的。”


    顧寒山眨了眨眼睛。


    向衡冷靜地改口:“我會讓你感謝他的。”


    向衡繼續走,這回沒再跟顧寒山說話,他把顧寒山推到了放射科。有警察開路,又是急診的單子,放射科給顧寒山插了隊。


    做完檢查,向衡把顧寒山推回急診觀察室。拿檢查結果的事他使喚方中跑腿,而他也冷靜好了,坐下與顧寒山談談原本應該在派出所談的話題。


    “顧寒山,你現在有生命危險,你已經明白了,對嗎?”


    顧寒山問他:“那個司機死了嗎?”


    “是的。傷勢過重,還沒到醫院就死了。”


    “可惜。”顧寒山的語氣裏毫無對人命的惋惜,隻有對失去一個調查線索的遺憾。


    “顧寒山。”


    “我並不愧疚,我也不難過。”顧寒山道:“我答應過你的,我做到了。我給過他機會。我讓他靠邊停,他不願意。他想殺死我。而且他知道我的情況,我對平江橋有恐懼症,我爸死後我一次都沒去過。我嚐試過,靠近那邊我會發作,我會沒有反抗能力。”


    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樣,那司機要去平江橋,他想要顧寒山的命。


    “誰知道你的恐懼症?”


    “簡語和他的團隊都知道。”顧寒山道,“他們測試過,沒直接帶我去,他們隻給我看了平江橋的模擬道路影像我就發作了,都沒能走到橋上。我會聯想到我爸掉入江裏窒息……”


    顧寒山說不下去,她臉色發白。向衡用力捏她的手:“顧寒山。”


    顧寒山大口吸氣,她伸手拿包。向衡趕緊給她找水,但是這屋裏沒有。


    顧寒山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沒有水也吞下去了。向衡奔出觀察室,飛快給她接了一杯水回來。


    顧寒山接過水,喝了兩口,道:“沒事,我吃藥超級熟練。飯吃不下藥都能吞下。”


    她拿水的手都有些抖。向衡把紙杯放到一邊,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裏。


    顧寒山又找到了那個位置,她聽到了向衡的心跳聲。


    她的心跳也慢慢平緩下來,呼吸順暢了許多。


    “我包裏常備著一瓶水,今天澆到那司機車上了。”顧寒山道:“我嚇唬他,其實一看就是水,但他還是上當了。”


    “嗯。”向衡能想象,顧寒山冷酷的樣子很能唬人的。


    顧寒山停了很久,她抬起頭,看著向衡,認真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不後悔。”


    “我們會查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向衡問道:“那司機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沒透露什麽。他隻說他是有苦衷的。”顧寒山道:“但我知道他。這個司機跟梁建奇是一夥的。”


    “所以你到底隱瞞了我們多少?”向衡生氣。


    顧寒山道:“也沒多少。我自己能查的有限。”


    “在你查到的有限線索裏,藏著要你命的東西。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這不怪我,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想到這司機突然冒出來殺我。”


    向衡板著臉:“那你也得說。八個屏1.5倍速,究竟你要找什麽?”


    “找梁建奇的秘密。”顧寒山道:“不會這麽巧就拍到我爸跳江的視頻的。拍到了還要在網絡上播,還投稿給媒體播,他肯定有問題。幸好當初警方調查的時候,把他當成目擊證人,留有他的個人信息聯絡方式。賀燕當時處理的後事,所以賀燕也有。我出院後,就去找梁建奇。他根本不搭理我,態度特別差,還找保安趕我。而且他用普通人最常用的那一招: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顧寒山生氣地皺眉頭,她的表情因此有些生動起來。


    向衡的臉板不住了。


    顧寒山繼續道:“我告訴他如果不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我會教訓他的。他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轉頭他就忘了。”


    向衡問:“那時候你剛出院?”


    “對。那時我社交經驗還不多。可能表達上沒讓梁建奇重視起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忘了,那就更不能原諒。”顧寒山道,“總之,我就開始跟蹤他。梁建奇自己有車,但他如果出去應酬或者玩,需要喝酒的,他就會坐地鐵。”


    “嗯。”向衡道,“你當時要看地鐵的監控記錄,為什麽是挑這四個時間段?你想找今天襲擊你的司機?除了他,視頻裏還藏著什麽內容?”


