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有二十多個巨大的瓶子,裏麵泡著各種器官。就算是簡語見慣了大場麵,也忍不住一陣做嘔。最後他沒忍住,真的吐了。


    鍾敏冷眼看著他吐,給他遞了紙巾,跟他道:“沒關係,這屋裏原本就有你的指紋,吐就吐吧,警察怎麽也會查到你的。”


    簡語緩了半天,等眩暈的感覺過去,終於可以說話,這才問:“這些人是誰?”


    “病人,受害人,失蹤的人,沒人在意的人。其實也沒幾個,但因為拆開了裝的,所以顯得瓶子多。”鍾敏轉頭看看簡語:“你想到處看一看嗎?”


    簡語站了一會,終於往裏走。他走到一個瓶子前,看到瓶子上麵貼著大大的標簽,上麵寫著這個器官的主人的年齡、性別、身體狀況等,但是沒有名字。


    鍾敏陪在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方向一起看向瓶子,道:“你覺不覺得這裏的布置有點眼熟。”


    “像我工作室的案例庫。”


    “是的。就是那裏。”鍾敏道:“但我這裏更酷。我這裏擺著實物,你隻有檔案。”


    簡語不想跟她爭辯,他繼續往前走,走到屋中間時,看到一個巨大的瓶子,空的,上麵也貼有標簽,這個標簽上隻有一個名字:顧寒山。


    簡語愣了愣,在這個瓶子前駐足。


    鍾敏道:“沒想弄死她,讓她活著,學習體驗痛苦。想運她去平江橋,讓她恐懼症發作。讓她在精神病院受苦,能關多久是多久。這個瓶子,隻是代表了我的心意。”


    簡語看著這個空瓶子,久久才道:“你帶我來這裏,是為了讓我看這個嗎?”


    “不是。隻是讓你的痕跡留在這裏。”鍾敏道。


    簡語道:“到現在這一步,我也不在乎這個了。”


    “是嗎?”鍾敏道:“那你為什麽願意出來?”


    “怕沒機會再跟你麵對麵好好聊一聊。”簡語道:“鍾敏,你在絕路上,我想陪你走最後一程。”


    “怎麽絕路呢?”


    “從我讓你離開你不願意走的那時候起,你就在絕路上了。警方一定會查到你的。”簡語道:“顧寒山也來跟我說,讓我把你交出來。她找警方,找媒體,找一切可能的辦法,要把你抓出來。”


    “顧寒山?我會怕她嗎?”鍾敏冷笑。


    “別開玩笑,鍾敏。”簡語道:“我給你提供過退路,但你拒絕了。你已經沒有退路了。被警方抓到會是最好的結果。顧寒山真的敢下手,你不要用普通人的思維去想她。她真能下得了手。”


    鍾敏笑笑:“你不明白,出國也逃不掉的。”


    簡語剛要說話,鍾敏搶先道:“範誌遠案子裏關鍵證據,是我偽造的。”


    簡語一愣。


    “那滴血,是我抹上去的。”鍾敏道:“但是範誌遠知道那是偽證,他非常堅決,他很肯定那個死去的姑娘沒有留下這個痕跡,他的律師都沒法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動搖。雖然現在他以為是警方幹的,但他總會想出來的。他現在,就已經知道我在外頭動手腳了。如果他活著出來,天涯海角,他都不會放過我。顧寒山有什麽可怕?她會強奸我嗎?會虐待我嗎?她頂多殺了我。範誌遠會讓我生不如死。”


    簡語僵住了。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簡教授。我想證明給你看你不認我這個女兒是錯的,我要用學術成果羞辱你,我要報複你,報複範誌遠。我要偽裝成一個普通人,我要有自己的人馬組織對抗範誌遠,我要賺很多很多錢。我還要想辦法既達到目的又躲開警察偵查。”


    簡語歎氣:“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鍾敏道:“我認真想過了,如果我這一生遭遇了什麽,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一切都拜你所賜。”


    簡語沉默,他不服氣,但他來到這裏不是跟鍾敏辯論道理的。


    鍾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簡語覺得她並不知道,但他什麽都沒說。


    鍾敏道:“我一開始隻是範誌遠的跟班。我引起了他的興趣,我活下來了,但我被他盯上了。我隻能繼續跟他周旋。一開始我當然不是自願的,後來我發現,他往國外賣人,他跟a國的□□合作。因為他爸爸在a國,他讓他的合作夥伴沒事就去騷擾他爸一下,他要讓爸知道他做了什麽。他爸很怕他,躲這麽遠,見不到他還被他困擾。我從他那裏得到了靈感,我當然也可以。”


    簡語終於沒忍住,他道:“你其實不用學,你媽媽已經永遠離開了,生與死的距離更遠,但我也一直沒能擺脫她。我最痛苦的時候,跟顧寒山的爸爸聊過,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有這樣一個女兒,他是怎麽做到的?是怎麽能堅持下來把她養育得這麽好。顧寒山小時候,對周圍的人,包括父母,都充滿了排斥和憤怒,就像你對我一樣。而小熠的死,也讓我對你的想法很矛盾,我心裏恨你,但理智又告訴我你被利用了。你媽媽一開始是不承認的,她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後來很久很久之後,她要自殺之前那段日子,我們聊過,那時候她才承認。”


    鍾敏看著他。


    簡語繼續道:“總之,我非常痛苦。我問顧亮,顧寒山對他沒有父女的感情,他也因為她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事業,以後的人生也擺脫不了她,他是怎麽克服的。”


    簡語回視鍾敏:“顧亮告訴我,顧寒山於他是人生的磨練,如果沒有顧寒山,他隻是這世上近八十億人裏普普通通的一個,隻是這樣而已。事業成功、家庭美滿,許許多多人都這樣,沒什麽了不起。但是他的女兒是顧寒山,這麽大的一個考驗,他都能完成,他是一個偉大的父親。老天爺明明有八十億人可以選,但就是選中了他,把最特別的孩子賜給了他,他怎麽能辜負這份委托。”


    簡語深深地看著鍾敏:“我受了他的啟發,調整了自己對你的心態,我不再恨你,我幫你安排最好的教授,你選中的男朋友,我也用心扶持。雖然我們的關係依舊很糟,我對你也有許多不滿,你離我心裏好孩子的距離很遠,但我仍然包容你,為你做了許多事。這都是因為有顧亮這個父親在做我的榜樣。但你最後殺死了他。”


    鍾敏沉默。


    “你殺死了他。”簡語再一次說。“隻是為了泄憤。”


    鍾敏忽然轉身往外走:“我們在這裏耽擱太久了,不安全。走吧。”


    簡語跟著她走。


    鍾敏忽然道:“我不會後悔的。”


    “不必告訴我這個。”簡語道。


    “這是我最滿意的一次行動,這麽複雜,這麽完美,毫無破綻。”鍾敏道:“甚至對顧亮來說都不算殘忍,他以為他救的是他女兒,也算死得其所。”


    簡語停下了腳步。


    鍾敏轉身看他:“你憤怒嗎?覺得我是惡魔嗎?顧寒山因此被關到精神病院,是我最高興的事,我希望她能被關一輩子。我安排人去刺激她,侮辱她,我希望她的病越來越重,徹底瘋掉……”


    “好了。”簡語打斷她,嚴厲地道:“你現在如果不能冷靜地處理自己的情緒,就別開口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在這節骨眼上刺激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鍾敏抿了抿嘴,往外走。


    簡語頓了一會,這才跟上她。


    兩個人很久沒有說話。


    鍾敏帶著簡語從樓邊繞到後巷,離開了吉祥路,打了一輛路過的計程車,走了十多公裏下了車。這裏是哪條路,簡語不認識。然後鍾敏帶著簡語,騎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老年代步車。她戴著遮陽帽和口罩駕著車,簡語拿著拐杖坐在四周都包圍起來的車蓬裏。


    鍾敏這才有話說:“你說警察會不會猜到我們這副樣子?”


    簡語沒說話。


    鍾敏忍不住又道:“你不問我們去哪裏嗎?”