    “其實我想查的隻有三個,另一個時間段是梁建奇猥褻的證據。”


    向衡點點頭,他明白了。但另外三個時間段的影像,他們動用技術力量也沒查出什麽端倪來。


    顧寒山道:“視頻裏的那三天,那些時間段,梁建奇坐地鐵去了同一個酒吧,叫彩虹的光,那是個同性戀吧。梁建奇進地鐵站的時候沒有背包,但他上車廂後不久身上就會多出一個包。他背著包去了那家酒吧。我記得那三款包的樣子,但地鐵上人太多,我沒能看清誰把包給了他。”


    “所以你需要查監控,從不同視角去找。”


    “是的。”顧寒山道:“他們是在同一個站上車的。隻要我找到交背包的人,就能知道梁建奇的把柄。我覺得他在幫某些人洗錢,他是會計。錢洗出來之後轉成現金,再送出去。這些錢可以用來支付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警方不好追查,也可以送到某些營業場所,用現金消費,就變成正當的錢了。”


    難怪他們查不出來。向衡心道,誰能想到顧寒山是在人海中找包。“那個司機開出租車的,他在交通運輸上有很好的身份掩飾。他可以收集好現金,再交到梁建奇手上。梁建奇檢查審核後,再轉一道手。”


    “是的。”顧寒山道:“我在視頻裏找出了這個司機,但我隻是認得他的樣子,我並不知道他是誰,做什麽的。我原本也是打算要跟你說的,但還沒來得及。今天我上車之後,車子已經開起來了,我才想起來。”


    “行。”向衡道,“今天是個意外。但這樣的意外不能再發生了。”不怪她,也不怪拖鞋,這樣公平吧。


    “我首先要先保證你的人身安全,然後我們才能繼續展開調查。”向衡很嚴肅。


    顧寒山點頭,表示認同:“好的,沒問題。要怎麽保護呢?你要搬來我家嗎?我們住一起,貼身保護?”


    向衡一愣,心跳跳快了幾拍:“並不是。”還貼身保護,女孩子家家的,有點性別防範意識好嗎?


    顧寒山道:“那就好,我一時沒想出來怎麽拒絕才好。”


    向衡:“……”


    “你繼續說。”顧寒山一臉坦然。


    向衡平複了一下心情,道:“我們警方可以提供安全的住所,我希望你能暫時搬過去,等到……”


    他沒說完,顧寒山就道:“不行。”


    向衡:“……”剛才誰說不知道怎麽拒絕的。


    “我會害怕的。”顧寒山道,“離開家,我會害怕的。”


    害怕呀,這個詞由顧寒山說出來,格外讓人憐惜。向衡瞬間心軟了。他柔聲道:“克服一下,你就當住院一樣……”


    顧寒山再次打斷他:“我住院的時候每一天都感到恐懼。前麵被推上救護車的時候我就說了,我不能住院,必須回家。”


    向衡噎住了。


    顧寒山看著他,道:“向警官,我很高興你能把我當成一個正常人對待,但我暫時沒辦法。這也是我當初沒辦法去住校的原因。離開家我會害怕。我可以在外頭逗留,去辦事去學習去做我應該做的事,我都是當任務去完成的,而且我都鼓勵自己做完了就能回家了。”


    向衡想到她剛才發病的樣子,感到心疼。


    “我住院的時候是沒辦法,對我這種患病的人來說,其他地方都沒有安全感。我在醫院度日如年。我靠著一定要為爸爸報仇的決心才撐過來的,你無法想像那樣的感受。就算我的身體是自由的,我也會感到像是被綁在了病床上,我隻能瞪著天花板,那上麵是我一生的畫麵,裏麵全是我爸爸,還有我的家。無論屋外頭站的是警察還是持槍歹徒,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不害怕殺手,但我不想離開家,我好不容易才回來。我一直以為會回不來了……”


    “對不起。”


    顧寒山停下了,她很驚訝向衡會突然說對不起。她知道她的這個理由對正常人來說是荒唐的,不可信的。就像她突然想回家擺拖鞋。但對她卻是最真實的。她不知道該如何讓別人理解,但向衡卻突然說“對不起”。


    他明白她嗎?


    “對不起。”向衡再次說。“我應該想到的。”


    如果可以離開家,她早就實現對她爸爸承諾的目標了——住校一段時間。他應該想到的。


    顧寒山與向衡四目相對,他的眼神安撫了她,他懂她,他相信她。顧寒山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急促的心跳漸漸平緩。


    “你還好嗎?說這些會讓你難受嗎?”向衡問。


    顧寒山再次被觸動,他願意理解她,他也關心她。


    “向警官。”顧寒山看著向衡:“我真喜歡你啊。”


    向衡偷偷深呼吸一口氣:“不要花言巧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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