    “我們要去哪裏?”簡語問。


    鍾敏卻道:“你說得對,我是有些興奮,也許我潛意識裏明白這是我能和你在一起最後的時光了,居然也是我們相處最好的一段時光。”


    鍾敏右拐,把車子靠路邊停下了。她轉過身,看了看車廂裏的簡語:“我其實是有一個終極計劃,但這計劃裏沒有你。你在另一個計劃裏。可現在你在這裏,我有一句話很想對你說。”


    “你說。”


    “如果我死了,把我跟媽媽葬在一起吧。”鍾敏道,“我大概真的有病,我這麽恨她,但是我還是想跟她在一起。”


    “好。”簡語心裏非常難過。


    鍾敏猶豫了一會,道:“再加一句吧。”


    “你說。”


    “可以承認我是你女兒嗎?就算私下裏對朋友說也可以。”


    “我已經說了,我告訴了警察。”簡語道。


    鍾敏愣住了,然後她笑起來:“那我還有一句話。”


    “你說。”


    “如果我死了,能幫我報仇嗎?就像顧寒山為了她爸爸那樣。”


    簡語沉默半晌:“比起死後複仇,我們有更好的選擇,鍾敏。我們去自首吧,我認識警方高層,檢察院,我還可以請最好的律師……”


    “好了。”鍾敏冷笑著打斷他:“我的話說完了。”


    簡語噎了噎,但他仍掙紮道:“你還可以舉證範誌遠,你可以讓他接受法律的懲罰。隻要你願意,他們那夥人,一個都逃不掉。”


    “然後跟他一起死嗎?”鍾敏道:“在我被判死刑前,我還要被關起來,一遍一遍的被審問,他們會逼迫我一遍一遍地回憶和敘述那些事情,一次又一次地撕開的我傷口。完了我還要被鄙視、嘲諷、咒罵……”


    簡語低下頭,閉上眼睛。他完全理解,他也是這樣。從前當他察覺有一點不對勁,他下意識地逃避和裝瞎,就是因為這個。被問話被審查被審訊,一遍又一遍逼迫他承受羞辱和難堪。他辛苦奮鬥得到的榮譽、名望、所有的一切,都將消失。


    但有什麽用呢,終歸都是會消失。


    簡語抬起頭來,恢複了冷靜:“那你的計劃是什麽呢,鍾敏?”


    鍾敏轉過身,繼續騎起了車子,她目視前方:“跟他們拚了。”


    ——————


    第208章


    青山路。


    向衡去協調了好半天,交警也趕來了。


    這邊的車輛終於可以挪動,交警在組織清出一條道來。


    葛飛馳原也想下車看看情況,但又怕顧寒山鬧出什麽事來,轉身跑了找不到人就糟糕了。於是他一直在車上等著。顧寒山不說話,車子裏很安靜,葛飛馳如坐針氈。


    指揮中心來電,葛飛馳精神一振,但可惜得到的卻是不好的消息。486車牌的車子截住了,上麵有司機一人。許光亮的車子也截住了,上麵也隻有司機一人。後座後備廂都查過了,沒藏人。


    沒有羅峰,沒有常鵬。


    定位他倆的手機都沒成功,關機了。


    葛飛馳愣住了:“總不能憑空消失,他們中途換車,監控沒拍到嗎?”


    “沒有。”指揮中心道:“從劫車到再次出現在監控麵前這段時間裏都有可能調包。我們目前仍在監查中,已經安排警力在路上排查。”


    葛飛馳憋著一口氣,他給聶昊打電話,告訴他有兩輛車兩個司機正送往分局,讓他組織審訊,必須盡快問出常鵬的下落。


    葛飛馳看往車外,向衡也在接電話。葛飛馳正待下車跟向衡溝通幾句,向衡已經掛了電話往回走。


    葛飛馳便等著,向衡上了車,他忙道:“兩輛車上都沒有常鵬,羅峰也不見了。”


    “我已經知道了。”向衡道。“羅以晨已經到了新陽,他們會處理新陽裏麵的情況。”


    “那我們現在怎麽安排?”葛飛馳問。


    向衡沒答,他先轉向顧寒山:“一會前麵路通了我們就能到新陽去。顧寒山,你現在兩個選擇,一是我把你扔去新陽,那裏有醫生有警察,你犯病也好擔心安全也好,在那裏都能給你安排。”


    顧寒山默默瞅著他。


    葛飛馳心裏著急。哎,這些內容明明可以好聲好氣說的,做什麽吵架的口吻呢。雖然他仍不覺得顧寒山是個理想對象吧,但是活該向衡單身。真的,這脾氣。


    “你第二個選擇。”向衡凶巴巴,“你還可以跟我們一起,但我需要你打起精神來,把你那些歪思邪念全都丟一邊去。控製好自己不要發病不要耍性子,好好運用你的能力幫助我們加快速度。總之,發病就去醫院,能幹活就留下,你選哪個!”


    葛飛馳不敢幫腔。


    過了一會顧寒山道:“我和你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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